第47章 46.思律自述(1)

第47章 46.思律自述(1)

我出生在一九八二年的北京。

當時,北京的春季還有些乍暖還寒的意味。

我的出生原本並未在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父母計劃裏,一切都有些背道而馳。

理所當然,我成為了周家的老來子,父母談不上有多愛,因為他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大我二十幾歲的姐姐身上,可姐姐卻遠嫁到了南方,我便成了父母排解孤獨的調劑品。

小時候,院兒裏有一群孩子,他們總喜歡背後談論我的父母,覺得他們太老了,而我還隻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奶娃兒,興許還沒有等到我長大,他們就會老去。

這群孩子的父母也覺得我挺可憐的,雖然他們的父母有的還是我老父親的部下,可仍舊不能阻止他們對我評頭論足,我被當成了一個十足十的談資。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城市都覆蓋在一片雪茫茫裏,有白色的熱氣從屋子的出氣口裏冒出來,還發出呲呲地響聲,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院兒裏兩個比我大的孩子,他們站在巷子口對我指手畫腳,說我是姐姐和隔壁院兒的秦家大哥的私生子,在八十年代裏,人們比現在更在乎名聲,而且父親還有軍銜在身,父親為了保住姐姐的名聲和自己的軍銜才對外說我是他們生的,可鄰裏卻有人說,從來沒有看到老母親懷孕的樣子,我就莫名其妙的出生了。

也許是我遺傳到了父親作為軍人的特質,不服輸不低頭,那兩個比我大的孩子被我壓在雪地裏胖揍了一頓,從此見了我便繞道而走,他們的父母反應到老父親那裏去,說我是頑劣的孩子,給父親抹黑了麵子。

當晚,我被父親吊在院兒裏的那顆大榆樹下,差點凍死。

有那麽一陣子,鄰裏之間的閑言碎語就像一顆生根發芽的種子,長在了我的心裏,我更加謹慎地生活著,不去結交朋友,不去任何家裏做客。

也許隻有牆角那隻不知道被誰遺棄的蟈蟈兒成了我幼年時的唯一玩伴,直到後來那個比我隻小一歲的侄子的到來...

姐姐已在南方安家,那時我還沒有出生,等到了我出生的第二年裏,姐姐的第三個孩子也出生了,原本是一個長在北方一個長在南方沒有過多交集的家人,可姐姐不知道怎麽跟南方的那位長輩決定的,把小我一歲的侄子帶來了北京。

那時,我們都已經上初中了,在他待在北京的兩年裏,成為了我僅有的“朋友”。

可侄子太沉默寡言了,有時候感覺像個小老頭兒一樣,盡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到了有“朋友”的喜悅,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樣孤單。

這個侄子還有一個像古人那樣的表字,是南方的那位長輩給他取的,叫贇希。

我們一起共度了兩年的時光,贇希是在初中畢業的那年離開中國的,南方的那位長輩給他安排了加拿大的學校,之後,我們的聯係隻能通過僅有的越洋電話進行。

在電話裏,我會興衝衝地告訴他,我在學校裏認識了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不是像他那樣的親人朋友,我們會結伴一起回家,他家就住在巷子另一邊的院兒裏。

而贇希從來不會跟我說他的近況,也從來不抱怨國外的種種生活,大多數時候都是聽我沒完沒了的說,最後他會冷漠地結束:“舅舅,電話費太貴,你廢話真多!”最後,無情地掛斷。

周家祖先是從南方考取功名來京為官的,到我這代已經紮根在了皇城根兒下。聽老父親講,祖先是翰林文官,學識頗豐,仕途一片大好,可卻在北京城裏慢慢消匿起來,可誰也不會想到,到了老父親這代時,卻是入了軍隊。

小時候那段無妄的灰色記憶,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心若是帶有灰色那麽言出必是灰色的,老父親常常把我掛在老榆樹下反省教育,我是到了後來才幡然醒悟,他的良苦用心。

………

一九九七年,我十五歲。

護城河邊上的柳絮還沒有開始紛飛,普通老百姓仍然過著不鹹不淡的日子。

如往常一般平靜的北京城裏突然響起了警笛聲,彷佛從遙遠的世紀裏慟響的哀怨。

老父親在家接到一個電話後,便匆忙出門了,幾天也沒有見到人影,我倚在牆角好奇地問老母親出了什麽事?

老母親彷佛看傻子一般看我,小聲地叫我不要問了。

直到後來的不久,我才從電視裏知道了一些原委末梢,可那跟我這種中學生有什麽關係呢?

父親是一周後回的家,麵色蒼白了不少,一進院兒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沒人敢去打擾他,在“禁錮”自己的幾天後,父親蒼老的身影才重新出現在院兒裏,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而我的青春期也彷佛到了...

