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劉氏有孕
話說錢家大小前腳一走,鄭天旺就忙不迭地上了劉家,還特地又腆著臉上宋家借了牛車,好趕上晚飯前把媳婦接回來。
鄭母瞧著他那副急樣,沒好氣地錘了他幾下,嗔罵他有了媳婦忘了娘,又特意囑咐秀蓮蒸了劉氏平日裏愛吃的茴香餡菜團子,但求著劉氏回來後能家和萬事興。
待到黃昏將至,灶上的蒸鍋呼呼冒著熱氣,福哥兒和豆芽鼻尖地聞著味兒來到廚房,福哥兒墊著小胖腿兒抻著脖子往灶上瞅,璧容看著好笑,來了心思逗他:“喲,這是哪家的小饞蟲在叫喚哪?”
“不是我,不是我!”福哥兒這個年齡已經懂得不好意思了,聽了璧容的話連連擺手,正說著,就聽見他的小肚子咕嚕嚕地叫喚了起來。
“哦,我知道了,是別人家的饞蟲跑到咱福哥兒的肚子裏去了。”
“恩,對對!不是咱家的蟲~”福哥也沒細琢磨,腆著小臉一個勁的點頭。
璧容故做出一副苦惱的模樣,猶豫著道:“這別人家的饞蟲可不能留呀,得把它餓跑才行,哎,可憐福哥兒了,今天沒飯飯吃了……”
福哥兒一聽著急了,連忙道:“不是,不是,是咱家的蟲,不是別人的,不能餓阿福呀!”
秀蓮看著兒子被璧容逗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攬過福哥兒抱在懷裏,嗬著他的脖頸道:“你可真是個傻小子喲!”
聽得福哥兒哈哈大笑,豆芽卻在一旁羨慕的緊,她眼巴巴地瞅了眼外頭,隻等著他爹把娘接來,卻遲遲未見身影,不免開始心急起來。
“豆芽可也餓了,想吃菜團子不?你娘一會就回來了,咱們且在等等好不好?”
豆芽接過璧容遞過來的菜團子,點了點頭,坐在一旁的小兀子上,小心地吹著熱氣,香噴噴地吃了起來。
不一會兒,鄭天旺回來了,鄭母見他蔫蔫的,又見隻是他一人回來,沒瞧見劉氏的身影,連聲問道:“你媳婦呢?咋的她不回來呀?”
“哎呀,娘你別問了。”鄭天旺煩躁地回了一句,自己跑到井邊上打水衝臉。
“你有沒有好好跟她說啊,是不是又犯你那混脾氣了!”鄭母微蹙著眉頭,又問著他。
鄭母不說還好,話頭一提鄭天旺就一肚子悶氣,嚷嚷道:“我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結果讓她大嫂堵在門口,愣是連素娥的麵都沒見著!他娘的,這叫什麽事!”
“咋的回事,她嫂子不是一向不樂意豆芽娘回去的嗎,咋的這回跟著攔你了。”
“誰知道那個潑婦今天抽的哪門子風,不讓我進去還不說,一個勁地拿掃把轟我,還說我私闖民宅!我都沒還手呢,她娘的就滿處嚷嚷說我打她!可氣死我了。”鄭天旺一股怨氣地把話原話說給鄭母聽,鄭母聽了也是氣悶的慌,隻道明早她也跟著一同去,且去找劉氏她娘說說。
鄭天旺撇著嘴應了一聲。
待到轉天早上,一家人正坐在堂屋裏喝著雜麵糊糊,就聽見外麵一陣敲門聲,秀蓮去開了門,見是劉氏的娘,詫異不已,一邊開門迎她,一邊趕著喊了鄭母和鄭天旺。
“喲,親家姥姥咋的來了呢,你說這大老遠的!俺正和老二說吃了飯上你那去呢!”鄭母一臉客氣地拉過豆芽姥姥進了堂屋坐下,又問道:“還沒吃飯呢吧,快坐下吃點吧,俺家也沒啥好東西,親家姥姥別嫌棄就是。”說著讓秀蓮去盛了一碗糊糊,又添了一小碟醃菜,兩塊紅薯。
“甭忙甭忙,俺吃完了來的,正巧隔壁家的小子趕了車去鎮上,捎了我過來噠。”
盡管話這麽說著,但瞧著劉氏娘的風塵仆仆的模樣,想必早飯也沒吃舒坦,秀蓮給她盛了糊糊,連聲叫她一塊吃,劉氏娘推脫再三才端起碗。
“哎,昨個天旺去的時候俺不在家,一回去就聽隔壁說了這事兒,俺家那個媳婦喲,哎……老婆子實在沒話說了,倒是讓親家母見笑了。”
“嗨,親家姥姥怎麽說的,本來就是俺家老二不對,活該被倔回來!”
