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小黃豆子(1)

第30章 29.小黃豆子(1)

一九零零年末,太平洋號上。

四周很暗,偶爾有光從夾縫裏射進來,但卻透不過密密的漆黑。

空氣裏似乎還散發著餿臭的味道,讓人有些作嘔。

那個滿身襤褸的孩子已經適應了這裏,他跟在那個梳長辮的男人身邊,有時蜷縮著,有時又斜靠著,有時也會依偎在男人的腿上,看著至多二、三歲的光景,身體瘦小的可憐。

他身上穿著一件粗布的長袍褂衫,蹬著一雙破洞的布鞋,腦袋後的小辮子已經又亂又髒,還掛著兩條鼻涕龍不時地流下來又被他縮回去,有時實在縮不回去了,就用袖子一掃,那鼻涕龍就成橫向掛在他的臉蛋上。

可能對於這樣的環境已經開始熟悉起來,所以沒有了局促,但仍然隻敢待著男人的身邊。漆黑的空間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卻可以肯定,周圍沒有像他那樣的孩子,因為除了他,再沒有一個孩童的哭聲傳來,也沒有大人們嘲笑過其他人的鼻涕龍,他問過爹爹;“有其他的孩童嗎?”爹爹卻告訴他;“也許沒有吧?”

在最初的幾天裏,總是有一位大哥哥給他講故事,說學堂裏的知識給他,他聽得津津有味,常常嚷嚷著爹爹到了美國就帶他上學堂,也要像大哥哥一樣,會寫會說洋文,讓爹爹和娘都能吃飽肚子,而每次,他說自己肚子餓時,大哥哥都會把他抱起來,告訴他,一定要好好活著,他並不明白那個大哥哥為什麽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之後的很長時間裏,他都再沒有見過那個大哥哥,爹爹說大哥哥被洋人們殺了,但船艙裏的其他人卻說大哥哥是給洋人做通事去了,他不知道通事是什麽?但很擔心他,從那天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帶走,他還偷偷的哭過好幾回,睡在旁邊的爹爹並不知曉。

日子就這麽不緊不慢地走著,他都不知道在這個黑暗的地方待了多久,終於有一天,那扇通往光明的門被打開了。

船艙裏的叔叔嬸嬸們被帶上了甲板,好久沒有見到光了,大家都有些不適應,還沒有等到大家適應完,就有洋人帶著上了碼頭,他看到很多長得又高又白的洋人都朝他們看來,很懵懂但是又覺得他們的眼睛裏好像有刀子一樣,看一眼就能在身上割一塊傷,他覺得特別疼。他被爹爹緊緊抱在懷裏,爹爹的手還死死扣住他的腦袋,讓他趴在胸膛裏,那鼻涕龍蹭了爹爹一身都是。

在孩子的世界裏,或許隻有陌生和熟悉兩種感官吧?或者還有介於兩者之間的某種情緒,孩童的認知無法精準描述,但是並沒有人真正會去在意一個孩童的世界。

男人一手抱著孩童一手領著包袱,跟著人群上了碼頭。

入境口裏擠滿了人,一個入境台前,立著幾個亞洲麵孔,他們後麵還掛著一番旗幟,上麵寫著“華人商會”的字樣,隻見他們跟台前的入境官說了些什麽?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國人還給一個那洋人出示了什麽文件,那洋人見狀,帶著那個中國人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臨走前,他示意留下的人幫助招呼著船上下來的人,一群人竟然在一眾洋人的鄙夷裏往城市而去。

男人抱著孩童隨著人流而行,懷裏的孩童小心地從爹爹的夾肢窩縫往外瞅,好多馬車,好多洋房,好多白白胖胖的叔叔嬸嬸,他們長得好高大,還有碧綠碧綠和藍藍的眼睛,穿著蓬蓬的衣衫和高帽,還有跟他一樣的孩子留著卷卷的發式,一個孩童彷佛捕捉到他的眼光,竟然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他突然被嚇到,又躲回裏麵去,他小聲地問爹爹。

“爹爹,這裏是美國嗎?到了這裏我們就可以吃飽肚子嗎?還能有工錢給娘寄回去嗎?”遠在他鄉的娘也許還餓著肚子呢,或許肚子裏還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也餓著呢?

