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0.美國往事(5)

第41章 40.美國往事(5)

一九零一年二月,傍晚,舊金山碼頭。

晚霞印紅了天,折射在水麵上形成了波光,有人倚在甲板上觀望,發出了感歎。

此時,等候在甲板上的人們終於準備靠岸,一群人陸陸續續的下了船,依次排隊走進了入境口,人群裏有兩個白人也在此列裏,兩人手裏各持一個皮箱。

還記得光緒廿六年十月底嗎?

彼得和霍斯特在香港登船,曆經數月,終於安然到達,手持皮箱的人就是他們。

兩人經曆數月的海上航行,都有些疲態,顧不得打量周圍的環境。

舊金山碼頭設了兩處,一處是入境口,上岸者必須出示合法的入境手續。一處是離境口,離開者也同樣需要被檢查,是否攜帶了國境並不允許被帶離物品。

離開美國已有將近兩年,兩人都未曾到過舊金山,跟身邊眾多的陌生人一樣,他們也對一切抱有好奇的心理,入境口裏有數個執勤櫃台,一排排人群排列通過。

彼得觀察到,凡是非亞洲人的麵孔,櫃台前的檢查員隻會簡單詢問入境原因,但如果是亞洲麵孔,便會萬般刁難,甚至被叫進旁邊的一間屋子裏。

有手持入境證明的非亞洲人會在人群裏嚷嚷,多半是亞洲人影響了他們的入境時間,而憤憤不平,還有些口氣不佳,直罵罵咧咧可惡的亞洲人。

彼得聽得,皺起了眉,便會沒好氣的。

“都是遠渡重洋而來的人,沒必要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你們不過也是來謀生活的吧?”身旁的霍斯特似乎也不滿意的樣子,看著一旁的人。

身邊那白人有些不滿,見彼得和霍斯特都是白人麵孔,便不自覺緩和了臉色,上下打量兩人幾眼,倒顯出一副同為異鄉人的神情來。

“你們從哪裏來?”他問道。

“紐約。”彼得回答道。

那人一聽,好奇道:“美國人?”

“是。”彼得又回答道。

那人見兩人穿著周正,不像是遠渡重洋討生活的人,更聽都是美國人,連那點同為異鄉人的神情都不見了,被換成了羨慕不已。見他又想攀談,兩人興趣缺缺,正巧前麵排隊的隊伍挪動起來,再也未曾理會那人。

紐約時報在美國東部的口碑一向有目共睹,幾乎是報刊屆的佼佼者。報社派出了無數記者,前往各地各國收集素材,幾乎以第一時間刊登。

舊金山也有一處據點,恰巧就在電報山。

兩人順利從入境口上了岸,舊金山的傍晚氣候宜人,碼頭外的大街兩邊仍有許多小商販,人潮絡繹不絕,穿行在其間,聽著滿大街熟悉的語言和穿著,終於有了一絲身在故鄉的感覺,

身旁的霍斯特問道:“現在去報社?或者找一家旅館先住下?”

“直接去報社吧。”彼得想了想,回答道。

剛巧,一輛馬車駛來,霍斯特招手便停了下來,對旁邊的彼得說道:“走吧!”便一腳先跨了上去,他對前頭的馬夫隨口說了句:“去電報山。”馬夫也許是今日生意不錯的樣子,一聽電報山,直笑言,一個鞭子甩出去,馬車便哧哧噠噠的跑了起來。

電報山距離碼頭不遠,兩人停在了方正廣場邊,見廣場上正有不少人散步,如此休閑自得。

報社就在廣場旁邊的巷道裏,是一棟兩層的白色建築。

兩人步入大廳,報社倒不怎麽繁忙的樣子,還有人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裏,兩條腿搭在桌麵上睡覺,並沒有人注意到兩人的入內。

霍斯特上前,叩了叩睡覺那人的桌麵,那人竟然毫無反應,甚至吧唧了嘴,又一副沉沉睡去的樣子,還不忘伸了伸不太舒服的雙腿。

“你好,我們是從紐約總社來的,之前發過電報。”霍斯特無奈,手掌又拍了拍桌麵,桌麵上堆積了許多稿紙,隨著霍斯特的拍擊,應景般的直往地上落。

倒是掉落的紙張驚醒了那人,他睡眼惺忪的看著兩人,很懵。

“我們是紐約總社來的,我是霍斯特,他是彼得。”霍斯特不得不再次說道。

那人這時才反應過來,倏地站了起來,還不忘理了理並不淩亂的頭發,伸手言道:“就是電報上提到的兩位同事啊,你們好,我是威利,很高興見到你們!”熱情地一一握兩人的手。

“你們今天有地方休息嗎?沒有的話,報社樓上倒是有兩間可以使用,如果你們不介意!”威利一副熱心腸的神色,倒讓兩人感覺詫異。

霍斯特聞言,便隨口答應道:“正巧,傍晚到時沒有去找旅館,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就打擾了。”

“謝謝你,威利。”彼得也答應道。

威利見兩人如此客氣,反而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忙答道:“都是同事,應該的應該的…!”

