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選完了課之後,沈采薇等人就馬不停蹄的趕去上周大家的琴藝課了。琴棋書畫,琴為之首,琴藝課自然是排在經義課後麵。

沈采薇選了一門“前程可期”的岐黃課,心裏頭鬱悶得不行,不由自主的給沈采蘅添了個小堵:“你這回選了廚藝,嬸嬸那邊怕又要生氣了。”

沈采蘅適才全憑一腔熱血和逆反心理選了廚藝,現在理智回來了,被沈采薇這麽一說,心裏不由也有些怕起來:“不會吧……我,我這不是去的晚了,女紅課滿了嗎?我娘要怪也要怪鄭午娘和柳於藍啊!”

沈采薇見她這忐忑模樣,到底有些還是心疼,丟開自己心裏的鬱悶安慰道:“別急,這回也是意外,回去嬸嬸要是怪你,我和你一起領罰。”

杜若惜在邊上看了一場好戲,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就知道采薇你是被采蘅吃得牢牢的,還沒逗幾句呢,自個兒就心疼了。”

沈采薇瞥了她一眼,十分淡定的那話去堵看熱鬧的杜若惜:“你上次還說要來我家借顏真卿的字帖看看呢,這事我還沒和三叔他們說呢。”

杜若惜被小小的威脅了一下,隻得捂著嘴把嘴裏那些玩笑話給咽回去,作勢拉起兩人快步往回走:“馬上就要上課了,咱們走快些。”她話尾還帶了點兒細微的笑聲,就像是柳絮落在胳膊上,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三人說說笑笑間加快了步子,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教室,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她們的琴還用布囊裝著,放在位置上呢。

沈采薇想起馬上就要見到周大家,麵上雖然還和往常一樣但心裏頭還有幾分小小的緊張——上次周大家在台上提出要收她為徒,但也不過是場麵上說了一句,正式的拜師禮還沒辦呢。最重要的是,周大家當時還讓沈采薇入學後來尋她,結果沈采薇早上去找的時候卻沒見到人。

“二姐姐,你別緊張……”沈采蘅看出她的緊張,悄悄伸手握住沈采薇的手,小聲並且認真地說道,“你琴彈得那麽好,周大家心裏麵肯定喜歡極了。”

沈采薇心中一暖,也不答話,隻是用力的回握了一下沈采蘅的手。隱隱的,她覺得手掌心那一點熱讓自己的心也漸漸定了下去,一點也不緊張了。

隨著上課的鍾聲響起,周大家從門口進來,走上講台微微露出一絲笑容:“看樣子今年的學生都自己帶了琴。這樣很好,好琴固然珍貴但適合自己的琴卻更加珍貴。有些時候,習慣也很重要。”她手裏也拿了一把琴,十分小心的把琴放在講台上,展示給眾人看,“這是我的琴。”

眾人抬眼去看:那竟是一架伏羲式的古琴,杉木製成。史載:伏羲斫桐為琴,繩絲為弦;綆桑為瑟。

上古三皇乃是伏羲、神農、黃帝。而伏羲式的古琴與神農式的古琴看上去其實是幾乎是一樣的,隻不過伏羲式的多了一個彎。不過,在座的對這些都有研究,認真看看還是能看出來區別的。

實際上,女子大多喜歡玲瓏秀氣的款式,如鄭午娘上次買琴就選了蕉葉式的。伏羲氏乃是最古老的一種樣式,雖然不及綠綺、蕉葉這些玲瓏秀氣,卻別有一種大氣端莊。正應了書上那句“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修身理性,返天真也”。

周大家伸手撫了撫琴弦試音,淡淡一笑:“你們可要聽一聽我的琴聲?”她容貌平平,一笑之間卻別有一種風華,叫眾人心生敬服。因為,那一笑裏含著自信和傲然,既是對自己也是對自己的琴。

在座的眾人忍不住開口道:“要。”周大家乃是琴道大家,一曲難得。

周大家指尖輕輕按了按琴弦,那流水一般清而快的琴聲就那樣從她指尖流了出來。周大家彈得是最常見的梅花三弄,眾人隨著她的琴聲仿佛見到了白雪,見到了紅梅,那種雪中冷香仿佛也隨著琴聲悠然而來。

這一刻,本來還因為夏日炎炎而覺得燥熱的學生都覺得教室仿佛也降了溫,眼前唯有白雪紅梅,一支紅梅淩霜而放,傲然自在。

哪怕是周大家隻彈了一段,很快就收了音,眾人還是久久不能回神。

沈采薇定定的看著周大家那仿佛能夠憑空造物的手,情不自禁的輕聲喃喃道:“書上說‘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我之前始終不信樂之一事,竟能一直如斯。今日得聞先生琴音,我終於明白了道在何方。”