“親家母快別這麽說,俺個人兒閨女說話啥模樣俺最清楚不過了,她爹爹哥哥都老老實,打小就滿處幫他哥哥出氣,這才長了一身的臭脾氣,俺昨個兒在家說了她一天了,不過她就是嘴上功夫,心眼不壞,親家母可要多擔待些啊。”
“親家姥姥放心,他們兩口子過的和和美美就好,俺這兒兩個媳婦都是一樣著看。”
“是,是,俺知道你家好啊,要不她爹活著時也不會認定你們家不是。”正說著,就見劉氏娘掩著笑意,跟鄭母道:“親家,俺今個兒來是想跟你們說一聲兒,素娥有了。”
鄭母一聽,麵上大喜,連聲問道:“果真?”
鄭天旺在旁也是一臉驚訝,劉氏自從生了豆芽以後,肚子已經好幾年沒動靜了,大夫說她頭回掉了一胎,沒養好就懷了豆芽,身子落了虧,不好再懷了。鄭天旺聽了以後心裏也很難受,安慰著劉氏隻道自己注定命裏無子,並一直瞞著鄭母。如今,聽聞劉氏再度有孕,眼前仿佛一片極樂祥雲。
劉氏娘看鄭天旺一臉呆愕,嗔笑著道:“天旺家去的那會兒,俺正好去請胡大夫呢。”
“娘,這,素娥都有娃了,俺總得見見了吧,您看,是不跟嫂子說說,可別攔我了吧……”
劉氏娘想到自己兒媳婦就是說不出的怨氣,在家裏整日張亞跋扈,自己兒子又是個老實的,就知道悶頭幹活,凡是都被媳婦壓著,哎,連帶著自己這個婆婆也跟著受氣!
“一會兒你就跟娘家去啊,看她再敢攔你!不過,親家啊,大夫說素娥這胎不怎麽穩,俺尋思著留她幾日,省的路上顛簸,出了岔子,待過幾日胎穩了再叫天旺接她過來吧。”
“哎哎,親家姥姥說的是,俺叫老二這些日子勤去著點就是了,有啥缺的盡管知會他,這個娃娃可是不易喲,可得讓老二家的好好養著。”鄭母現下腦子裏隻有未出世的孫子,劉氏娘此時說什麽隻怕她都會一應俱應。
秀蓮和璧容也都緊著給鄭母並劉氏娘道喜,錢婆子一家先前鬧得那點不愉快此時俱皆散去,隻道是自己家破了財換得這些福報。
待得吃了飯,劉氏娘緊著要回去,家裏沒人照顧閨女她不放心,臨走時瞧見豆芽拽著她褲腿哭鬧著找娘,索性跟鄭母說一同帶了她回去玩兩天。
鄭母自是答應,又差著鄭天旺上宋家借了車把劉氏娘送回去。
家裏有了喜事,鄭母尋摸著買些糖果子吃食,給要好的幾家送些喜氣,特別是宋金武家,他們這些日子沒少借人家的牛車,又得了金武娘的話,不收自己家的銀錢,總想著過意不去,正巧趕著和這個節骨眼,兩家熱鬧熱鬧。
隻是想起劉氏身子虧,可得要買些好的補補,屆時生子洗三坐月子,家裏怕又是一筆不小的挑費,鄭母前日裏剛動的讓天業讀書的心思,便又要拖上一拖。
璧容從旁看出了鄭母的猶豫,想著天業如今已經九歲,若是再往後推,隻怕就錯過了啟蒙的年紀,便尋摸著找個機會和鄭母提下自己幫他啟蒙的事情,總歸是買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以作蒙學之用便可。隻是農戶家鮮少有人識字的,何況是個姑娘,她可要提前找好了說辭。
這日,天業正蹲在院子裏悶著頭在地上劃拉,豆芽一走福哥兒可是寂寞不少,便磨著天業和他去外麵捉家雀。
