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碧水飛袖
“小心。”
溫和幹淨的聲線,聽起來卻帶點淡淡疏離,隨著聲音,一條白影霍地如練掠開,懸空一展,刷的一聲搭上了孟扶搖因為將要跌落而下意識四處亂抓的手。
孟扶搖的身形立即被危險的定在了半傾斜的位置,和腳下石頭成四十五度角,身下不遠處是一泊碧水,她的長發垂落水麵,有些稍長的發絲在碧水中迤邐,一個搖搖欲墜卻又美妙的姿勢。
因為袖子被扯得緊,將她衣服都貼緊了身體,便顯出那些精致得恰到好處的凸凹,如柳腰身下衣袍散開,舞裙般飛揚,縱然穿的是男裝,也掩不了那身材的天然好韻致。
溪邊那許多人,目光都忍不住定住,空氣裏有一刹的寂靜。
齊尋意隊伍裏,中間那輛馬車簾子突然被掀開一線,麵紗遮麵的裴瑗眼神陰沉的看著碧水之上一看就知屬於美人的身體,目光裏露出因嫉妒而生的陰毒殺氣。
而第一輛馬車裏,一雙明光四射的眼神一轉,發出一聲淡淡的“咦”聲。
孟扶搖自己卻沒發覺這一拉令她身形已露,她急急的借著那卷住自己的腰帶,一振腰身直立而起,這才來得及看那位及時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午後的秋陽自翠蔭灑落,清溪邊微黃的草尖被細碎陽光鍍得越發金光燦爛,草尖上白袍散開,溫和而疏離的男子,秀逸,修長,眉目清潔,有著比常人更淡一些的唇色和眸色,笑起來的時候,令這秋日的金風,都似突然成了櫻花開謝的春風。
他因為飛袖擲出腰帶,衣袍都已散開,卻並不令人覺得不雅或邋遢,反令那本有些疏離的氣質,多了幾分自然和隨意。
孟扶搖怔了怔,想最近是不是走了桃花運,見著的男子,好多美色出眾,一邊順手將那腰帶遞了過去。
正想說幾句感謝的話,誰知道對方很平靜的笑了笑,輕聲道,“這腰帶本已有點髒了,姑娘順手扔了吧。”
說完還很禮貌的點點頭,轉身而去,自上了齊尋意後麵那一輛馬車,馬車馳去另一邊停下休息,留下孟扶搖呆呆站在石頭上,攥著個腰帶發怔。
這腰帶明明還是新的好不好,白得豆腐看見都會羞愧而死,他居然就說髒?
這人性子還真奇怪,說他清高嫌棄人吧,他禮貌周全,斯文謙和,不要腰帶還給你個絕對不傷害你自尊的理由;說他隨和吧,他明明又不是看起來那麽好說話,連個腰帶被自己抓過,都立刻棄之如敝屣。
孟扶搖呆了半晌,恨恨拿那腰帶給自己擦了擦手,反正那家夥不要了!
擦完仔細看看,才發覺這是天蠶絲摻和白金絲織就的腰帶,中間綴著同色的羊脂玉,價值不菲而又低調,就像他那個人。
孟扶搖想了想,把腰帶揣在了懷裏。
元昭詡先前一直避在一邊,這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眼神很古怪的看孟扶搖將那男人私密物件塞懷裏,半晌道,“你留著這個做什麽?”
孟扶搖理所當然的答,“這個很值錢,留著,哪天我衣食無著了,當了換生活費。”
元昭詡微微皺眉,“這個不值錢,你別要了,你缺銀子我給你。”
“忽悠我吧你?”孟扶搖撇一撇嘴,“你當我看不出這玉的價值?還有,姑娘我很有骨氣,不受人施舍。”
元昭詡瞟她一眼,似笑非笑,“是,你不受人施舍,你揀人家不要的破爛。”
“你!”孟扶搖氣結,轉目看見元寶從元昭詡懷裏探出頭來,看來對她吃癟極為歡喜,吱吱歡叫個不休,大怒之下施展“一指彈”,彈得元寶吱哇亂叫,張嘴就咬。
孟扶搖早已大笑著逃了開去。
奔出幾步,過了一個轉角是一處樹蔭,前方不遠是齊尋意的隊伍,孟扶搖正要退開,卻聽有人道,“喂,你。”
回頭一看,正是剛才推了她一把差點害她跌下水的那個小廝,孟扶搖看見這人,原也不想和他計較,誰知那人望見孟扶搖,突然眼睛一亮,招手道,“喂,你過來。”
孟扶搖怔了怔,眯眼看了看他,道,“叫我?”
