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絕處逢生
城門下,血染黃沙中,黛色人影孤獨佇立,劍芒耀眼,橫在雪頸之間。
兩軍無聲,漠然等待一個女子被迫入絕路的死亡。
孟扶搖緩緩閉上眼。
該告別的都已告別,不能告別的,唯有留存心間。
從沒想過自己這場異世人生會在十八歲時,心願尚未完成時結束,然而當事到臨頭,孟扶搖心情卻突然寧靜,如靜水一泊,匯入死亡的源頭。
就這樣吧。
單手一掣,劍光橫掠。
“嚓!”
“孟扶搖!你敢死!”
一個紅色物體帶著一道腥臭的風突然呼嘯而來,狠狠撞上孟扶搖的刀尖。
那東西似乎很軟,來得雖凶猛勢頭卻不足,然而早已衰弱至極的孟扶搖根本經受不得任何外力,刀尖啪的一下被撞開,淩厲的鋒銳之氣卻依舊在頸上劃開一條血線,鮮血慢慢沁出。
孟扶搖低眼,虛弱的看著刀尖,那裏竟然穿著隻血肉模糊的軟歪歪的耳朵,剛才就是某人把這個東西擲過來,救了她一命。
“媽的……真狗血……就不能玩點新意的……”孟扶搖喃喃的支住身子,罵,“是哪個混賬行子阻止我舍身就義?”
“你才混賬行子!”
黑紅二色的飆風卷了過來,手一伸便奪過孟扶搖手中的刀,再一撈將她撈上馬,重重往馬鞍上一墩。
“女人,我一刻不看著你,你就出問題!”
孟扶搖趴在馬上咳嗽,沒心情理會橫眉豎目的戰北野,喃喃道,“你一個人來的?……逃命去吧,別再為我死人了……”
“你怎麽不看清楚你麵前的人是誰?”戰北野不滿,“我是那些三流衛士能比的嗎?”他撕下一截衣袖,胡亂將孟扶搖脖子一裹,又看看她滿身的傷,皺著眉撒著手,覺得自己的衣服就算撕光也不夠包紮的,不由又是怒從心起。
霍然轉頭,黑眸如夜,氣質卻如烈火的天煞烈王厲聲下令,“黑風騎,給我通通殺,能拍碎就不要拍扁,能拍扁就不要隻戳個洞!”
“黑風騎?”孟扶搖昏眩中聽得這一句忍不住要笑,“你想哄人也不能這麽瞎咋呼,這好像是你的百煉強兵吧?但這是在無極,不是你天煞……”
話音未落便聽見整齊如一的馬蹄之聲,迅猛、利落、有力、剛硬、仿佛從蹄聲中便能聽出森然殺氣和浩浩軍威。
孟扶搖抬起頭,以為自己累昏了,居然看見一片黑色的浪潮,神奇的突然出現在城西側一處高坡,當先者長刀一揚,漫天煙塵裏一色黑衣黑甲刀光雪亮的健騎,立時如黑潮一般隆隆泄下,瞬間就一往無回的衝入敵陣,這些人提韁放馬,馳騁來回,放箭如飛雨,殺人似割菜,狠厲中有種睥睨天下旁若無人的特別氣質,一看就很戰北野。
可是……這怎麽可能?
天煞國烈王麾下第一等強兵黑風騎,名揚七國,雖然隻有數千騎,卻個個是以一當百的戰場霸主,戰功彪炳威名赫赫,是西域摩羅國聞風喪膽的煞神之軍,這樣的軍隊,怎麽可能渡過無極國國境?又怎麽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裏?
