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雷霆忽至
利箭割破空氣的聲音聽起來從未如此令人絕望,那一竿箭,分光掠影,追風躡電,以肉眼無法捕捉的快速,直射孟扶搖!
“轟!”
與此同時第一重宮門處突然爆發一聲大響,隨之呐喊聲如潮水般湧來,當先的將領黑甲黃巾,兩道長眉長得連在了一起,正是方明河。
齊尋意喜動顏色,大呼,“明河,你來了!”
方明河朗聲大笑,帶上內力的聲音遠遠傳來,“恭喜殿下得手!”
聽見這話齊尋意反倒怔了怔,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明河已經捋袖笑道,“咱們一路過來,殺了個痛快!”
這最後的三重宮門,相距足有裏許遠,然而縱然隔了這麽遠的距離,依然可以聞見士兵鐵甲上鮮血和氣息,和踩踏人頭走過的衝天殺氣!
可以想見,就在剛才,方明河大軍以為齊王得手,衝破城門一路殺進京城時,有多少屍體橫陳,有多少人頭落地,有多少火光燃起,有多少生命哀哭!
方明河意氣風發,憧憬著自己成為從龍重臣的美好未來,沒有注意到齊王變色,他身側的元昭詡,微笑搖頭。
但元昭詡的目光並沒有看向前方湧進的大軍,他看的是被他一箭飛射的孟扶搖。
箭至!半空中呼嘯飛馳,卻在將要接近孟扶搖的半空中突然拐了個方向,箭頭啪嗒一聲詭異掉落,箭身撞上孟扶搖的馬。
駿馬吃痛,狂嘶一聲人立而起,隨即發瘋一般的亂躥亂跳,一路向前狂奔。
孟扶搖被顛得身子不住起伏,咬牙死死抓住韁繩不讓自己被顛下馬,劇烈的奔騰晃得她全身骨頭都似要散架,孟扶搖咬唇,掙紮著將韁繩繞在手腕上,勉力在馬上回首,回望元昭詡。
她回首,散開的黑發甩出一道墨色的錦,掩住半張臉,那絲縷發絲間露出的眼神,複雜而意味難明。
那目光如橋,刹那間穿越紛亂的人潮,如渡天塹,踏越忘川,直達彼岸。
她身前是奔湧的鐵甲大潮,身後是追逐的齊王侍衛,其間是依舊微笑著的元昭詡,他衣袖飄揚立於當地,一抬眼迎上孟扶搖含義複雜的目光,嘴唇動了動。
一絲傳音傳入耳內,屬於那人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語氣。
“小心。”
孟扶搖的心撞了撞,隨即便覺得身下又是一顛,剛才那箭落地後居然再次彈跳而起,極其精準的又一次擊打上馬背,駿馬怒嘶,一揚蹄載著孟扶搖閃電般奔了出去。
孟扶搖如身在海浪之中,起伏不由自主,被馬馱著直奔第二道門,她看著前方因為方明河闖宮半開的宮門,看著衣甲齊備列隊森嚴的上千侍衛,看著執劍守在宮門前的裴瑗,一絲慘淡心情油然從心底升起——哎,這樣怎麽可能闖得出去?
她努力回首望向元昭詡,自己都沒發覺眼神裏有了一絲難得的恓惶。
元昭詡抬眼,定定的看著她,因素來剛強勇烈的孟扶搖在危機一霎間露出這樣的眼神而心弦一顫,他笑意淡了幾分,目色裏卻多了幾分繾綣柔和。
她怕的,不是死吧……
駿馬前衝,後方,齊王一揮手,侍衛們便要追,元昭詡淡淡道,“王爺,太子看樣子沒從宮門走,你要加緊搜宮了,這裏的人手,就別全堵在這裏了。”
齊尋意臉色鐵青,猶豫不決,元昭詡又道,“您親自帶人搜捕太子比較妥當,至於這裏……在下可以為您分憂。”
齊尋意瞟他一眼,隻覺得這人也不是那麽可靠,然而此時方明河要帶兵,燕家裴家要守門,再無其他人可用,想著自己的兵力如今大多都在這裏,這區區一人也翻不出什麽水來,當下應了,親自帶人去搜宮,又趕緊發訊號讓方明河派一隊人,在前往禁衛軍大營的所有道路攔路阻截。
“那麽,拜托先生了,這兩個可疑男女,請務必擒下。”
元昭詡一笑,答,“放心!”