這一年還沒有開始的夏天,我被老父親送去了南方,姐姐所在的城市。

廣州這座城市我來過無數次,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來過無比枯燥的寒暑假,轉眼還得再回我出生長大的北京,因為南方濕熱的氣候總是讓我失了生氣,我總覺得自己像日頭剛猛裏的那些看似枝繁葉茂的植物一樣,看起來勃勃生機,其實隻剩下一些根係來維持生跡而已。

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氣候,他讓我異常的煩躁。

贇希有一位姑母在香港,我跟這位姑母卻是同輩,跟著姐姐叫她信思姐姐,她比姐姐大了幾歲,比我至少大了三十歲以上,有一年和贇希去香港玩,我是第一次見這位信思姐姐,她對我保持了異常的熱情和愛護,這讓我很詫異。

信思姐姐在贇希離開廣州時,央求著姐姐同意我去香港上學,那時我已經準備回北京了,可姐姐不知道怎麽跟老父親說的,最後的最後我被姐姐同意留在了香港上學。

起初,地域和文化的差異讓我無所適從,我找不到生活和學習的捷徑,隻能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的,我給姐姐去電話,說我很難適應那裏的節奏,想回北京。

可姐姐在電話裏,表現出了比贇希那樣的小老頭兒還要冷酷的語氣:“思律,你看贇希在國外都能適應下去,你隻是在香港而已,為什麽不去努力適應新環境呢?你不能總按照北京的生活習慣去要求自己,那樣你會過的很累,你還記得姐姐剛到廣州時嗎?”

我沉默片刻,突然明白姐姐的想法,也許她是想要我走出北京那個怪圈,也許並不是信思姐姐要我留在香港,而是姐姐央求的。

姐姐在電話那頭沒有聽到我的回答,自顧自地又說道:“思律,你在北京過得並不開心啊!我知道周遭的閑言碎語並不會因為父親的軍銜而改變多少,你有沒有哪怕一刻也懷疑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孩子?”

最後那句話著實把我驚得不輕,我自然反應般地反問:“那姐姐,我…我是你和秦家大哥的孩子嗎?他們都說老母親根本沒有懷孕過,我就突然出現了…!”

姐姐一聽我反問,不等我再開口,在電話裏驚呼出聲:“思律,你是不是瘋了?你就是爸媽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以後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事情,你給我好好地在香港待著!”可想姐姐一定是生氣極了,如果我在麵前,肯定是會被她狠狠地教訓一番。

自此,我開始了在香港的生活,索性信思姐姐對我無比的熱情和耐心。

………

七月第一天裏,我站在金紫荊廣場上目睹了神聖的升旗儀式,那抹鮮豔的色彩終於正式的飄揚在了闊別多年的土地上。

那一刻,我竟然感覺到無比的光榮,興許是我從小生長在皇城根兒下的原因吧!

我越來越喜歡這片遙隔北京的土地,它讓我變得更加的自信起來,在我成長到了十五歲的時光裏,原來也慶幸一切都如此美好。

我會在同學們的一個個好奇的問題下反思,會想念遠在北京的父母,想念胡同裏的流浪貓,牆角裏被人遺棄的蟈蟈兒,那些曾經被我打倒在雪地裏的大孩子,還有那棵吊過我的老榆樹。

我會趁著假期的時間跟姐姐一起回北京看父母,那些場景、語言、人物依舊讓我熟悉無比,彷佛我從來沒有離開過。

二零零零年,千禧之際,維多利亞港上燃起了絢麗的煙花。

人們以不同的方式來慶祝新世紀的到來,街道裏充斥著歡快的氣氛,而我以十八歲的年齡迎接了人生裏第一個從中學生到大學生的轉變過程。

這一年三月,我參加了高級程度會考,在這之前我已經參加並通過了中學會考,姐姐問我願不願意出國上學?我沒有猶豫地告訴她:“我想就在香港上大學!”

姐姐沒有反對什麽,隻道:“我尊重你的決定!”

在隨後的七月裏,我收到了成績通知書和考試證書,並順利地申請到了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的就讀,一切都挺平靜地進行著。

在不自不覺間,我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並且十分開朗,可在香港的這些年裏,我那口讓本地同學好奇地京片子依舊也沒有改變,用曾經的中學中文老師的話來說:“你的中文比我的好多了,我應該聘請你來當我的中文助理的。”

在大學生活進行到第二年時,我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一個演員。

那是暑假回北京看父母的間隙。

一個劇組正好在我家院兒門外取景,原本以為我是劇組的某個新人演員,有一個自稱是副導演的人拉著準備進家門的我,說:“你是哪個公司的演員?怎麽隨隨便便就進別人家的門啊!知道這是誰家的大門嗎?”

當時的我太過於莫名其妙了,甩開那人的手就往院兒去,也沒管那人生不生氣,我心道:“我進自己家的門還要經過你們這些人的同意不成?”以前在北京的混子勁兒又快被激發出來了!

那人看我臉色不太好,瞬時就把話放軟說:“我跟你好好說話呢?問你知道這是誰家嗎?還敢亂進去,告訴你也不怕,這門兒咱導演都不敢亂進,上頭叮囑了,拍戲別人不反對,可要是打擾到別人的正常生活了,那可就要換地兒拍了。”

我瞅那人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覺得特別想笑,以前我在北京時也沒見誰給過我好臉色看啊,反而這幾年父親的軍銜越來越高了,便成別人敬畏對象了?那我那幾年惡霸的樣子是做給誰看的啊?

也有可能是有心炫耀一下,我揚揚脖子說:“這是我家!”然後就進門了,也不知道背後那人聽到這話是個什麽反應,管他呢!

院兒還是那個院兒,甚至連那顆老榆樹都還依舊挺立。

可我總覺得是自己這幾年的心性變化了,看哪兒哪兒不對勁。

父親正倚在牆根下的椅子裏,而母親正拿著水壺給院兒裏那些花草澆水,都是我走後才栽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