彼得顯然不想再糾結,便問道:“威利,目前舊金山的情況怎麽樣?各界對華工的態度如何?剛在碼頭上,我還見到有華人入境。”

“就在電報山裏,幾乎涵蓋了舊金山所有上層行業的人,他們對華工的態度比較曖昧,反而不像工會裏的一些偏執狂那般為難華工,目前舊金山整體對華工的情況似乎還算平靜,沒有周邊幾個村鎮那麽激烈,電報山裏就有不少華工。”威利答道。

“那這些上層人士有明確表態嗎?”霍斯特也好奇道。

“目前沒有,哦,對了,倒是文森.海克律師所的文森先生公開聲明過,不容許舊金山有欺壓華工的事情發生,文森先生你們可能沒有聽過,不過他在舊金山的政商圈裏,也是叫得上名號的人物。”威利繼續說道。

“這位文森先生為什麽如此?他不怕反對派的打擊報複?”彼得問道。

“哪有那麽容易被打擊報複,這位文森先生有深厚的背景,連工會的麵子都不賣的,前幾天,工會裏一位反華工的成員去事務所興師問罪,結果被文森先生給氣的摔門而去。”威利的語氣似乎很過癮的樣子,儼然也是認可文森先生的行徑。

“這位文森先生,倒是一個人物,有機會一定要見識見識。”彼得對這位文森.海克先生著實好奇不已,複聽他言道:“對了,之前在電報上提及的事情,不知道有什麽消息嗎?”

“你說的是那個叫愛莎.薇恩的英國記者?”威利不確定的詢問道。

“是的,這位英國記者是我在香港認識的朋友,她應該在舊金山停留過,還帶著我們的另一個中國朋友,你知道的,我們這次來舊金山,就是為了尋找那位中國朋友。”霍斯特接話道。

“早前幾天,我去教會區時,碰到戴維先生,他倒是跟我提起過這個英國記者,但是並沒有提到過中國人,或許,他們已經離開了,畢竟這已經是我好幾天前聽到的消息。”前幾天,威利去教會區見朋友,這位朋友也是記者同行,他也聽聞過愛莎的事情,可也沒有見到過本人。

“幾天前?威利,這個消息可信嗎?”彼得突然驚呼道,把旁邊的威利驚了一跳。

“應該可信的。”威利答道。

彼得蹙眉,轉頭去看霍斯特,發現對方也在蹙眉看他,兩人似乎都有些意外的驚喜神色。

“威利,能把你那位朋友的地址給我們嗎?我們想親自拜會一下,可以嗎?”彼得問道。

“當然可以,這樣吧,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威利回答道,倒是意外的熱情,這也讓兩人對他的第一印象改觀了不少。

“如此,那就謝謝了。”彼得欣喜道。

威利再次不好意思般擺了擺手,招呼著兩人往樓上去,還不忘囑咐兩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去教會區,兩人也欣然感謝。

報社的小樓全是木板搭建,皮鞋踩在沒有地毯的地板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如此地詭異靜謐,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房間。

房間裏很黑,彼得抹黑點燃了牆頭邊擺放的油燈,整個房間有些陳舊但也算用心,除了一張床和一把木椅之外,竟然還有一張書桌,桌上擺著一台打字機,彼得上前試了試,還能使用。

他放下手上的皮箱,徑自躺倒在了床上。

回憶起之前在船上的幾個月時間,整個人都處在幻想裏一般,那麽虛無縹緲的不真實,前路漫漫而未知,在哪裏能把伍子洵找到?他也不知道。

而另一邊的霍斯特,同樣癱倒在了床上,他有些愁蹙,起身拉開了腳邊的皮箱,順手拿出了一個筆記本,打開來,竟然有一張照片。

他看得有些發愣,眼角竟然滲出了淚來,他驚慌失措般的擦拭,可那淚珠順著眼角流進了發裏,更流進了耳朵裏,讓他異常難受。

他抬手輕撫照片,半晌也沒有恢複過來,隻得以手遮麵。

而那張照片裏,赫然就是伍錦秋。

沉重的往事並不讓人好受的回憶,它記載了太多的辛酸過往,每每勾勒出的都是一些悲傷春秋的事情,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去記住,可縱然如此,它也已經在腦海裏留存了下來。

告別了遙遠的他鄉,依舊帶著噩夢離開。

現實還真是給所有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讓人暴露在記憶裏,如此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