周大家此時抬了眼,認真的看了眼沈采薇,眼中帶著期待。

這一刻,沈采薇奇妙的感覺到了周大家那種心情。不過是尋常授課,周大家本不必這般費心,隻是周大家大約是愛惜沈采薇的才華,特意為她指了路。

胸口的心跳聲越來越快,仿佛所有的琴聲都傳到了心髒裏,順著血液流到了全身,令她激動地無以複加。沈采薇不自覺的對著周大家用力的點了點頭,仿佛是對著她或是自己承諾什麽似的。

周大家微微一笑,用力拍掌將還未緩過神來的諸人的注意力引了回來:“《周禮》有言‘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樂為其一也。”她緩緩道來,說不出從容而驕傲,“而琴亦正樂,為君子之器,可以正人心,顯人德。我願以此道傳於諸位,不知諸位可願學否?”

沈采薇與眾人一同起身,真心實意的雙手交疊,對著周大家鄭重一禮:“謝先生傳道。”

周大家既然已經折服了眾人,便開始認真的教授起琴藝。因為是第一堂課,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查看眾人的基礎。所以,周大家幹脆令眾人一齊彈一段她適才彈的梅花三弄。

她自講台而下,一邊走一邊認真的聽著每一個人的琴聲,偶爾留步,輕聲說上幾句話。

沈采薇坐在後麵,先前還有些激動並且期待聽到周大家的指點,隻是彈著彈著卻漸漸放開了心,琴聲越發的從容起來。

許久,一段結束,她才恍然看見周大家已經站到了自己麵前。沈采薇定定神,對著周大家微微一笑:“先生。”

周大家十分和藹的拍拍她的肩,輕聲交代道:“下課後先去我的琴室,我話要和你說。”

沈采薇紅了紅臉,鄭重點頭:“是,先生。”

周大家淡淡一笑,隨即又轉了回去,走到講台上麵,接著說話道:“我適才粗粗聽了一遍,在座的大致有幾個問題……”

周大家娓娓道來,整個教室都是靜靜的。室外的蟬聲仿佛也漸漸的遠了,綠藤樹木交雜在一起的綠蔭如濃墨,洋洋散散的灑了一地,遙遙看上去連青石道上的影子仿佛都凝了一層碧色,蕩漾著溫柔的碧波。

不遠處的教舍裏頭,李大家和溫大家拿著一張卷子又開始吵架。連做慣了老好人的劉大家都不想再去勸解,幹脆坐在一邊看她們分出高下來。

“是我先選出來的,你怎麽又來和我爭?”李大家手裏攥著卷子,一點也不願意鬆手。

溫大家冷冷一笑,清冷的眼神仿佛浸了冰水一般,輕描淡寫的掃了她一眼:“你故意在卷子上麵做了記號才能先選出來,你真當我是傻子嗎?”她少見的多加了幾句話,“你既然犯規,沈采薇自然應該是我的學生。”

“想得美!”李大家被揭了老底,臉紅了紅,想不出辯解的話,幹脆咬緊了話不鬆口。

許大家正好從外頭進來,看見這兩人爭得滿臉通紅,見怪不怪的轉開目光,徑直坐到劉大家邊上:“聽說沈采薇這次的卷子也答得很好,給我瞧瞧?”反正她現在教的是二年級,怎麽樣也輪不到她來收徒,心態反而更加平和了。

劉大家摸了一把瓜子,遞給許大家一張抄好的紙:“她們兩個爭得不可開交,我怕把卷子撕了,先抄了一份。”

許大家被這話逗得一笑,幹脆學著劉大家的模樣就著涼茶吃了些瓜子,認真的看著卷子,隨口點評道:“唔,這題目出得倒是隨意……”她慢慢的看下去,眼神漸漸認真起來,“倒是答的好。這孩子思路靈活,視野開闊,而且基本功也紮實,想來也是愛讀書的。倒真真是可塑之才,難怪這兩人要爭成這模樣。”

她話聲落下,眼前那兩個爭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忽然像是達成了什麽協議似的,忽然鬆開手將卷子放回桌子上。

許大家打趣地問道:“怎麽,你們是爭出高下了,還是暫時先停戰休息?”

李大家瞥了眼不吭聲的溫大家,幹脆利落的回答道:“這收徒一事又不是我們單方麵的事情。與其在這裏爭來鬥去,不如叫那學生自己來選。”

溫大家默然點了點頭,顯然是默認了。

無論是李大家還是溫大家都深覺自己比對方更得人心,沈采薇到時候選得一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