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烹茶賭書

因為裴赫新收了弟子,幾個師兄弟分別見過,裴越和沈懷景也跟著小聚喝了幾杯。沈懷景到底人小不勝酒力,喝到最後,酒勁上來便隻好由裴越扶著送回沈家。

裴氏隻得這麽一個兒子,最是疼愛不過,眼見著他醉的走不穩,連忙抱在懷裏揉了揉,又給他灌了幾口溫茶,直道:“怎麽喝成這樣?”

沈懷景伏在裴氏懷裏,豐潤的雙頰醉紅,笑嘻嘻的道:“我們三人一起作行酒令,我被罰了好幾碗酒,多喝了些……”他抓著裴氏腰間的配飾,指尖摩擦著,說話的聲音都是懶懶的。

裴氏伸手打了他幾下,恨鐵不成鋼的:“叫你不用功,怎麽九郎就無事,偏隻有你喝成這樣?盡是折騰我,真真是我命裏的孽障……”她說了幾句,便又心疼上了,不免怪起了裴赫,“大哥也是的,你們小孩子家家的,怎麽就叫吃酒了,還是那麽一碗碗的。”

裴越不免尷尬,還是恭敬的道:“隻是偶爾得樂罷了,姑姑還請寬心,下次定會小心些。”

裴氏歎了口氣,伸手從丫頭手裏拿起擰幹的帕子替沈懷景擦了擦額上的汗,閑話道:“二娘和三娘這會兒也正在烹茶賭書呢。輸了就斟茶服輸或是撫琴寫字,又可試一試茶藝,比你們啊,文雅十倍。”

“娘怎麽拿這個比?”沈懷景醉的暈暈的,隻是張著一雙眼睛看著裴氏。

裴氏被兒子看得心軟,聲音也緩了下來,隻得伸手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不說你了。你且閉一閉眼,等會兒叫人給你擦麵,喝點兒醒酒湯,自個回去睡。”說著又和裴越說話,“你表弟這個年紀了還這般孩子氣,真是愁死人了,倒是勞煩九郎你平素照顧了。你也不是外人,姑姑今日就不送你了,早些回去,莫要叫你爹爹擔心。”

“是。”裴越躬身禮了禮,然後才緩步退了出去。隻是出了房門卻忽而聽到琴聲悠然響起,猶如玉珠滾落銀盤,清脆脆的,曲調悠揚,猶如清風拂過雲端,樹梢落下花瓣,叫人的心都動了動。

裴越心裏和明鏡似的,知道這會兒彈琴的必是沈二娘沈采薇。他已經許久未曾來過沈家,此時忽聞琴聲,便覺得心底也仿佛被那琴聲輕輕一撥,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心中一動便想著:她們賭書,二娘怎麽倒是輸了?這樣的念頭一轉,腳步也跟著頓了頓,不自覺的往邊上走了一會兒,轉了個角兒,立在樹下看著此時正在院子西邊擺宴的三個少女。她們都是一般年紀,穿著顏色亮麗的衣裳坐在一起的時候便是春光都明媚了許多。

沈采薇這會兒就坐在正中間,正低頭在撫琴,十指纖長白皙猶如水蔥一般。她穿了一身湖藍色斜襟纏枝玉蘭的襖子,領口處鵝黃粉白的玉蘭花繡的鮮妍如生,那一抹藍色更顯她皓膚如玉,盈盈映光。

隻這麽一眼,裴越便再也移不開目光,邊上穿著粉衣的沈采蘅和另一個穿著紫衣裳的陌生姑娘都被他略過,耳邊的琴聲也仿佛漸漸的淡去,隻是有些發怔的看著沈采薇。

她今日側邊梳了倭墜髻,邊上梳了辮子,細細的垂下來。發髻插了一支綴著明珠的鳳頭簪子,邊上還有藍色蝴蝶樣式的發飾點綴,耳邊的碧玉墜子微微搖著,仿佛都要流出水光來。

她想來心情極好,勾了勾指尖,那流水似的琴聲忽而跳動起來,就像是鳥雀在枝頭撲騰,歡快活潑,說不出的自在。她自個兒也彈著彈著就笑了,麵上的一對梨渦淺淺的,烏黑的眼眸就像是會說話似的,明光灼灼,勝了一切言語。

裴越依稀憶起當初初見之時被自己譏誚是“醜八怪”的小女孩,如今再見卻覺得恍如經年,明眸皓齒,顧盼嫣然,早有幾分美人姿儀。他遲疑片刻,深深的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還是轉身走了——當時還年少,自然沒有顧忌,隻是如今年紀既長,確是要知道避嫌了。

裴越來也悄悄去也悄悄,沈采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正好彈完琴,稍平心緒立刻就轉身去拉沈采蘅:“我是認罰了,你可別耍賴,先說說你那句是那裏來的?”