“就是你,”那小廝毫不客氣,“我們郡主侍候人手不夠,你來幫個手。”
他看了看孟扶搖臉上啼笑皆非的神情,不耐煩的道,“不會白用你。”從袖子裏摸索出一串銅錢,啪啦往地上一扔,傲然道,“喏,一百文,夠你在燕京肉羹鋪吃上半個月了。”
孟扶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銅錢,半晌,笑了笑,撿了起來,還吹了吹錢上的灰。
小廝露出得意的神色,遞給孟扶搖一個銅盆,道,“去,去溪邊打點水來,要上遊的水,端過來後和第二輛馬車邊的錦煙姐姐要點玫瑰汁和芙蓉露,兌和了再送進馬車內,記住,不要讓你的髒手碰上水,好了就這樣,我去侍候殿下換衣服。”
他將銅盆塞給孟扶搖,一臉找到替死鬼的慶幸之色,孟扶搖用手指想也知道,裴瑗毀容後一定心緒極差,本就是跋扈的性子,侍候她的下人一定更遭殃,對她的差事一定能躲就躲,否則怎麽肯花錢買人侍候?
小廝銅盆遞出,見孟扶搖沒有立即去接,不耐煩的將盆抖了抖,“喂,傻了?”
孟扶搖挑眉,看著那銅盆,突然笑了,隨即緩緩去掏袖囊。
小廝皺眉,罵道,“白癡——”
他的話語突然頓住,隨即眼珠慢慢睜大。
麵前,孟扶搖掌心,穩穩托著一枚金葉子,成色極好,不下二兩重。
按照太淵幣製,一兩黃金可以兌換二十兩銀子,而一兩銀子可以兌換一千文錢,一兩黃金,他在齊王府裏幹上三年,也掙不著。
小廝倒抽一口涼氣,傻了。
孟扶搖將金葉子往小廝麵前一晃,笑的親切,“認得麽?”
小廝盯著那黃金,臉色陣青陣白,怔怔道,“是黃金……”
孟扶搖微笑,“對,這是二兩黃金,夠你去燕京最好的天香樓擺開燕翅全席,吃上他娘的一個月。”
她笑著,手指突然一鬆,金葉子落地。
小廝下意識的蹲下身去撿,孟扶搖靴子一移,金葉子被踩住。
俯下身,孟扶搖將銅盆往怔怔抬頭看她的小廝手裏一推,“麻煩你,去溪邊打點水來,要上遊的水,端過來後和第二輛馬車邊的錦煙姐姐要點玫瑰汁和芙蓉露,兌和了再送給我,記住,不要用你的髒手碰到水,好了就這樣,去吧。”
她將銅盆往臉色全黑的小廝麵前湊了湊,姿勢一模一樣的抖了抖,微笑,“喂,傻了?”
腳尖微鬆,那枚金葉子在塵灰裏金光閃閃的誘惑著貪婪的目光。
小廝手抖了抖,咬了咬牙,突然一把接過銅盆,大步奔向溪邊。
孟扶搖立於原地,無聲挑了挑眉,半晌低聲道,“可惜……”
她腳尖一挑,金葉子飛起落入她掌心,不急不忙將金葉子揣進懷裏,孟扶搖輕輕搖頭,“如果你有骨氣點拒絕我,這枚金葉子也許真的會送給你,現在……你不配。”
她晃了晃指尖,吊在指尖上的那串足夠在低廉的肉羹鋪子吃半個月的銅錢被晃得旋飛而起,啪的一聲落入剛才金葉子掉落的地方。
“還給你,自己去吃肉羹吧,忘記告訴你,燕京肉羹鋪子為什麽那麽便宜,據說那是老鼠肉。”
哈哈一笑,孟扶搖轉身就走,她輕捷的步子很快消失在這一處背陰樹木後,如一道清爽的風瞬間掠過。
她身影消失的地方,草木寂寂,四野無聲。
半晌,樹木後卻突然出現一抹淡淡的影子,那人白衣清潔,唇色如櫻。
他負手看向孟扶搖的方向,神色平靜中微含興味,突然輕輕道,“委屈你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卻立即有人應聲。
“少主吩咐,萬死不辭,何況受點委屈。”
那人低首俯身,腳下一隻銅盆熠熠閃光,竟然是剛才那勢利小廝。
隻是他此刻神情寧和,氣度平靜,哪有剛才那低俗勢利模樣。
白衣人默然半晌,又道,“如何?”
那人想了想,道,“少主,我先前撞她下河,您那飛袖一拉,難道沒有探出什麽嗎?”
“有。”白衣人仰首,神情有思索之色,道,“裴瑗臉上傷口角度力度,出自的功法絕非尋常,這女子雖然隱藏得好,但那一拉間,我還是感覺到了一些。”
“不過,”他淡然一笑,“剛才那番試探,我終於確定了她不是齊尋意的人。”
“為什麽?”
“齊尋意手下,配有她這樣的人物?”白衣人悠悠一歎,聲音曼長,帶著點淡淡的笑意。
“是個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