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傷疤

如果我知道公交車站那麽遠,如果我知道公交車這麽擠,如果我知道公交車走的路線會那麽堵,如果我知道我會到的那麽晚,關鍵是如果我知道駱亦宏會憤怒到這個地步……我肯定會打的!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放我出去啊啊啊!”我拍門狂吼。

“休想!”門外咆哮。

“啊啊啊我要出去啊!”

“林小茶!別挑戰我的底線!”陰森的咆哮。

拍在門上的手莫名的一抖,我忽然覺得他的聲音讓人有點膽寒,於是哆哆嗦嗦的:“我餓……”

“少爺,生氣可以,不能不讓人家吃飯啊,你看,孩子走那麽遠,回來又挨了頓打,現在又被扔進去。”

“她自找的!”

“嗚嗚嗚嗚……”我在裏麵假哭,摸摸屁股,生疼的。

姐雖然上輩子在老媽的鐵腕統治下挨了不少揍,但這輩子還沒被人用這麽大的力碰過,我鬱卒啊!小屁屁疼的好像要掉了。

其實……這回如果打我的是我親媽,我會高興的笑出來,但是,為什麽,憑什麽,是他啊啊!

“你居然打我!我恨你!!”一手摸屁股一手捶門,我幹嚎,“嗷嗷嗷!疼死啦啊啊啊!”

吳媽又勸了:“少爺啊,打可以,但也要治啊,你下手那麽重,起碼有好多天坐不了呢,我去噴點雲南白藥。”

“吳媽你別管了。”駱亦宏一句話打消我所有希望。

我靠著門緩緩坐下,屁股剛碰到地毯就一陣火辣辣的痛,嘶的一聲跳起來,眼淚水終於流下來了:“嗚嗚嗚嗚,我不喜歡趴著睡,會做惡夢,會落枕,起床了還會牙齒痛,嗚嗚嗚嗚嗚……”

為了自己治療閉眼後的墜落感,我曾經嚐試過趴著睡,結果用處倒是有一點,墜落感沒了,起床卻全身酸痛還噩夢不斷。

靠門站著,沒地兒坐又沒東西吃,肚子餓的咕咕叫,擠車走路的疲勞感一陣陣來,我委屈的不行,我不過是想有點自己的空間,好不容易找到一段能屬於自己的時間,我上輩子起就是這樣坐車過來的,我並不介意車站遠,不介意車慢,不介意車擠,我隻覺得路上這樣會很自在……

可是最大的障礙,駱亦宏,卻這麽難跨過。

“啊啊啊!”我又捶了幾下門,連著懷念和委屈號啕大哭。

結果一直弄的很晚,還是沒有救星來。

我沒有隔著門咒罵某人,這樣很掉價,也很容易露餡,於是帶著一種莫名的報複感和衣爬到了床上,我知道,我受虐,某爹肯定更難受。

這是一種重生以來一直有的肯定感,無論是什麽原因,反正他疼我,或者說疼林小茶,疼到了骨子裏。

我就是要利用這點,讓他難受!

趴著睡很不舒服,我忍不住仰躺,但是屁股上火燒火燎的感覺卻燒灼著我,於是我找了兩個娃娃墊在腰上,又弄了個大墊子擱在大腿下麵,讓屁股淩空,果然好了很多。

可是某個部位淩空了,一閉眼,墜落感更甚,我甚至剛閉眼就感覺能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嚇的我心髒都揪成一團。

強逼自己閉上眼,雙手握拳堅決不睜眼,腦中滑來滑去竟然滑出道高三數學題來,我哭笑不得開始解題,總算好受了點。

過了許久,忽然聽到門外吳媽輕聲說:“少爺,別坐著了,地上涼的。”

沒人回答。

“來,墊個墊子,吃點吧,你工作累,不能不吃飯的。”

“不用了,沒胃口。”嘶啞的聲音。

“唉,要是心疼小姐,就進去看看啊,我飯菜都熱著呢,藥也準備好了。”

“……還是吳媽你送進去吧。”

“那少爺你這麽門口坐著算什麽事,我現在就去送好了,你別擔心了,早點去休息吧。”

“嗯。”聲音漸漸低下去,“吳媽,我這樣管著她,真的不對嗎?”

“也不是。”吳媽欲言又止,“其實我可以理解的,少爺,小姐一麵是你女兒,一麵又何嚐不是你的心裏支柱呢,但是你也不能太依賴她,說句不好聽的,吳媽大把年級了,像小姐這麽,小小年紀就顯得這麽涼薄早熟的孩子,還真沒見過……她以後畢竟要嫁出去的,以你們父女現在的關係,以後不定怎麽僵著呢,你還是趁著現在年輕,趕快找個合適的,以後也好有個伴兒……”

駱亦宏並沒說話,氣氛有點冷。

吳媽的聲音略有些慌張:“那個,少爺啊,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把你當親兒子,這話你要是不喜歡聽也沒什麽的,我也就說說,小茶再怎麽,咱不也忍不住疼到心裏去嗎,她也是個可憐孩子……還好上了學,要不然指不定還要自閉下去。”

