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鐺,鐺”鍾聲沉悶的響起,那種在黃鍾邊上的藤木上開著的白色花朵兒又落了一些,滿滿在青石砌成的地上鋪了一層,就像是用花瓣織出來的地毯,輕軟馨香,叫人不忍心踩上去。微風吹過,那溫軟清新的香氣也隨著風從窗口吹進室內,繞梁而過,叫所有人鼻尖都凝了一點花香,凝而不散,溫溫淡淡的。

這是下課的鍾聲。溫大家和李大家聽到鍾聲後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咳嗽了一聲宣布:“好了,現在收卷。等卷子批好了,我們下節課就會公布排名。”

話聲落下,兩位大家一前一後的走下講台,分別從頭尾開始收卷。

沈采薇正好寫完最後一段,因為收筆有些倉促,卷子尾端最後那一點看上去就像是凝了一滴墨珠子,許久才顫巍巍的被宣紙給吸收了。沈采薇瞧了瞧那“濃墨重彩”的一點,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著收卷的溫大家笑了笑。

沒想到的是,一貫不假辭色的溫大家居然也回了一笑,對她點了點頭,居然很是和善的模樣。

等溫大家收了卷子離開,被她一笑震暈了的沈采薇忍不住伸手捂著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情不自禁的想著:難道我真的是越長越好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她自顧自的笑了笑,然後才拍拍自己的麵頰,讓自己清醒過來——人還是不要想得太美才好。

一邊的沈采蘅自然是沒注意到沈采薇的出神,她愁眉苦臉的交了卷子來尋沈采薇說話:“哎呀,我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題目怎麽解,還沒寫好呢,就被收上去了。”

沈采薇很想摸摸她的頭順順毛,隻是如今在外麵,不得不做出好姐姐的模樣安慰道:“沒事啦,我也是差不多時間寫好。”這麽短的時間,沈采薇這寫字快的都隻是剛剛好,估計大半的人都沒能寫完呢。

話雖如此,到底是沒了得第一的機會,沈采蘅不由有些鬱鬱,垂了眼不說話。

一直趴在桌上做活死人模樣的杜若惜好不容易從椅子上上起來,上前拉了拉沈采薇的繡著纏枝牡丹的袖子,悄聲說:“哎,你看,柳於藍在偷偷看你呢。”她畫入鬢角的黛眉向上挑了挑,似有幾分笑意凝著。

沈采薇怔然轉頭去看,結果那邊的柳於藍已經不易察覺的收回了目光,低著頭輕聲和鄭午娘說話。想必柳於藍也是個善逢迎的人,不僅鄭午娘麵上帶了笑,便是一邊的方盈音都眼睛發亮的模樣。

杜若惜嘟嘟嘴:“這幾個人還真是湊在一起了。”

此言真乃沈采薇的心聲。沈采薇見到這三人聚在一起,第一反應就是:還真是湊在一起了。她心裏不僅不覺得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這種釋然感大概是因為敵人都聚在一起了,她終於不用分散目標了。

沈采薇不動聲色的將目光收回了,也沒再說閑話反而是拿出課表看了看,提醒著說道:“經義課結束了,在上琴藝課之前我們還要去選幾門自選課呢。”除了經義、琴、棋、書、畫這五門是必修課,每位女學生都要選一兩門選修課。當然,大部分的人為了專心向學都是不會選太多的,畢竟博而不專是難成大器的。

這選課說起來也算是件雅事。鬆江女學每回選課都會在抄手走廊上麵係了許多木牌,沒個木牌上麵都寫著:茶藝、女紅、廚藝等等選課。學生若是要選那門課,就在木牌下麵的紙條上麵落下自己的名字便是了。

為了這事,時人還寫了一句詩:“素手落閨名,遊廊滿書香”。

杜若惜聞言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豎起手指左右擺了擺:“等等……先別說,讓我猜一猜,采蘅你是不是要選女紅?采薇你肯定是要選茶藝,對不對?”

沈采薇拿眼上下看了看杜若惜,含笑道:“得了,你別裝樣子了,我也猜出來。你肯定是要選廚藝的。”這家夥裝模作樣比沈采蘅強,但內裏卻和沈采蘅似的,長了兩個胃——總也吃不飽。所以才能和她們一見如故。

杜若惜揚了揚精致秀氣的下巴,十分有底氣的接口道:“聖人都說‘食色性也’,我這也是遵從聖人教導啊。”杜若惜的爹就是巡道禦史,雖然官不高但一貫會在嘴皮子上頭做文章,連著杜若惜說起話來都喜歡引經據典,理直氣壯的模樣。

