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茯苓餅

裴氏雖是當著沈三爺的麵說了要將二娘當做三娘似的養著,可真要去做就又有些難度了。

因為她本身就是個不會養孩子的人。

說起來,裴氏平日裏倒也不怎麽需要像是尋常人家似的事必躬親的照看,隻需要每日裏多看看,很多事吩咐、吩咐下麵的人便是了。大嫂宋氏挑來的養娘又是極可靠的,省心的很。再說,帶著這三個孩子去給沈老太太請安,媽媽再也不用擔心她沒話說了。

於是,裴氏就這麽順風順水的過了五年。這五年裏,她偶爾拿起針線戳幾下,一年下來才給沈三爺做了一件袖子長短不一的袍子,五年一共五件;偶爾提筆練個字,畫個畫,製個香;偶爾和沈三爺去別院過過清淨日子,掃雪煮茶,賞花泡湯。總之,等裴氏覺出味兒來,感覺是有些不太好了,下麵三個孩子就跟蘿卜頭似的全長大了。

三個孩子年齡相近,看上去便一般大小。沈懷景是男孩兒,自然是不一樣一些。二娘沈采薇和三娘沈采蘅雖然都是小女孩兒,性情和舉止上麵卻又很不一樣。

沈采蘅雖然小小年紀卻已經可以從她臉上看出裴氏和沈三爺的影子了,眼睛大大的,笑起來甜蜜蜜的,肌膚瓷白的叫人不忍心去碰,愛笑愛鬧,叫人止不住的想去疼。沈采薇也漸漸長開,麵上的胎記跟著小了許多,隻有右眼那邊兒一塊留著,用頭發就能遮去了許多,她生來就安安靜靜的,有時候一個人就能坐一整天,遠遠看著就像是個玉人兒,倒也不叫人愁心。

倒也不是裴氏一雙眼睛隻盯著兩個孩子的臉,隻是這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實在對比感太強了一些。就如現在。

三個孩子坐在一起吃點心。裴氏自個兒隻挽了鬆鬆的頭發,上麵插著一支寶藍點翠珠釵,歪坐在貴妃榻上瞧著他們。

沈懷景年前就被沈三爺令人拘著學規矩,這時候已經可以非常規矩的坐在那裏吃著茯苓餅。沈采薇吃得最快,吃完之後就叫擦手然後拿著一本書在看。隻有沈采蘅一邊吃著茯苓餅一邊嚷著要喝水,半會兒也不願安靜,把身邊的丫頭支使的團團轉。

裴氏本隻是隨意瞧著,不知怎的心裏便有些不是滋味,開口道:“三娘,食不言寢不語,你這是哪裏學的規矩?!”她抬眼看了看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看書的沈采薇,十分認真的道,“你且學學你二姐姐,吃完了看會兒書。眼瞧著就要進學了,可不能落下太多功課。”

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沈采薇。

六歲的女孩兒就像是玉雕出來的一樣,在光裏浸著,看上去幾乎要生出那溫溫的光來。隻是麵上生了一小塊胎記,倒是猶如玉有暇一般叫人扼腕。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裳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下鋪了一層紫色氈毛墊子,靠背引枕則都是一式的鑲薔薇金邊的櫻紅色織金牡丹。她就捧著一本書看著,雖然麵容稚嫩,但神態靜如水,目光穩如山,居然有了一種自成風景的風采。

她與沈采蘅比起來自然算不上稱不上可愛或是美,但身上帶著的那股兒氣卻是叫人不可忽視,與眾不同。倒是叫裴氏想起自家丈夫私底下和自己說的那句話。

“二娘自小便喜歡讀書,且一顆心擺的又正,倒是頗有光烈皇後之風。”

光烈皇後少時便極是聰慧,極好讀書,不輸男兒,哪怕是嫁給了太祖皇帝,征戰天下之時也常手不釋卷。後來建了大越,她便力排眾議的建了女學,隻有一言:即便是女子,也該有讀書的自由。這般的女子,叫人愛也叫人敬。沈三爺讚沈采薇有“光烈皇後之風”,乃是極高的評價。

大越女學一向興盛,對女子的才行要求也比前朝高得多。所以當初裴氏見了沈采薇這樣貌,心裏麵雖然惋惜但也想著隻要沈采薇讀書讀得好了,日後必是有出路的,尤其是那一等苦讀書的人家,反倒重才輕色。似沈家這般的詩書人家,三四歲的時候在家裏啟蒙學幾個字,自家教著看幾本啟蒙書便成了。六歲時候就要請先生來正式教學,琴棋書畫各種都要學一些,等到十歲時候就可以去考女學。接著讀三年女學,等結業之後就可以依著成績和門第等開始議親了。

當然,這女學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的,若是考不上,第二年還可以再努把力。若是連著兩次都考不上,再拖下去結業時候年紀未免太大,為了不拖成老姑娘,就隻能約定俗成的留在家裏再尋先生教了,這樣一來,日後議親,讀書人家怕是要有些說法——畢竟娶妻娶德、娶妻娶才。

沈采蘅一向性子嬌,當下就跳了下來,跑上來拉著裴氏的手撒嬌道:“娘,我等會兒就看。”她一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笑嘻嘻的道,“茯苓餅真好吃,怎麽做的啊?”