聽得身後戰北野冷聲大笑,緊貼著她後背的胸膛微微震動,“我早就來了,半路折回去等我這些兄弟,過無極國境的時候,我直接用闖的。”
孟扶搖無語,這人……總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然而戰北野接著又自言自語的道,“說起來也奇怪,無極邊境的邊軍追了我一陣也就不追了,我給他們七追八追,不知怎的就被追到一座該死的山裏,好不容易走出來,居然離你這裏很近了。”
他眯眼注視著前方打得猛烈的戰場,喃喃道,“可惡,又給這家夥順手用了一次,偏偏還沒法子不被用……這個場子,我一定要找回來。”
孟扶搖疑惑的轉頭,“嗯?”了一聲,戰北野看著她被血糊住的臉,連睫毛都掛著血屑,滿身傷痕,傷口多得他都不敢碰,衰弱狼狽得像頭受了重傷的小獸,他突然沉默下來。
看這樣子,她不知道血戰了多久,以她的性子,若非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又怎麽可能有自盡之舉?什麽人能逼她到這個地步?
而那個人,他又幹什麽去了?好吧……他有兩線戰事不得抽身,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該任她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落到這個慘狀!
還有自己……他恨不得抬起手揍自己一下,若不是自己這個路癡加武癡,在深山裏弄錯了路,又偏巧撞上了十強者中性子最古怪的“霧隱”,幹了一場架惹怒了她,愣是將一座山都設置了障礙,使他多費了許多周折今日方到,他早就該提前半個月到達這裏的,那根本不會出現這個狀況,天知道他剛才看見孟扶搖舉劍自刎的時候,突然腦子就空了,原本一劍該把那個攔路的兵腦袋給砍掉,結果隻削下了耳朵,情急之下,劍勢反拍,把耳朵就那麽拍出去了。
這一擲他又是一身冷汗,他拍得太慌張,來不及灌注真力,孟扶搖那樣的功底,那一耳朵八成打不掉她的刀,萬幸孟扶搖已經是強弩之末,一耳朵終於撞開了她的刀。
隻差那麽一點點……隻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要死在他麵前。
戰北野懊悔得恨不得撕一把頭發去堵住那些汩汩流血的傷口,他看著那些猙獰的皮開肉綻的傷口,實在覺得堵心,想了想,脫了自己的大氅,小心的給孟扶搖裹上,道,“你忍著點,等我下。”
孟扶搖把頭往他的大氅裏一縮,不理他,她現在沒心情理會任何人。
戰北野看著她累得發青的臉,怒火又上來了,一轉頭目光隼利,緊緊盯住了對方軍中一看就是主將的斷臂老哈。
老哈正被戎兵圍在當中,小心護持著向後退,想逼死孟扶搖已經不可能,而突然出現的這群黑甲騎士,那戰鬥力可怕得令人做噩夢,昨天孟扶搖和那十五個衛士,已經惡魔般誅殺了他們幾千人,這些騎士殺氣手段絲毫不遜色,比他們還更擅戰陣,他們馳騁如閃電,刀出似飄風,刀光每次掠起,都能飄出不止一個血雨飄灑的人頭,他們在戎兵漸漸散亂的陣型中不斷呈縱深隊形衝殺穿刺,看則毫無章法實則步步緊逼,他帶出來追殺的五千兵馬,居然就像一塊木頭般,被殘忍而又毫不停息的漸漸削薄。
更糟糕的是,他突然覺得心中一寒,背上像是被蟲子爬過一般麻了麻,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來。
他在擁衛他後退的人群中惶然回首,便看見遠遠,數百步外,著鑲赤色邊黑衣的男子,端坐馬上,對著他的後心,緩緩挽開了一柄赤金大弓。
那男子隔著那麽遠,居然殺氣透體,僅僅一個目光,便有如實質般,似要將他背心鑿出一個洞來狠狠刺來。
老哈嚇了一跳,隨即放寬了心,開什麽玩笑,他已經衝出幾百米,這麽遠的距離,什麽人的膂力和眼力可以射及?
當然,天煞國那位號稱箭術天下第一的烈王殿下也許可以,可是人家是天煞親王,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他的思緒突然頓了頓。
天煞……黑甲精騎……不動如山侵掠如林的第一騎兵……那些騎士**馬腹上的火紅仙掌花標誌……黑風騎!