原來姐以前真是自閉兒……

場麵繼續沉默著,吳媽支吾了一會,下樓拿東西去了。

於是安靜的氣氛把我的思維扯了回來,原來在吳媽看來,我是個涼薄的孩子啊。

要是以前我會暴跳如雷,我這麽五講四美三好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熱愛生活熱愛集體古道熱腸樂於助人的偉大人物竟然會得到涼薄這個評價,但是現在,在略微有些尷尬和不爽中,卻覺得這樣反而好,我涼薄了,對駱亦宏那些關懷,可以適當不理不睬吧。

這樣我的心理壓力和愧疚感,也會少很多。

忽然我的房門被打開了,腳步聲輕輕傳來,卻不是吳媽的,是駱亦宏的。

他不是不進來麽?

在床邊靜靜的站了會,我在被子裏拱了拱,砸吧了兩聲。

吳媽的腳步聲到門口,耳邊一陣風吹過,吳媽壓低聲音道:“真不用了?”

“看來是挺辛苦才睡著的,別吵醒了……”聲音頓了頓,“我在旁邊守著,半夜疼醒餓醒了,我來處理。”

“哦,那你要吃點嗎?”

“不用了,蛋羹是嗎?”

“嗯,裝保溫杯裏,能熱到明天早上。”

“那放著吧,吳媽你去睡吧。”

“好的……唉,少爺,小姐如果醒了,別再罵她了。”

駱亦宏沒回答,吳媽歎口氣關上門走了。

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我不想與之對話,於是緊閉著眼,努力沉入夢想。

“啊!”短促的尖叫。

駱亦宏跳起來,俯身看我:“小茶,怎麽了?”

我雙眼透過他看天花板,心裏暗恨,雖然是熟悉的失重感,但是因為屁股上疼痛的配合,這一次“死前模擬”顯得極為逼真,不再是以前常有的剛掉下江堤時的失重感,而是身體砸到堤壩上的劇痛,這種感覺以前一直被深深隱藏起來,被理智刻意回避著,因為它太痛苦,帶來的恐懼會讓我難受到想哭。

剛睜眼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我失明了,黑暗,耳鳴,劇痛,墊在身下的東西不知什麽時候被挪掉了,屁股砸在床上讓感覺更加像死前的感覺,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再次回來了。

上帝!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我不想在養傷的日子裏一次次回味死前的“快感”啊!

更可怕的是,這個噩夢刺激了我的淚腺,我居然哭了。

一見我流眼淚,駱亦宏也亂了手腳,他打開床頭燈手足無措,眼裏的心疼後悔擋也擋不住:“小茶,很疼嗎?我,我給你噴點藥。”

我屁股還粘著床一動不敢動,看他笨拙的打開藥箱拿出一堆跌打損傷藥來,越看越恨,咬著牙狠狠的說了句:“去死!”

他一僵,剛拿住雲南白藥的手抖了抖,很快恢複,他微笑著轉過頭:“好,你先噴藥,吃了蛋羹,爸爸不再出現在你麵前了好不好?”

我當然知道他這是唬小孩,咱住一屋簷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不出現在我麵前,除非我瞎了!

一動不動,我死死盯著他:“現在就消失!”

他微笑有點把不住:“乖,先噴藥……”

“出去啊啊!”我大吼,抄起枕頭朝他扔過去,“當初打那麽爽,現在裝什麽好人?!餓死我痛死我你多省事啊!不要你假惺惺!滾出去!”

“小茶。”他苦笑,“別這樣好嗎?”

“你意思你打的我睡覺做噩夢我還要謝謝你?”我忽然笑了,“謝謝你啊讓我更不喜歡你了!”

他靜靜的看了我一會,輕聲道:“你要我怎麽樣?”

我狠狠的擦把眼淚:“別把我當成你下的蛋,我的生活我自己決定!”

“一點商量都沒有?”他搖搖頭,“你還是個孩子。”

“我會商量的。”和誰商量就不管了。

“你至少要讓我履行做爸爸的義務吧。”

我搖頭:“我隻聽說過沒媽的孩子是棵草,可沒聽說過有爸的孩子是個寶!”

“小茶……”他幾乎是在掙紮,“不管爸爸以前怎樣,你始終是……”

“不管你對我怎麽樣,我都忘不了你以前是什麽樣的人!”花心,紈絝,背叛林顏,還害死了我……

他低下頭默然許久,打開了保溫杯,把藥放在桌上,然後起身:“乖,隻要你健健康康的,怎樣都行。”說罷,他慢慢的走了出去,關上門,那身影,幾乎是傴僂的。

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看了看蛋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誰沒個年少輕狂時?

可惜駱亦宏,我對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你年少輕狂時,而害死我的也是你的年少輕狂時,於是別人的過往可以用歲月的曆練與沉澱被原諒。

而你的,注定會被我當成報複的靶子,一次一次炮火攻擊,那塊傷疤會永遠在你的心裏鮮血淋漓,因為我會一次又一次的,去揭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