天業正琢磨著昨日在裏正家看輝哥兒寫的那幾個大字,被福哥兒一嚷嚷,便忘了筆順,沒好氣地衝他嘟囔了幾句。
璧容瞅著他的模樣,越發覺得天業是個肯下功夫的料,雖然她沒有父親那般識才的本事,不過她相信勤能補拙,熟能生巧。
鄭母見兩人鬧了別扭,過來勸和,聽聞天業抱怨福哥兒攪和他寫字,想起自己耽誤了兒子讀書,當下心裏一陣酸楚。
璧容借著機會,跟鄭母道:“娘,你也別難過了,待到過些日子收了糧食,二嫂穩了胎,咱們好生攢攢,明年便能攢夠錢讓業哥兒上私塾了。”
鄭母聽了璧容的話,連連點頭,歎著氣道:“隻望別耽誤了他就好啊。”
“娘,說起來業哥兒確實不小了,再晚啟蒙就困難了。”璧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鄭母的表情,見她一臉焦急,這才道:“其實,我爹以前是在蘇州學府裏教書的,我打小也跟他學著認了些字,若是給業哥兒倒是不成問題。”
“果真?我家姐兒是個認字的?”鄭母一臉不可置信。
“我也是再三猶豫才跟娘說的,也是怕惹了別人閑話,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
“放屁,什麽女子無才,娘就見不得那個!哪個家裏不都是沒得錢讓孩子讀書,這才都虧了閨女,倒是你爹是個真正作學問的,教了你識字!隻是……這啟蒙可是要花費啥不?”
璧容自是知道鄭母的為難,便道:“不必,待得大哥二哥哪天去了鎮上,到鋪子裏買本《三字經》《千字文》的便可。”
鄭母聽了欣喜不已,忙叫鄭天旺明天去鎮上買,連帶買條鮮魚給劉氏娘家送去。
約麽過了十來日,劉氏娘家傳來話,道劉氏胎穩了,叫天旺來接了她回去,總歸在娘家住了小半個月,在再住下去,劉氏娘怕閨女招來街坊的閑話。
這日一大早,鄭天旺就趕了車去,鄭母不放心便讓秀蓮也跟著同去。
一路上,鄭天旺也不敢揮鞭子,生怕車軸壓著石頭墊了媳婦,索性慢悠悠地牽著牛,秀蓮和劉氏娘一路走一路說笑著倒也不無聊,卻是劉氏一路上隻攬著豆芽並未說話。
待得牛車到了家,已臨近晌午,鄭母喜笑盈盈地出來饞劉氏,連連問著她的身子,劉氏娘一五一十地把大夫的話說了,兩人又是互相客套了一番。
劉氏娘把包袱裏揣著的兩斤紅棗遞給鄭母,委婉著說了一番禮輕勿怪的話,又從懷裏掏出一塊銀角子,正待給出去,卻聽得旁邊一聲咋呼。
“我就知道這裏頭有貓膩,怪不得成天的背著我呢,要不是我聰明一路跟過來,還傻不愣登地蒙在鼓裏呢。”來人一身深藕色的闊袖舊襖裙,眉毛高挑入了發髻,襯得兩隻細眼越發的小,正是劉氏那錙銖必較的嫂子。
“你跟過來幹啥,扔了明哥兒個人在家,你也放心。”劉氏娘見兒媳婦偷著跟來,心裏很不舒坦。
明哥兒娘倒是全然不顧婆婆,隻道:“不放心怎的,我若是光盯著他咱家的銀子還不早揮霍光了。”
劉氏娘沉聲道:“當著親家的麵,你又亂嚎啥呢,憑的給我丟人現眼!”