天煞烈王的黑風騎!
老哈突然怪叫一聲,一揚臂拚命打馬,一邊聲嘶力竭的大喝,“快!快!退!退!”
他反應不可謂不快,可惜已經遲了。
“咻!”
一支赤紅重箭,一團火般自那柄更紅的大弓上突然綻開,像一支煙光四射的火箭,刹那穿越漫長的距離,穿越馬蹄揚起的黃沙和漫天遍灑的鮮血,穿入了拚命逃離的那具身體的後心。
如火的箭,刹那穿透肌骨,自前心穿出,帶出了如火的血液,那血液曼陀羅花般搖曳出細長的枝葉,在半空中濺出驚豔的畫麵。
老哈還在維持著拚命奔逃的姿勢,單手還揚在半空拚命催馬,那隻高高上豎的手突然被那絕無可能的一箭定格,就那麽滑稽的定在了死亡的永恒。
他喉間格格一響,發出一聲似哭泣似輕歎的怪音,似在歎息自己命運不濟,偏偏遇上了戰北野,又似在哭泣自己為何一定要追出來,為何沒能抓緊時機殺掉孟扶搖,最終賠上了自己性命。
他就那樣舉著手栽下去,栽在了千軍萬馬中,和那些用生命護衛了孟扶搖的黑衣人們一樣,瞬間被踏成肉泥。
孟扶搖伏在馬上,眼含熱淚看著,心底不住盤桓著四個字:報應不爽,報應不爽……
就算戰北野不出手,隻要她留得命在,有些帳,都會一筆筆索回的!
老哈一死,戎兵無主,頓時亂成一團,原本就不是對手,這下更成為了黑風騎掠奪生命的殺戮場,黑風騎趕豬玀似的將沒頭蒼蠅般四處亂撞的戎兵驅趕在一起,然後不溫不火卻又毫不遲疑的,殺。
慘叫連同奔跑聲肌骨斷裂聲馬嘶聲刀槍撞擊聲交雜在一起,一陣陣撞向姚城,城牆上的士兵早已看呆了,他們原本認定了孟扶搖無恥賣城,勾引了戎兵前來破城殺人,如今看這血淋淋活生生的大戰,擺明了不是一回事,不由都呆了。
孟扶搖攏在戰北野的大氅裏,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他們的表情,那些混亂的喊殺聲裏她隻覺得無比疲倦,疲倦得什麽都不願意想。
然而身後卻突然傳來輕微的“嗒”的一聲。
那聲音在這殺聲隆隆的戰場中如此清晰的傳入她耳中,她霍然回首,便看見先前死也叫不開,她差點濺血其上的姚城城門,開了。
厚重的鑲鐵巨門緩緩開啟,拉開一道亮白的彎弧,弧度正中,站著滿麵血汗歪歪倒倒的鐵成,站著神情羞愧,手中抓著一把簡易鑰匙,腳邊還有個小包袱的姚迅。
孟扶搖隻這一眼,便明白了。
姚迅原本是準備再一次背棄她的吧?不知道為何卻留了下來,而趕製出一個簡易鑰匙,打開城門,除了天下第一偷兒姚迅,這姚城之中還有誰能做到?
