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衍化

第177章 衍化

我從沒如此細致地照過鏡子,因為太嚇人了。

此時此刻,我寧願看到的是張燒傷臉,偏偏酒壺上的是另一個人。一個讓我惱怒並無奈的人。

我馬上查看自己的身體,的確,我變成了他。

不知何時,我全身精黑,黑得發亮,臂下連翼。所有一切,和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我一直以為這是件翼服,其實不是,我感覺它和我是一體的,就像蝙蝠的翅翼。用手拽了下,真的脫不下來,就好像褶皺的皮膚,是和血肉直接聯係的。

為什麽會這樣?

我轉向依然微笑著的麵孔,“那盒子裏麵是……”

我能說話了,但瘮人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安懿竟然理解了,她微微點頭,表情不再鮮活靈動,隻是嘴唇輕輕嚅動,“你的。”

我馬上想起手上的酒壺。

“能抱我一會兒麽?”她聲若蚊蠅,“就一小會兒。”

我愣住了。

在我們一起逃婚期間,她曾多次向我提過這個小要求,海天一線的沙灘上,浩瀚星空的草地上,我都用嘲諷的眼神拒絕了。現在,在這地獄中,還是記憶中同樣的口吻,再看到她同樣的神情,我多麽奢望我可以,但我不能。

“我們就像一雙眼,隻有其中一隻受傷才能想見,不然,就算作息相同,目標一致,也是老死不相往來。”她自顧自地說著,笑容變得慘淡了。

“我會害了你……”

“好。那就,換個……方式。你用了三個月時間拒絕我,現在,請在我生命最後的三秒鍾,跟我說三個字。”

我看著她的笑臉,艱難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這一刻,一滴渾濁的淚從她微笑著的臉頰上滾落下來,她的雙眼緩慢閉合,那笑便僵硬了,變成了無欲無求的笑意。

我攥癟了酒壺,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死死抱住她。

她沒有消失,但我什麽都做不了,她身體隨著著她留給我的微笑慢慢僵硬。

我抱著她。看著他。

時光殘忍地撕扯著我的身心,直至肝腸寸斷。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經曆過的人和事不一定都是完美的,所以,無論遇到了什麽,你得盡可能笑出來,因為笑是幸福的,回憶就將是美麗的。雖然是自欺欺人,但我喜歡這種錯覺,它帶我收獲滿滿的有色時光,並拚湊了我五彩斑斕的一生。

現在,我的臉一定是死亡鑄造的。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心死了,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你便知道這時光,這生活給了你什麽。

那時候你會發現,自己一定是麵無表情的。

如果你問我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好吧,有,不多,兩個。

其一,跟惡少一醉方休。不是鬱結沒能給他送行,隻是單純的想和他做一件我們都喜歡的事情。認認真真的。

其二,緊緊抱著安懿,在她耳邊輕輕說三個字:我愛你。不是覺得虧欠,隻是想勇敢麵對我們心知肚明的實事。不管不顧。

酒,和惡少一起喝了不下千次,每次都覺得酣暢淋漓。現在回想起來,卻總覺得差了些什麽,不夠珍惜,就像在一張A4紙上點了個點就扔到垃圾桶裏。我如此糟踐的紙應該按斤算,但現在,紙片都沒有了。

話,我今生說了無數,雖不是天籟之音,但總能表明心意。本以為這三個字太複雜,後果難測,所以決定將苦澀憋在心中獨自承受。沒成想荊棘路雖短,情感的痛卻看不到盡頭。最終,還戳傷了別人。

算了。這就是我的故事:開篇是不可能,結局是對不起,情景跌宕起伏,無續。

不用再回憶昨天,那隻是思之不來的奢望,也沒必要期盼明天,那裏隻有無言以對的孤單。

今天滿滿的怨恨。我厭惡當下容貌、皮膚,甚至是思想,還有肩頭這隻該死的鳥。

雖然它未曾打擾我獨自哀傷,但它的冷漠和淡然更讓人難以接受。

我不想理它。

我不想思考。

我想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冰冷而孤獨的石頭。這樣一來,我可以消沉於無盡黑暗,沒有悲傷、苦悶,什麽都沒有。

你不用著急,時間會剝奪你的一切,直到全部收回那些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不知何時,我覺得自己離開了那具該死的身體。周遭一片虛無,我隻能感覺到盤坐的精黑,他一動不動,像破廟裏蒼涼雕像。

我分不清方向,隻能以雕像的姿態推斷,我是在不斷上升,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身影,最終,他變成了黑點。

我以為自己不會慌張了,但是,當周圍變成純粹的霧氣朦朧狀態後,我連自己的所在都找不到,這比在絕對黑暗裏還難受。

一個人,首先得有自己的皮囊,才能體會身邊的環境。哪怕是在夢境中,自己也會主觀塑造出自己的存在。但我現在非常肯定,自己一無所有,卻能感覺到異常難耐。這是令人費解的。

虛無存在,還有思想,這並不是件美妙的事。最起碼被困這個朦朧的空間裏不是。

還不如地震後被埋深度掩埋的未死之人,因為連階段性的睡眠都沒有,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虛無縹緲的摧殘。

這感覺越發真切,真切得令人抓狂。

莫一時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主動尋找方向,哪怕能尋找到一片黑暗,也比這種無焦點的困境要舒服。

不知耗了多久,我終於發現一個小光點,它好像離我很近,觸手可及,但我不知道如何靠近它,所以這距離讓我覺得像是永遠。

有目標總是好的。

我努力把自己幻化成可以在這虛偽空間浮動的塵埃,之後身邊有了**流動的感覺,我立即把自己想成是一條長尾生物,這樣可以快速衝向略微變大的光點處。

當它變成探照燈大小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真的在水中,而且正不有餘力的揮動四肢。

這時候,光影很快擴大成一個光影綽綽的大圓,它擋住了我的全部視線,我甚至看到了古怪的身形在對麵等待著,伺機而動。

這並不足以嚇退我,我幾乎是撞過去的。

真真切切,我撞到了那團黑影,而且感覺到了真正的碰撞感,微痛。

和我碰撞的東西癱在地上,隻是我很難形容它,像是人,但因肢體扭曲,更像是一隻被衝上岸的螃蟹。

我不再關心它,因為此處環境牽住了我的心。

我潦草地觀察了一下,發現自己來過此地,在場四人,我都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