“嗯,孝賢乖,爹爹很快就讓你吃飽肚子,也會給娘寄錢回去的。”孩童隻有四歲,因為長期地營養不良,有些瘦小,但是卻異常聰明懂事。

這孩童名為周崇易,字孝賢,父親周士禮是番禺的一個窮秀才,幾次鄉試都未能中得舉人,家中無米下鍋更不提捐銀入仕,原本在番禺也能幫人寫寫對聯,教教孩童識字過日子,但連年的饑荒和外國入侵的亂世,周遭的鄉親都逃散到了廣東各地,他原本帶著周崇易在廣州一個學堂教人識字,但番禺家中的妻子身懷有孕,那點杯水車薪的銀錢根本無法生計,所以帶著周崇易上了太平洋號。

饑餓和窮困總是最先把人擊倒,就如那群華北土地上的流民一般,這裏暫時不提。

周士禮一路懷著心戚戚的念頭,還不忘暗暗打量異國街頭,他猶自地心想,這裏今後就是自己的“家”了吧?不求其他,隻求今後能夠安穩度日,還有餘錢給遠在家鄉的妻子。

他緊了緊懷裏的孩子,跟著人群浩浩蕩蕩的前行。

華人商會呂宋巷裏,這裏是專門幫中國人謀生計,提供生活幫助和法律援助的華人機構,近期受《排華法案》的影響,過的並不算太平,但仍然有不斷的同胞遠渡重洋而來,一些白人一邊在暴打著驅逐華人的口號,但一些又一邊雇傭著華工,因為華人的工價低廉,勤勞又樸實。即使每日各地的報刊雜誌刊登出某家商行又雇傭華人被披露而遭到威脅,但大批量的大事業家們仍舊罔顧,因為企業家們的野心裏必然也夾雜著華工的辛勤,所以,他們需要華工的勤勞和低廉給自己謀利。

在加州的尤裏卡和華盛頓的塔科瑪地區的華人,被當地白人侮辱驅趕,不得不離開生活了很久的社區,向諸如舊金山、華盛頓這樣的地區遷徙,這些大城市的白人似乎包容度要比其他地區來的多一些,他們容忍著華人生活在此,也讓華人商會能夠繼續在此為華工們謀取工作,但謀取的中介費用卻是高昂的,真正到華工手裏的工錢少之又少,扣除來時的船費,幾乎沒有多餘的銀錢可供寄回國內,所以,自取自得的華人們總是想盡辦法的賺取更多的錢財並寄回家鄉。也許正如此類的行徑,刺激了大量當地白人的自尊心,很多白人甚至覺得是華人爭奪了他們的工作機會,搶奪了當地的經濟資源,並且把大量的金錢運送到了海外的家鄉。—-解釋1

自古以來,人類之間的戰爭大多是起源於資源的分配不均,當然還有人心的扭曲和對現狀的不滿,試問,一個成天坐吃山空的守財奴,突然有天,家裏闖進了一批“掠奪者”來爭奪被告知原本屬於自己的財物並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家的,那可想,這個守山人會怎麽想?會觸犯到他那顆已經坐以待斃的心嗎?

在距離舊金山不遠的卡森,大批的伐木工人正在森林中作業,他們伐掉了數以千計的百年紅鬆木,原本寂靜的作業卻被來自他鄉的華工們擾亂,農場主們以更低的工資雇傭華工,讓原本平靜的生活再也不平靜,群起之聲可燎原數千裏,老實本分的華工原本隻是賺錢謀生,卻被激進的白人們視為搶奪者。—-解釋2

華人們走過了往回的數十年時間,經曆過和正在經曆著苦難,但仍然在前赴後繼。如果查看史書記載,會感慨於我們現在的生活是多麽幸福美好。

正如像周士禮這樣的人,還有千千萬萬,他們遠渡重洋,隻為讓身在家鄉的親人們能夠過得衣食無憂,平安順逐,而身在異國他鄉的自己就算苦累也是避而不談,隻是那弱小的孩童成為了一個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