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心事主忠誠婢
沈天璣一行三人離開鬆鶴堂後,卻並未直接回瑩心院,而是在後院中逗留了許久。
後院裏新移栽了兩排菊花,品種各異,如今正迎霜而開,妖嬈豔麗,沈天璣瞧著好看,便挪不動步子了。沈天姝從鬆鶴堂離開經過此處時,自然又是一番不冷不熱的目光,沈天璣隻當沒瞧見。後頭跟著的丫頭端著老夫人剛賞下的荷包,腰杆子立得筆直,一臉得意。
碧蔓看不過眼,待沈天姝離開,才忍不住朝青枝低聲嘟囔道:“不過拿了個荷包,就得意成這樣。咱們姑娘不知得了老夫人多少好東西呢!”
崔媽媽出了鬆鶴堂不久,便看見沈天璣還在後院裏看菊花。瞧見她白皙嬌嫩的臉蛋兒泛著被寒風吹過的嬌紅,立刻就上前道:“你們兩個小蹄子怎麽這般不盡心?就任由姑娘在涼風裏吹著,也不知勸誡著讓姑娘早些回去,這若是吹出什麽來,回頭老夫人和夫人她們知道了,可有你們好果子吃!”
青枝和碧蔓自小就伺候沈天璣,過去和沈天璣一樣是住在鬆鶴堂的,與一直待在鬆鶴堂的崔媽媽自然極為熟悉。二人一聽這話,不僅絲毫不惱,反而俏皮地笑起來。
碧蔓正湊在一朵墨菊旁聞著那花兒的香味兒,這會子抬起頭來笑道:“崔媽媽,這事兒可真怨不著奴婢們!您也曉得,我們姑娘最是喜歡看花兒的!如今瞧著這麽些漂亮的菊花,就粘著走不動了!奴婢們哪裏勸得住。方才我們姑娘還說,巴不得把這許多菊花統統搬去我們瑩心院,好日夜賞玩呢!您瞧瞧,可曾見過這樣愛花的人麽!”
崔媽媽走過去笑著戳了一下碧蔓的額頭,笑道:“你們倆個呀,這兩年是被四姑娘寵得越發沒規矩了!”
沈天璣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實在是我的意思,怨不得她們!我記得過去府裏並沒有這麽多菊花呢,這兩年竟然種了這麽多,而且都是這樣名貴稀少的品種。”
“說起這些菊花啊可極是難得的!這都是四姑娘回府前幾日剛剛移栽過來的!”崔媽媽瞧了瞧這大片菊花,也覺得好看,指著其中一隻呈紅黃二色的菊花道,“四姑娘您看,這朵啊,聽說叫鴛鴦荷。”又指著另外一朵金黃色花瓣如鐵鉤線的花兒道:“這朵叫……叫……”
“叫赤線金球!”碧蔓笑著道,“方才我們姑娘說的呢!”
“我還道你這丫頭這樣見多識廣呢,原是四姑娘說的。”
“我也是自書中看到過,有些印象。”沈天璣道,“也是第一次親眼瞧見的。”
“極是了,這樣少見的花兒,還取了這樣妙的名兒,嘖嘖,若不是托了珩少爺的福,老奴這輩子也見不著的了。”
沈天璣一笑,“三哥哥從哪兒弄來的這麽些名貴菊花?”
崔媽媽道:“這老奴就不清楚了。料想是極不容易才得來的。如今正是秋天,院中放些時新的菊花,正好給咱們府裏添添喜氣。”
青枝老早就看見跟在崔媽媽身後的小丫頭手上端了個黑漆描金葵花的杉木盒子,問道:“崔媽媽追出來可是忘了什麽東西了?”
崔媽媽恍然想起來那鐲子的事情,“你瞧我這忘性兒,跟你們說了這麽久,倒把正事兒給忘了。”
她把那描金盒子接過來,遞給青枝,對沈天璣道,“這是老夫人囑咐老奴給姑娘送去的,如今正巧碰見姑娘,也省了老奴一趟跑。”
沈天璣瞧著那花紋精致的盒子,料想必定不是普通物什,便隻讓青枝好好收了,未曾在此處立即打開。
崔媽媽回去後,沈天璣又逗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瑩心院。
從後院到瑩心院,尚要有一段路程。如今雖不是花期,可院中景致也極好。蒼鬆翠柏,幽幽篁竹,假山怪石,水湖冷冽,清溪瀉雪,水上還有曲折板橋,板橋盡頭有翹然立於水上的小巧亭子,優雅至極。
沈天璣一路邊走邊看,待路過經過一處岔路口時,冷不防忽然從樹叢之後衝出來一個小丫頭。
小丫頭個子雖小,卻跑得極快,生生把沈天璣撞地一個趔趄,後退幾步。
碧蔓在後麵及時扶住,瞧見沈天璣並無大礙,這才怒目對那小丫頭道:“你是哪個房裏的丫頭?怎麽這般莽撞?待我回了夫人和老夫人,看不仔細剝了你的皮!”
那小丫頭看著不過十一二歲,一身粗布衣裳,枯黃的頭發梳著丫髻,臉上黑黑的,一臉瑟縮的模樣。她一看自己撞的人是府裏最得寵的四姑娘,早嚇得魂不附體,如今被碧蔓這麽一吼,當即四肢發軟就要坐到地上。
沈天璣站穩了身子,目光朝那小丫頭淡淡一掃,“這麽急是要做什麽?”
那丫頭支支吾吾,眸光閃爍,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四姑娘問你話呢!”碧蔓催道。
那丫頭撲通一聲,跪在沈天璣跟前,哭道:“奴婢是二房廚房裏的燒火丫頭,剛才不是故意衝撞四姑娘的!求四姑娘饒了奴婢!”