裴氏自然是不知道怎麽做的,聞言便抬頭看了看邊上伺候的夏蓮。

夏蓮急忙答話道:“這倒不是稀罕的東西,隻是太太昨日裏忽然想起來,吩咐廚子做了。沒想到倒是叫小姐喜歡上了。”她笑了笑,倒也不因為沈采蘅年紀小聽不明白,反倒是認認真真地說道,“是用七成白粳米,三成白糯米,再加三成茯苓、蓮子肉、桂圓肉、芡實米、山藥來拌勻,蒸熟後,切成餅片。小姐若是喜歡,來日再叫人做便是了。”

沈采蘅自然是聽不太懂的,隻是聽了那一連串的名字便蹙了蹙眉,撅起嘴道:“好吧,明日再吃就是了。”她小孩子貪新鮮,自然是喜歡一日吃一日。

裴氏拿手戳了戳她,恨鐵不成鋼的道:“就知道說吃的,書背到哪裏了?”

沈采蘅頓時紅了臉,直直的道:“我又不像二姐姐,生下來就會讀書,娘做什麽總是逼我。”她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我都說了等會兒再看嘛。”

裴氏拿這個女兒沒法子,隻得氣得捂著額頭道:“你啊,你啊,真是氣得我頭疼。”

作為“生下來就會讀書”的沈采薇,隻得一邊心裏歎氣一邊上前去拉沈采蘅,笑著道:“我就是記性不好才總是看書呢。三妹妹比我聰明多了,隻要看一會兒就能背一大段呢。”

沈采蘅和裴氏乃是一式相連的好哄,被這麽一說,麵上都緩和過來了。

沈采蘅還十分高興的來握著沈采薇的手,笑嘻嘻的接口道:“就是就是,我都能背下一大半了。”她頗有點兒得意,“每日裏看一點兒,等進學的時候一定可以背完的。”

裴氏隻得跟著吩咐一句:“可不許偷懶,多和你二姐姐學學。”她忍不住道,“女孩兒就該貞靜溫文,你整日裏跟個猴兒似的吵吵嚷嚷,成什麽體統。”

沈采蘅撅起嘴不吭聲,麵上很不痛快的樣子,嬌嫩的臉兒皺著。

作為參照物的沈采薇簡直是躺著都要中槍。若要問她為什麽忽然從學渣變成學霸,這就有很長一段話要講了。

總之,自從沈采薇知道自己有了美人鏡這麽一小截金手指後就整天想著這東西有什麽用。結果某日收到書本啟蒙,那一直隻能做鏡子的美人鏡忽然熱了一下。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是美人鏡上麵浮出來的字。

沈采薇目瞪口呆,無以言對:天啊地啊,她的金手指難道就是用來催人讀書的嗎?學渣難道就一點活路都不給了嗎?

結果美人鏡還威逼利誘上了——書香可生文氣,文氣可美人麵。

好吧,為了光複她美麗的臉蛋,沈采薇隻好洗心革麵的開始看書。美人鏡倒沒有逼著她看許多書,關於看書的方略隻有一句話——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讀書讀書,隻能一遍一遍的讀書,一點一點的讀進去。開始的時候,沈采薇身邊整日都是跟著人的,除了三本啟蒙的書冊也沒其他書可以看——一是知道她看不懂,二是怕她看懂了會被移了性情。所以沈采薇隻好捧著那三本書做書呆子。

沈采薇深知她這種“別人家的孩子”有多惹人厭,加上沈采蘅本就是小孩子脾氣,對比更是明顯。她隻好平日裏抽空引著沈采蘅一起看書,倒是沒讓沈采蘅落下太多。沈采薇為了一張臉隻得拿出抗日遊擊隊的努力勁,整日裏抽空看書,然後第二天起床照鏡子,看看那胎記小了多少。

認真說起來,自從她開始讀書起,那胎記就真的一點兒一點兒的小了下去。伺候的人和裴氏都隻當作是小孩兒長大,胎記漸漸去了,還暗地裏替沈采薇道一聲好運氣卻不知道這是美人鏡和沈采薇本人共同的功勞。

你又不是瑪麗蘇,本就沒有多少理所當然的好運氣,無數光鮮的背後自有無數汗水。

但是,漸漸地,隨著三本書前前後後的被看了好幾遍,那美人鏡對胎記的作用就開始幾近於無。沈采薇知道,這是需要看其他書了。這時候的沈采薇卻已經沒了最初急功近利一般的執迷,反倒漸漸從這上麵讀出了味道。

書中自有萬千世界,她也當一心以對。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既然她有美人鏡也尋到了方法,總有一日會去掉那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