齊尋意離開,元昭詡突然抬頭,對著城樓笑了笑,隨即手一揮,帶著侍衛去“追”孟扶搖。
前方馬上,雲痕整個身子都縮在馬後,不住撥飛前方飛箭,護住孟扶搖,然而他看著半開的門縫間逐漸接近的大軍和堵得嚴嚴實實的二道門侍衛,也不禁在內心裏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歎息。
……原來太子沒有從宮門走,那麽,是自己害了她,不管怎樣,便拚了這條命,也得保住她。
對麵,裴將軍注視著衝來的男女,那麽清瘦的一對人,在長而廣闊的天街之中看來隻是微薄的一小點,而自己身後,千軍萬馬,似乎隻是輕輕一揮手,就可以將他們碾壓而死,裴將軍和裴瑗輕蔑的笑著,卻依舊不肯疏忽放縱的,猛然揮手!
“嗡!”
箭矢如暴雨,從遠處二道宮門處爆射,化為黑壓壓的一片烏雲,在半空呼嘯若鬼泣,刹那間跨越長空,穿裂層雲,直射甬道間孤零零的男女。
駿馬慘嘶,刹那間射成蜂窩,齊齊倒斃。
一聲清叱,雲痕躍起,身姿在空中躍出飛魚般的半弧,舞劍如流光,凝成渾圓的光牆,牢牢將孟扶搖護在當中,他禦劍成訣,將自己舞成一團飛旋的風,那風不掠不卷,隻始終圍繞著身側那一人,無處不在,無處不擋。
三道門守門的燕烈和二道門守門的裴將軍,都是武學名家,目力也極好,一眼看出這少年臨急拚命,使出的竟是武學劍術中至高的馭劍之術,化劍成氣,堅若金鐵,兩人都不禁露出驚異之色,隨即,一絲冷冷的笑意浮現嘴角。
誰都知道,長期的以真氣馭劍,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輕則功力大退,重則毀功喪命。
燕烈的眼底露出一絲譏誚——這麽拚命,找死!他冷冷的笑著,漫不經心的扭過頭去。
雲痕此刻卻已什麽都不再想,他隻剩下一個念頭,保護她!她是他拖下水的,不能任她在這宮門之間,被萬軍射殺!
悲風吼烈,淡月傾斜,那些奪奪奪奪飛射而來的黑色箭矢,被再次奪奪奪奪飛撥而去,四麵八方迸射向蒼青的天空,將浮雲炸得四處飛散,將蒼穹炸出無數疼痛的缺口,再在那些缺口中,綻射出無數星光。
星光下少年容色如雪,白齒咬唇,唇色豔得像一滴血。
他揮劍、舞劍、禦劍……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意識,那支手臂已經酸痛得失去了知覺,一切都隻剩下了本能和機械。
他全部心神都在孟扶搖身上,無法再分心看顧自己,一支冷箭歪歪扭扭射了來,被勁氣逼得一斜再斜,擦過他的罡氣,咻的一聲射入他肩,插在骨縫中,輕輕一動,便是鑽心的痛。
孟扶搖一直被他的氣息壓製,此時霍然抬頭,這一抬頭,她臉色比雲痕更白幾分,素來清亮剛強的眼神,微光晶瑩。
那晶瑩被破雲而開的月色照亮,刹那間仿佛綻開一天的光輝。
雲痕一低頭,便看見那素來剛強無畏女子眼底晶瑩帶淚的光芒,心微微一顫又一痛,仿佛那裏,也被冷箭射中。
他咬牙,不看孟扶搖,霍然回劍一砍,將箭頭砍去,滿肩鮮血飛濺,他卻好像完全沒有知覺,而那飛旋的風,刹那間便帶了幾分血色,似一副移動的淡紅的幕,將一切殺機和傷害,欲待牢牢的擋在幕外。
然而他拚盡全力,也隻護得孟扶搖穿越前方箭雨,後方追兵,卻再也無法顧及,百忙中回身一瞟,眼角瞟見後方侍衛已經在那男子帶領下追來,相距不過幾步距離,而前方,因為路程的接近,弓箭隊突然撤後,一隊錦衣士兵快步搶前蹲跪於地,人人平肩端著一柄烏黑的長槍,黑洞洞的槍口森冷的對著雲痕和孟扶搖。
火槍隊。
雲痕心中一沉,下意識撲過去,擋在孟扶搖身前。
當事不可為,唯有以血肉當之。
雲痕的心黯了黯,看著孟扶搖的目光卻亮如星辰,異彩紛呈,光芒迸射。
隻是這心底一黯的刹那,天突然也黯了一黯。
雲痕一驚,以為自己力竭眼花即將昏暈,忽聽頭頂一聲低喝,沉而猛烈,像一個驚雷,在九霄之外炸響,轉瞬間便到了頭頂,那烈烈電光,蕭蕭暴雨,刹那便來!
雲痕頭一仰,便覺得頭頂一黑,一團烏雲從城樓頂暴風般突降,雷鳴般的隆隆聲響裏,一聲喝聲比雷聲更響。
“我來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