沈天璣瞧她哭的慘樣,臉上的幾團黑灰和眼淚和在一起,著實不大好看。她冷了冷眉,“我還未曾要把你如何呢,你哭成這樣是做什麽?”
那丫頭立刻便狠狠忍住眼淚,隻一抽一抽的低頭跪著不說話。
沈天璣瞧著她是個老實的,隻是膽子太小,便開口喊她起來,撫慰了她幾句,緩了語氣道:“這樣怕我做甚?我又不是老虎。”
那小丫頭過去從未有幸見過這位四姑娘,隻聽府裏一些老人說,四姑娘除去對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外,對別的丫頭下人都極是苛刻的,在老夫人那裏又得寵,若是得罪了她,比得罪老夫人和夫人還嚴重呢!這會兒見沈天璣語氣溫和,被她這麽撞一下也並沒有發怒的形容,心裏便覺得這跟那些人說的不一樣嘛,明明四姑娘這樣好脾氣的。
小丫頭這樣一想,便也不再緊張,一張灰灰白白的小臉上,雙眸閃著光,“四姑娘真的不會罰奴婢麽?”
沈天璣一愣,緩緩搖頭。
前世她就是喜歡對這些奴婢仆役苛刻,心頭隻把他們當成物件兒使,卻不知道,他們也是有情感有思想的,若是生了反心,隻怕會成為害死自己的利劍。
不論對這些人如何,隻消做到一點,便是收得人心,為我所用。
說起來,她這點想法還是從前世的寧清意那裏學來的,真該感謝她一番才是。事實上,她那前世對下人嚴厲的性子,也與寧清意的故意攛掇分不開。
小丫頭見沈天璣搖頭,立刻便放鬆了許多,脫口道:“四姑娘真好!”
“去洗洗臉吧,這樣髒兮兮的,還怎麽伺候主子。”沈天璣道。
小丫頭卻搖搖頭道:“奴婢是專管燒火的,不用近身伺候。”
沈天璣頓了頓,“那你趕快回去吧,遲了主子要責罵你了。”
說著就轉身離開。
那小丫頭瞧著她漸漸遠離的身影,愣了愣,又回頭瞧了瞧通往二房的路,忽然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朝著沈天璣道:“四姑娘!奴婢不想在二房伺候,求四姑娘幫幫奴婢!”
沈天璣停下步子。
“方才奴婢忽然衝出來,也是因為被五姑娘掌了嘴,心裏委屈才跑出來的。”小丫頭說著,又要掉下眼淚來,“奴婢本是鬆鶴堂廚房裏的丫頭,一直是伺候老夫人的,兩個月前才喚到二房來當差。奴婢心心念念想著老夫人,想回去鬆鶴堂!”
沈天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叫巧英。是當年老夫人賜下的名字。”
她思忖著開口道:“巧英,你既然伺候了新的主子,就要好好用心。老夫人那邊,我會和她說你的心意的。”
眼瞧著沈天璣又要走,那巧英心裏著急,跪著往前幾步,流著眼淚哭道:“奴婢的爹娘死的早,當年奴婢差點餓死在街上,幸好遇到老夫人收留奴婢!奴婢一心想的就是伺候老夫人報答她老人家的大恩!當日裏二夫人責怪奴婢粗手笨腳,伺候不好老夫人,就把奴婢調到二房裏了。奴婢雖然粗手笨腳,可是灶下的活計還是通的,奴婢……奴婢隻想回去老夫人院裏……”
她流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沈天璣瞧她這樣,也不好就這樣離開。看她這樣忠心於祖母,心頭有些感念。
這裏是人多眼雜的後院,不好一直逗留。沈天璣帶著巧英回到了瑩心院,這才開口問道:“你方才說,是二夫人把你調去二房的?不是大夫人?”
如今沈府一應事物大多是由林氏做主,鬆鶴堂裏的丫頭不盡心,多是老夫人自己做主發落的,其次就是林氏,哪裏輪得到二夫人來管?
那巧英抽抽噎噎的,將自己如何犯錯被調到二房的事情一一道來。
原來真正把巧英調走的不是二夫人,而是五姑娘沈天姝。老夫人剛病下那會子,幾個媳婦兒都輪流在旁邊守著,林氏本就操勞,再加上心中憂慮,便也曾病倒過幾日。那幾日蘇氏掌了家,五姑娘瞧著鬆鶴堂裏給老夫人熬藥的巧英很是粗笨,便同蘇氏說換個聰慧靈巧的進去伺候老夫人,這個巧英就去二房灶下燒火。蘇氏素來疼寵沈天姝,再說換下一個連老夫人麵兒也沒見過的灶下丫頭,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加上沈天姝的初衷本就是為了老夫人好,她想了想便答應了。
“老夫人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怎麽會不盡心呢?”巧英道,“如今老夫人一直病著,奴婢隻想去鬆鶴堂伺候老夫人,就算見不著麵兒也沒關係,都說四姑娘是府裏最說得上話的小主子,求四姑娘成全奴婢!”
沈天璣聽她說來龍去脈,總覺得腦海中隱隱熟悉,可是一時又想不起是哪裏熟悉。
她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皺了皺眉。
那巧英卻又道:“奴婢瞧著那個換進去的淩冬就不是個老實的!哪裏能做好鬆鶴堂的差事?還求四姑娘做主,放奴婢回去伺候老夫人!”
淩冬!
這個名字猶如一聲炸雷,在沈天璣的耳邊響起!
瞬間,一些本在腦海中隱隱約約的前世的片段驟然明晰起來。這些片段昭示出的一個事實讓她身子狠狠一震,手上滾燙的茶杯啪的一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