她淡淡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
先前拚死奔去的方向,先前鐵成苦苦哀求都沒能叫開的門,先前身邊衛士一個個死去,陷入絕境被逼自刎的她如此慘狀都依然沒能為她開啟的門,如今卻在這塵埃落定萬事已矣的時刻打開,真是個頗為諷刺的笑話。
這個笑話,她現在不想麵對。
前方,一場局部戰事已近尾聲,孟扶搖從大氅中探出手,抓住韁繩,狠狠一抖。
馬兒放蹄奔去,揚起的灰塵灑在姚城的城門上。
“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反正我現在不想看見姚城。”
※※※
“你到底打算在這山裏住多久?”戰北野雙手枕頭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我的黑風騎還需要進城補給呢。”
“你讓他們進城就是,”孟扶搖閉著眼睛,漫天星光灑下來,照見她蒼白的臉烏黑的眉,“姚城沒糧草了,你們可以順便到戎軍大營裏去補養一番,這時候一定混亂得很。”
“你說得很對,”戰北野笑得牙齒比月色還白,“我已經派他們去了。”
他坐起來,抱著膝,有點可惜的道,“哎,要是我高興,把戎軍奪下來的平城和黃縣也搶過去,無極國不就有塊地盤是我的了?”
想了想又道,“算了,昭詡那家夥沒這麽容易給我割地的,可惜現在還不是我趁人之危揍他的時辰。”
孟扶搖突然睜開眼,“昭詡?”
戰北野奇怪的看著她,道,“幹嘛?”
“你一個大男人,叫得這麽親熱做什麽?”孟扶搖古怪的看著他,“不會是斷背吧?”
“什麽叫斷背?”戰北野皺眉,“你自殺過一次怎麽就不正常了?說話古古怪怪的聽不懂,我叫長孫無極的尊號,有什麽不對?你別和我說你不知道昭詡是什麽。”
孟扶搖呆了呆,半天才道,“啊?”
“啊什麽?”戰北野又好氣又好笑,伸手要來摸她發燒沒,被孟扶搖打開。
她有點混亂,坐起來,抱膝咬唇不語。
原來,昭詡是他的尊號。
懷疑他的身份,是早就有的事,當初問過雲痕,雲痕的答案一度讓她打消了疑慮,畢竟一國太子跑到別人國家裏生事,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些,可是當來到無極國後,行宮裏的邂逅開始讓她生出疑慮。
她可不認為僅僅一個太子幕僚便可以那麽隨意的使用行宮裏的事物,好歹她是學考古和曆史出身,古代社會等級之森嚴,豈是隨意可以僭越的?
真正確認,卻是小刀事件。
南戎和北戎內戰,十歲的長孫無極千裏驅馳深入草原,一番說合,鬥得正凶的南北戎從此一個頭磕下來,成了兄弟,這段姚迅說給她聽的故事,她可記得清楚。
而小刀要殺“說合南北戎,害父親被放逐”的元昭詡,這個時候再不知道他是誰,孟扶搖就不是孟扶搖,是孟豬頭了。
不是沒有鬱悶的,覺得元昭詡不夠坦誠,好在孟扶搖不算個鑽牛角尖的人,自己咬著被子想了很久,想起當初相遇,長孫無極實在也不方便透露真實身份,何況,自己不也有許多事瞞著他?
何必要計較那麽多呢,一個時刻打算要離開的人,實在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那麽多的。
舞會之後,他離開之前,終於比較明確了坦白了他的身份,孟扶搖自己覺得,足夠了。
如今在戰北野口中,正式證實了元昭詡的身份,孟扶搖雖然心中已經明白,還是忍不住怔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長孫無極的母後,姓什麽?”
“元皇後嘛。”戰北野毫不猶豫的答,“挺厲害的一個女人,長孫無極八成像她,肚子裏全是彎彎繞。”
隨母姓,尊號昭詡,孟扶搖低頭想了想,忍不住釋然的笑笑,哎,長孫無極沒有隱瞞過她啊,這麽明顯的化名,等於告訴她自己是誰了,是她這個小白,潛心練武,對五洲大陸孤陋寡聞,才會很久都沒想過他的身份。
看著她有點恍惚的神情,戰北野臉色有點不好看,他轉開話題,伸手去掀孟扶搖身上大氅,“你死死裹著這個幹嘛,脫了,我給你治傷。”
孟扶搖刷的一讓,裹著他的大氅爬起來,伸手推戰北野,“邊去,我要去洗澡。你走遠點,不許偷看。”
“你洗什麽澡!”戰北野跳起來,“這寒冬臘月的你滿身的傷,洗澡!洗澡!”