話音一落,明哥兒娘臉色就變了,扯著嗓子嚷嚷道:“喲,這可真是沒天理了啊!這幾斤紅棗可是俺娘家弟弟前個月給我買來補身子的,我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吃,這倒好,你倒是拿來給小姑做了人情了!還不能叫我說話了哇!”
劉氏娘一聽來了氣:“你哪隻眼睛瞅見我拿你吃食了,這兩斤棗是我昨個兒拖隔壁鴻發買來的,半個也沒動你的東西!若是不信,且回去把眼珠子扣下來仔細瞅瞅再來跟老婆子鬧騰!”
“娘,不是做媳婦的眼饞你的私房,你也知道咱家的情況,就那麽幾畝地,今年還不知道收成咋樣,見天兒吃糠咽菜的,瞅著明哥兒瘦的淨剩下骨架子了,娘咋的也不心疼呢!”
“我怎麽看著明哥兒比豆芽還胖呢,再說了家裏可是沒缺了他的糧,非得吃成趙家大胖那樣的才叫好啊!”
“喲,娘,俺們明哥兒到底是不是你親孫子啊,咋的還有奶奶嫌孫子胖的哩!前陣子我累的躺炕上一個多月也沒見你買點啥給我補補,小姑這一懷孕,便是又買補品,又給錢的,旁人見了還以為咱家多富咧!”說著,明哥兒娘就抬眼剜了劉氏一眼。
“嫂子,你說這麽多話,不怕虧了口水錢啊!”劉氏見明哥娘一個勁地數落自己老娘,心裏那叫一個窩火,若不是自己懷了身子,定是要衝上去扇她兩個嘴巴!
“俺現在哪還怕這個啊,這麽些日子養了兩張白吃白喝的嘴,整天又是魚又是肉的買,俺家都快讓人搬空了!”
“嫂子,我媳婦吃的魚肉可都是我每日送過去的吧,啥時候花你一分錢了,你們三口跟著沾光我還沒管你要錢呢!”鄭天旺聽不下去了,本來女人家吵架,他們爺們跟著嚷嚷隻在不好看,可眼下他可舍不得自己媳婦受委屈。
明哥兒娘一聽見鄭天旺跟她提錢,登時便不樂意了,心想怕我吃有本事別在我家做啊,嘴上說道:“喲,你還找我要錢了!你那魚肉不是拿我家的油鹽做的啊,後院的柴火見天劈都跟不上用的!再說了,俺們明哥兒可是老劉家的獨苗,跟著他奶奶吃塊肉咋的啦,輪的到你說三道四了還!”
“你給我閉嘴!樂意鬧回家關上門喊破了喉嚨我就不管你,別在外麵給我們劉家丟人現眼!”劉氏娘見兒媳婦吵得沒完沒了,一張老臉隻差找塊布蓋上。
劉氏見著明哥兒娘跋扈的模樣氣得咬牙切齒,心道不就是計較錢嗎,忙讓老娘把那塊銀角子拿回去,又讓天旺去自家後院扛了一捆柴火,扔在院門口,對明哥兒娘道:“我這幾天用了你家的柴火,現下都還了你,吃你家的油鹽醬醋,便拿了你吃我的魚肉補了也富裕,這些棗子娘也說了半個沒拿你的,如今我跟娘家的賬目清了,但凡讓我知道你回去再為著這事跟我娘吵,我定拿了菜刀回去砍死你這個母大蟲,不信你就試試!”
劉氏說話的時候橫眉怒目,臉上青筋直暴,直看得明哥兒娘心裏打著顫,虛著聲音嘀咕了幾句,抬眼見了劉氏的血紅目光,想起以前公爹剛死時劉家的一個堂兄弟來家裏搶地,小姑子拿刀砍了他手的事情,當下再不敢再說話了。跟劉氏娘說了句回去給孩子做飯就一溜煙地走了。
鄭母見了便硬是留下劉氏娘吃午飯,劉氏怕老娘回去受氣,也要她留下。
璧容和秀蓮在廚房裏整頓午飯時,想起剛才劉家媳婦跟婆婆爭吵的模樣,兩人唏噓不已,不禁覺得劉氏過去的日子也當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