適才沈采蘅說了一句“略知孔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沈采薇不知出處,隻得認了罰,彈了一段兒。

沈采蘅眨了眨水靈靈的眼:“誰說我耍賴了?”她穿著玫瑰粉垂袖束腰短比甲,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朵俏生生的玫瑰花,嬌聲道,“敏柔姐姐,你也知道這出處對不對?”

袁敏柔戳一戳沈采蘅的麵頰:“真是促狹嘴。你自個兒偷偷看了便是,偏還要拿來說……”她自個說著說著倒是先紅了臉,雙頰生暈,隻好轉頭輕聲細語的和沈采薇說話,“采薇你一心撲在書本上,怕是不知道的,她說的是牡丹亭呢。”

沈采薇僵了僵臉,趕忙拉了沈采蘅一把:“你怎麽看起這個了?”說著又奇怪起來了,“家裏也沒有,你是哪裏得來的書?”

牡丹亭的大名她自然是聽過的。隻是她在現代的時候看過許多狗血虐戀小說,很黃很暴力的五十度灰也曾經慕名瞻仰一二,甚至還曾暗中旁觀過同公司的女藝人和老板茶水間大戰,牡丹亭對她來說簡直是清新的小溪流,在現代的時候嫌它沒味道,這會兒重頭來過,知道閨譽重要自然也不再去碰。隻是沒想到,沈采蘅這丫頭卻悄悄看了起來。

沈采蘅嘟著嘴不說話,直到被沈采薇瞪了一眼,這才小小聲地說道:“我托四郎去買的。”沈懷景因為要去裴赫處學習,常有出門的機會,買些東西倒是方便。

沈采薇不由又瞪了她一眼。

袁敏柔眼見著這對姐妹互相瞪眼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一手拉著一個:“好了好了,一家子姐妹,快別鬧氣了。這戲本子雖然說上不得台麵,但也算得上是文辭優美,我家裏頭也有悄悄看的妹妹呢。既是識了字,總有些好奇心,讀一讀也無妨,隻是不要叫雜書移了性情便是。”她一貫都是溫文爾雅的模樣,雖隻比沈采蘅和沈采薇大了幾歲卻是大姐姐的做派,說起話來頗是端方大氣:“女孩家還是多看點正經書,做些針線,嫻靜文雅些的好。”

“好姐姐,你剛剛那句話說得很是,咱們確是一家子的。”沈采蘅一忽兒就揚了笑臉,湊上來抱住她的胳膊撒嬌似的晃了晃,話意卻是一語雙關的。

沈采薇不禁跟著笑了笑——她們今日會請袁敏柔來聚也是因為袁敏柔和二堂哥沈懷瑜的親事已經定下,要好好往來,彼此熟悉才好。隻是,沈采蘅的嘴確是促狹的很。

袁敏柔先是紅了紅臉,眼裏帶羞,低了一會兒頭卻是端正了臉色說起旁的話了:“你們兩個今年要考女學,正好要遇上柳家的柳於藍呢,須得好好準備的。”

沈采薇聞言便坐正了身子,轉而問道:“我倒是聽過柳小姐的名聲,隻是不知具體,還請敏柔姐姐你細說一二。”

袁敏柔笑了笑,麵上的紅暈還未褪去,好似霞光於上,她認真道:“柳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家中為官做學問的也有,故而家裏的女兒還都是出挑的,最好的要數柳於藍和她姐姐柳生香。這兩個都是才貌雙全的人物,家裏又疼得緊,自是有些心氣兒。隻是柳生香入學和結業的時候運氣不好遇上你們大姐姐,叫壓了一頭,現在反倒沒什麽人知道。柳於藍本來是要去年考女學的,恰好拖到今年怕是要針對你們呢。”

這算是姐姐輸了,妹妹要贏回來的意思嗎?沈采薇不由歎了口氣,隻是那口氣一會兒又轉了回來——她這些年用功刻苦,不曾有過半點懈怠,自問是潛心向學。哪怕是柳於藍有心針對,她亦是不覺得自己會落於人後,需要怕她。

時至今日,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一看到書本就要頭疼,不得不笑著用臉蒙混過關的沈采薇了。有句話說的好——“你要戰我便戰”。

袁敏柔看了眼麵不改色的沈采薇,心裏對她又高看了一份,便接著笑道:“她古琴上頗有造詣,早有傳聞說周大家有意要收她為關門弟子,你既然打算也選這古琴,那就要好好的準備一下,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說著又溫聲安慰道,“我剛剛聽著,你彈得這樣好,怕是不輸她呢。”

沈采蘅急忙來拍馬屁:“那是,我家二姐姐這是不慕虛名,哪裏會像是柳於藍似的到處招搖。”她又抬出祁先生來,“祁先生也常說二姐是天生的會彈琴呢。”

沈采薇臉皮委實比不得沈采蘅厚實,隻得捏了捏她的麵皮,羞惱道:“隻你會說話不成。”這種王婆賣瓜的語氣,做瓜的也很不好意思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