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日的課寬鬆了許多,沈采薇的選修課又是排在後日。她下了課便讓沈采蘅先回去,隻叫沈家留輛馬車在門口,自己則跑去後山天一樓看書。

當初沈三爺給沈采薇以及沈采蘅介紹的時候就說過一句:“書樓乃是鬆江女學和育人書院共用的,為了避嫌,一三五日是女學生可以入樓看書的時間,二四六日則是男學生入樓看書的時間。”

今日恰好輪到女學,所以沈采薇一踏入書樓,一眼望去都是穿著女學服飾的姑娘。或坐或立,全都暗暗靜靜的尋書、翻書,靜的簡直掉根針都能聽得到聲響。

沈采薇悄聲上前尋了幾本沒家中沒有的琴譜,尋了張沒人的桌案坐下一本一本的翻著。

那紅木桌案本就是方便學生做筆記的,兩邊擺了好些張,大半都坐著人。書案上麵擺著硯台和黃楊木製的筆筒,筆筒裏麵插著不同大小的筆,就如同竹林子裏立著的竹竿似的,一根一根,清清楚楚的。大約前頭的人才剛走,硯台上麵還有墨水未幹。沈采薇順手抽出一張宣紙,取了根小號的毛筆,沾了沾墨水,落筆寫了一小段她昨日想了許久的曲子。

她自個寫著都不甚滿意,隻得停了筆,又抬手翻了翻書。

這時候正是起風的時候,山風從樹梢掠過,綠葉在枝頭攢動,還有長著花苞的樹枝上落下花瓣,簌簌的聲音就像是落雪一般。等風吹到了書樓的紗窗前,那風聲又小了許多,溫溫柔柔的吹了過來。就好像是害羞的少女隔著窗和人說話,連邊上的蟲聲仿佛都被悄悄驚起,叫人想起那句“綠紗新透小蟲聲”,心都軟了。

沈采薇心中一動,靜下心聽著那山風盤桓,好似有什麽戳了一下她的心,整顆心都在輕輕的顫著。筆隨心動,她不自覺的落筆寫了一小段。

“啊……”等沈采薇回過神來,低頭一看自己寫的東西,小聲叫出來。

坐在不遠處的學姐有些詫異的側頭看了看她,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沈采薇滿麵通紅,連連垂首致歉,心裏卻是喝了苦水似的——她適才一心二用,結果不小心把曲子寫到了琴譜上……

沈采薇這一會兒簡直被自己給嚇到了,然後她就像是做壞事怕大人發現的小孩似的,立馬把那琴譜塞到了角落的書架裏,還故作掩飾的拿了幾本冷僻的算術書遮著。

沈采薇起身藏書的速度極快,如同行雲流水似的,幾乎不過腦。隻是等她做完了才一激靈的反應過來——我這是在做什麽啊?還是去認錯道歉,把事情說清楚賠本新書吧。

沈采薇認命的歎了口氣,正準備把那琴譜重新抽出來,就被人在後麵拽了一下。她本就心裏緊張的不行,這一拽差點跌倒,轉了身去看來人。

身後站著的是個小姑娘,穿著碧色的衣裳,比沈采薇年紀還小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就像是兩顆黑葡萄。她被沈采薇拿眼一看,白嫩嫩的臉浮起了一點紅色,也不知是跑出來的還是羞出來的,隻是手還緊緊的抓著沈采薇的袖子。

沈采薇知道書樓裏不能出聲,隻好拉著那小書童往外邊走。走到了書樓門口的石階上,她才開口問道:“你是來尋我的?”

“嗯……嗯。”那小姑娘怔怔的點了點頭,然後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道,“李大家和溫大家讓我來尋你呢。”

這樣小的孩子,頭上梳了個兩個小包子,粉嫩粉嫩的,看上去頗是可愛。

沈采薇忍不住逗她:“你見過我?怎麽認出來的?”

那小姑娘羞得低下頭,鼻尖冒著細汗,小小聲的道:“我跟著李大家,見過一次。”

沈采薇想了想也沒想起是什麽時候,不過這來來往往的,偶爾見過也不奇怪。她也知道自己不好叫兩位先生久等,便跟著那小姑娘一起往幾位先生的校舍走去。

路上說了些話,才知道這小姑娘家在鬆山下麵,因為家貧,女兒又多,本是要叫家裏賣去大戶人家的。可李大家碰巧遇上了,覺得合眼緣便留在了身邊做些雜事。

“我家裏姐妹多,也不取名,隻按著序齒叫名字,我娘就管我叫十娘。”十娘抿唇一笑,麵頰微紅,很有幾分天真羞澀的模樣,就像是山間黃色的小花一樣惹人憐愛。

沈采薇頗有些唏噓——也算是她運氣好,要是穿越到什麽農家小院裏,黃土朝天什麽的還好,要是被賣去做奴婢什麽的……就算是有美人鏡,估計也隻能一輩子頂著一張有胎記的臉了……

沈采薇細思恐極,簡直想要抽空去青山寺添點香油謝謝穿越大神的恩典了。

不過山間小道走得也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幾位先生的校舍。遠遠的看見白牆青瓦,沈采薇連忙收了雜念,開始細思起兩位先生請她的緣故。

隻是,哪怕是她腦子轉的再快,也不能想得到李大家和溫大家叫她來的原因。

“你的文章我們都看過了,寫得很不錯,今日叫你來是想問一問你,你想要拜我們中的誰為師?”溫大家難得的緩了聲音開口問道。

沈采薇差點要脫口而出一句“啊哈?”,她好不容易咽下口水,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這事,不是先生你們來決定嗎?”