沈采蘅本就嘴饞,平日和杜若惜湊在一起不僅要說八卦還要說鱸魚十八種吃法,此時被說得心癢癢——她也好想選廚藝啊。隻可惜女紅這門課是裴氏早就給定下的,她要是敢陽奉陰違,回去肯定要挨揍。

沈采蘅想到這裏,很是羨慕的瞅了眼杜若惜,巴巴的上前握住杜若惜的手:“好姐姐,你要是有空可要常來我家玩啊。”若是學到什麽,還能教她一兩手呢。

這兩人手一握在一起,簡直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沈采薇實在受不了這兩個惺惺相惜的吃貨,伸手拉了拉:“行啦,再不走那幾門課要是報滿了。”每門課收的人數都有限,一張木牌下麵的紙條都已經列好了人數,滿了就不能再寫了。一些比較熱門的課一般都會很快報滿,去的晚了的學生肯定隻能選一些冷門的。

沈采薇一手拖著一個,走的倒也快,隻可惜流年不利——門口就正好遇上了柳於藍和鄭午娘。

鄭午娘早就遣了方盈音去替自己和柳於藍寫名字選課,這會兒也不著急,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頭。她見了沈采薇等人,麵上笑容柔柔,語聲也十分溫和:“又見麵了,采薇、采蘅……”她親昵的湊上來拉住沈采薇和沈采蘅的手,很是熱情地問道,“你們打算選哪一門課啊?”

這倒不是什麽需要瞞著的事,沈采薇看了看身側兩人的神色,不緊不慢地答道:“我們三人選的都不一樣。”卻沒說具體選什麽。

一邊柳於藍眼波微冷,轉眼麵上便浮了笑影,語聲軟軟的就像是細細的柳枝,沾著水打在皮膚上卻會叫人疼到骨子裏:“午娘你別問了,咱們一道過去,不就知道了。”

誰要和你們一起走啊?沈采薇暗暗回了一句,結果手卻被鄭午娘死死拖著,隻能被迫放緩步子和她們一起走。

柳於藍和鄭午娘大約是存心要拖著她們三人,一邊走著還要一邊說著鬆江女學的各種典故,時不時的停下賞個景。總之是一步一回頭,短短一段路都叫她們拖了差不多一刻鍾。

沈采薇心裏早就不耐煩了,若不是礙著鄭午娘的身份,不願意給家裏添麻煩,早就把人推開了。她一到地方就立馬撇下了鄭午娘的手,端正了麵色認真道:“我和午娘選的怕是不一樣,這裏分開走便是了。”說完這話也不等鄭午娘答話,快刀斬亂麻的拉了沈采蘅和杜若惜出來,就和逃命似的。

鄭午娘甚少見到這般不給自己麵子的人,蹙了蹙眉,雖然麵上不顯但心裏很是不喜。

柳於藍垂眸打量了一下鄭午娘的臉色,各種念頭在心中轉了轉,還是溫柔的出聲說道:“都這個時候了,剩下的怕也沒什麽好課了,還好我們讓方妹妹先來了。”她討好鄭午娘不僅是為了對付沈采薇,也是因為鄭午娘出身顯赫,交好了她,柳於藍在柳家的地位都高了不少。

鄭午娘和柳於藍,都說不上是什麽一見如故的好友,但一碰麵就知道對付是個同類人,相處了一會兒倒是有些默契出來了。

鄭午娘聽出言下之意,心中微定,麵色不變的點了點頭,淡淡道:“很是,我們先去看看我們選的那門吧。”

沈采薇甩人甩的利落但到底是晚了,廊上掛著的木牌下麵的紙條大多都已經寫滿了名字,茶藝和女紅這兩門還算是熱門的課都已經報滿了。

沈采蘅猶豫了一下下,立馬原地複活的跟著杜若惜去報廚藝了——正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說不準就是上天注定她要選廚藝呢?

沈采薇卻失了目標,在走廊上轉了一圈,一時間倒也尋不出什麽好課。她目光在那些沒滿人的木牌上轉了轉,遲疑片刻還是上前在寫著岐黃的那塊木牌下麵落了名字。

算了,這也算是門好課,日後小病還能自己看看,平常開的方子估計也能看懂了。沈采薇自己安慰自己道。

不知是不是太巧了,她落下筆後往上瞧了瞧,看見自己的名字上麵不遠就是鄭午娘等人的名字。

鄭午娘會選這一門卻是因為知道自己日後怕是要入宮,學些岐黃之術也算是留個底牌。方盈音和柳於藍就是單純的為了和鄭午娘一起而選了這一門課。

沈采薇看了眼正往這邊來的鄭午娘等人,非常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她依稀覺得自己日後的日子怕是會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