他豎眉怒目,氣得語無倫次,孟扶搖根本不理他,拖著他長可及地的大氅,走到一條小溪邊,二話不說,“噗通”一跳。
“哎,你穿著大氅不怕被淹死!”戰北野衝過來,孟扶搖手一甩,大氅灑著水珠飛出,砸到戰北野身上,等他放好大氅,孟扶搖已經脫完衣服潛了下去。
她水性很好,和魚差不多檔次,在水中可以閉氣很久。
月色沉靜的升上來,將這山穀裏的一泊池水照得碎銀萬點,水下的世界依舊是靜謐的,一些水草無聲飄搖,銀色的小魚從腳底遊過,簌簌的癢。
這是個寧靜的、無人打擾的世界,是孟扶搖現在想要的世界。
她浮在水中,長發散開,絲絲縷縷水草般飄蕩,身上的傷口被水衝刷著,一些凝結的血塊被衝開,淡淡的血色洇開來,將身周的水微微染紅。
那些早已麻木的細碎的疼痛,被這般森冷而巨大的刺激喚醒,孟扶搖全身都**起來,縮成一團。
這是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如同在娘胎裏的胎兒,用原始的姿勢護住自己的要害,護住自己的心,孟扶搖深深蜷縮,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裏,今日遭受了最大的戕害,那巨大的疼痛,超過今日身體上所有疼痛的總和。
可是她不準備記住它——帶著疼痛的記憶上路,以後的每一步都會帶著記憶新鮮的血痕,如同走在刀尖之上,步步疼痛,步步退縮,最終走歪了原本筆直的道路。
孟扶搖捂住心口,仰起頭,在透明的水中,一個看不見淚水的哭泣姿勢。
哭吧,她允許自己軟弱的哭一次,將那些長街受辱,城門被拒,被逼自刎的種種委屈和苦楚,都化作淚水,和這裏的千滴萬滴水珠,永遠融合在一起。
今夜,隻有昊陽山穀中這一泊池水,會記取她這一次流淚,而她,亦會記住這一刻水波激起的渾身傷痛,記住那些在背後翻雲覆雨,賜予她這般疼痛的始作俑者。
池水清澈,月色極具穿透力的射進去,照亮那一方碧色中長發飛散的少女,照見她女神般的玲瓏軀體蒼白容顏緊閉雙目,照見她微微翕動的長睫。
那些不願讓人看見的淚水,流在了碧水中央。
月色無聲,淚落無聲。
卻有男子聲音,清清楚楚的穿進來。
“孟扶搖,你還活著嗎?”久久不見孟扶搖出來,開始心急的戰北野趴在水上,對著水底喊話,“你被憋死了沒?憋死了回我一句話啊!”
孟扶搖差點嗆了一口水,這叫個什麽話!
她一轉身遊了開去,不想理這個霸道家夥,戰北野等不到她回答卻已發急,大喝道,“你不答我我下來了啊!”