李大家瞥了眼默不作聲的溫大家,十分和氣和沈采薇說話:“這事不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有堂經義課,到時候再來尋我們說一說你的決定吧?”

沈采薇隻得壓下心頭的驚詫和李大家以及溫大家說了會兒話,然後才依禮告了別。一直到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她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從兩位大家的話音可以知道,她們都有意收她為徒。說事對旁人而言簡直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對於已經拜入周大家門下的沈采薇來說卻隻能算是錦上添花之喜。本來這一回她拜入周大家門下已經叫人暗地裏說閑話了,這一回要是再拜入溫大家或是李大家門下,肯定是要叫柳於藍那些小心眼的人恨得咬牙的。而且,二者擇其一,要是得罪了另一個又怎麽辦?

沈采薇思來想去,腦子都要想的頭疼了,一下馬車便跑去尋沈老夫人了。這事可不能和裴氏或是沈采蘅說,和她們說就等於和所有人說,簡直一點事都藏不住。

“祖母……”等丫頭掀了簾子,沈采薇快步進去,蹲身禮了一下便竄到了沈老夫人懷裏,“好久沒來陪祖母吃晚膳了,祖母今日賞我口飯吧?”

沈老夫人被孫女兒的撒嬌逗得一樂,摸摸她的頭:“都這麽大了,還和祖母撒嬌?”

“再大也是祖母的孫女兒啊……”沈采薇湊上去小聲說道。

沈老夫人被逗得十分開懷,笑道:“你這猴精的,可不是偷喝了一嘴蜜?”她見沈采薇麵頰有些熱,便叫人打了水給她擦臉,又開口道,“給二娘倒碗涼茶來,解解暑氣。”

沈老夫人這裏的丫頭都是久經考驗的,遠遠瞧見沈采薇就備好了茶。這會兒雁回聽到沈老夫人吩咐便親自用青花纏枝蓮紋的小茶盤端了碗茶上來,用的是舊時官窯的脫胎填白蓋碗,掀了蓋,上頭仿佛浮著一層淡淡的茶香。沈采薇口渴的很,一口氣喝了小半碗。

沈老夫人見她喝了這麽些,心裏高興,嘴上卻道:“你這牛嚼牡丹的模樣,可見是喝不得好茶的。”

沈采薇不好意思的笑笑,轉頭和沈老夫人說起正事:“我今日遇上了件事,想著祖母見的事多,特特來尋祖母討個注意呢。”

沈老夫人把她摟在懷裏,摸摸她烏黑濃密的頭發,替她撥了撥有些歪了的珍珠簪子,親昵的道:“你這孩子……說罷,什麽事?”

沈采薇想了想,便把溫大家和李大家的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沈老夫人沉默片刻,瞥她一眼,問道:“這是好事,你擔心什麽?”

“我擔心有些人知道了心裏更嫉恨,會說我壞話……”沈采薇還是老實的說了,“而且兩位大家隻能選一位,說不得就得罪了其中一位。”

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頭:“平日裏說你機靈,關鍵時候怎麽就糊塗了?”她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難不成如今那些人就不嫉恨你、不說你壞話!”

沈采薇怔了怔,小小聲的道:“也說的……”

沈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不招人妒是庸才,你自去做你自己的事便是了,何必去管別人。你日後必是要走得比那些嫉恨你的人更遠更高的。總有一日,會遠得讓她們連嫉恨都提不起力氣的。”她見沈采薇似是認真在聽,便接著說道,“至於溫大家和李大家,你就更不必擔心了。她們那樣的人,一貫是心胸開闊,你小人家可別拿自己的小肚腸去想她們。”

沈采薇聽得豁然開朗,為著自己之前的念頭感到慚愧。她伸手搖了搖沈老夫人的手臂,嬌聲道:“嗯,我就知道祖母有見識,我還有得學呢。祖母不如和我說一說李大家和溫大家的事情吧,也好教我知道如何選。”

沈老夫人笑著看著懷裏的孫女,就像是熱騰騰的蜂蜜澆在心頭,甜甜的、熱熱的。這樣小小的人兒,粉雕玉琢,眉目如畫。鮮妍嬌嫩一如那小小的花朵,仿佛碰一碰就會揉壞了似的。

總有一日,她會漸漸長成美麗的少女,叫鬆江乃至大越都為之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