“噗通”一聲,烈王殿下也撲入冬季寒冷的池水中。
他剛剛躍進池中,入水的刹那隱約看見雪白的身體一閃,如一條遊魚般滑過淡藍的水波,瞬間消逝在他視野,戰北野一急便要追過去,頭頂卻傳來有人上岸的聲音。
戰北野又趕緊浮上來,一眼看見月色下,雪白而玲瓏的女體一閃,閃入濃密的樹蔭後,池塘邊的青石上,留下一排纖巧的腳印。
戰北野泡在水中,怔怔的盯著那排腳印,想著剛才從水中冒頭刹那驚鴻一瞥,隱約看見纖細而美好的身體,冰肌雪膚,曲線精致,看見晶瑩的水珠從更為晶瑩的背部悄悄滑落,一路向下,滑向那些挺翹的,纖長的部位……他怔怔立著,泡在水中的身體冰涼而掌心卻灼熱,他下意識的伸手,虛虛向前一握,似要想握住一個精靈般飄走的身體,卻最終握著一手流動的水,從指縫裏緩緩瀉盡。
撒開手,戰北野默然往上爬,眼光再次掃過那幾個腳印,腳印旁淡淡的粉色血跡攫住了他的目光,他知道這是孟扶搖身體裏流出來的血,那些猙獰的傷口,寫滿如花的生命……他立在青石上,心底突然如被石塊砸了一下,四分五裂的痛了起來。
這是自己的錯吧……自己來遲了……長孫無極破例默許他帶著黑風騎闖入他的國境,也許就是希望在他自己分身乏術的情形下,有人能夠幫助孟扶搖,結果自己因為那個見鬼的決鬥延誤了時辰,差點害死她……
“鏗!”
戰北野突然拔出長劍,惡狠狠對著青石一劈,碎裂之聲,在寂靜的山穀中遠遠傳了開去。
“我,天煞戰北野!此生若非有人挑釁,決不再尋人動武!若違此誓,有如此石!”
他吼聲聲聲激蕩,驚得夜鳥撲啦啦飛起,衝散一天祥和的月色,在樹後換好衣服的孟扶搖也被嚇了一跳,不曉得這個二百五好生生發這個亂七八糟的誓做什麽,從樹後探出頭來罵:
“夭壽哦,半夜三更的號什麽喪!”
……
※※※
孟扶搖和戰北野,在這山穀中死耗著呆了三天。
死耗的其實是孟扶搖,她堅決賴在山洞裏不肯走,無論戰北野怎麽勸說山間陰濕,缺醫少藥,她傷重於調養不利,又說姚城百姓一直在找她,連元寶大人都被姚迅帶來吱吱過幾次,孟扶搖理都不理,蓋著個大氅呼呼大睡,可憐戰北野費盡唇舌,還得每天心驚膽戰給她守夜。
第一夜,孟大小姐半夜做夢和人廝殺,跳起來踢飛了大氅拳打腳踢一番後又直挺挺倒下去繼續睡,大氅落在火中險些燒著,幸虧守在洞口睡覺的戰北野聞見焦味,奔進來一番搶救才避免孟扶搖成為烤乳豬,可惜直到他把陷入廝殺夢魘的孟扶搖抱到安全地方,那家夥都沒醒,還順手一拳,賞了戰北野一個大青眼圈,第二天一大早看見他的黑煙圈,還很無辜很好奇的問他,“王爺你昨晚整夜自摸了?瞧你臉色難看的”……
第二夜孟扶搖直接把自己滾到火堆裏去了,好在戰北野有了防備,直接睡在她和火堆之間,孟扶搖滾過來時他眉開眼笑,正準備把主動投懷送抱的軟玉溫香抱進懷,孟扶搖卻一個翻身,把她幾天沒洗血跡未去的臭靴子一把甩到了他懷裏……
第三夜孟扶搖開始發燒咳嗽,戰北野一夜沒睡命人連夜去抓藥,守在她身邊降溫拭汗喂水喂藥忙得不亦樂乎,結果早上孟扶搖醒來看見他滿眼血絲,十分同情的道,“王爺你該娶老婆了,瞧你欲求不滿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
結果戰王爺忍無可忍,啪的用果子塞住了孟扶搖的嘴,順手點了她穴道,怒道,“好好的城不回去,非要本王和千騎兒郎陪在這風餐露宿,你這冥頑不化的死女人!”
孟扶搖用眼神回罵,“又不是我要你陪的!”
戰北野瞪著她被燒得通紅的臉,二話不說,手一顛將她扛上肩。
“該算的帳要算,該討的債要討!”
他扛著孟扶搖大步往山下走。
“我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