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男兒生於世
這話出來,兩人都是一怔。
邵勁覺得妹子太過貼心,都感覺有點太不真實了,一時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何默這邊剛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呢,就又聽徐善然說:“不過這事我可沒有辦法,邵二哥你要真想學,隻得去求我表哥了。”
何默頓時眉開眼笑:“表妹這話真說對了!邵勁,你要真想學就來求我啊?”
邵勁:……你這麽容易就被忽悠了真的好嗎?
這邊的念頭剛剛閃過去,另一頭的何默也收了一臉的不正經,輕輕鬆鬆從牆頭跳下來說:“不過我那老師也挺奇怪的,我也不能保證老師願不願意收你,還有你如果以前拜過師學過功夫……”
“沒有。”邵勁截口說。他這是家傳武學,在他那個年代,是隻恨家傳武學沒人繼承不能發揚光大,除了真正的殺招之外,大多數連收費都不收費,直接就在網絡上公開了。
何默一愣,有些嫉妒的嘀咕起來:“沒有?難道是自學的,不可能吧?這些招式看起來很嚴謹啊,怎麽也能自學得出來……我那老師最喜歡的就是天才了……”
“咳咳咳,”邵勁沒那麽大的臉把幾代人精簡完善之後的武學招式安在自己頭上,隨口胡謅了個大家愛聽的路遇乞丐轉臉就變身奧特曼的故事,接著他趕緊打斷何默的話,問,“嗯,我什麽時候能見見你的老師?”
“我那老師也沒有日日在府中的,我想想,等再過個三天,表妹生辰過了,我們回去就差不多能碰見我老師,到時候我和老師提上一提。”何默說,事實證明乞丐變身奧特曼的故事流傳甚廣並非毫無道理的,至少何默這還耿耿於懷地追問著,“哎你剛剛說的有點奇怪啊,那老乞丐竟然這麽厲害,怎麽會要你的幫助?還恰恰好就碰上了你?”
這時候徐善然早就不在旁邊了。
邵勁哪知道那乞丐為什麽會要主角的幫助?他隨口打發了何默一句“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罷了”,發現徐善然不在,關注點就直白了許多:“你剛才說誰的生辰來著?什麽時候的生辰?”
“表妹啊!就後天了。”何默說。
“我怎麽不知道?”邵勁問。
“是啊,你怎麽不知道?”何默也疑問了這一句,問完才突然醒悟過來,罵道,“你還想知道什麽啊!我家表妹過生日關你什麽事?”
“可我現在知道了……”邵勁說。
“……”何默,他撓下頭,“那就一起想想送什麽東西吧,我和何鳴都頭疼好久了。”
一對二貨!邵勁受不了說:“你們過去送什麽現在就送什麽,不就好了?”
“過去都是母親準備的,多半就是些釵子首飾布匹什麽的吧,反正給女孩子的不就是這些東西麽。”何默說。
“今年也這個樣就好了?”邵勁建議。
“這你就不知道了,因為往常我們也有來,所以釵子啊什麽東西也都是我們給的,還是有一點印象。”何默跟邵勁嘀咕說,“可我這幾個月和表妹在一起啊,就沒有見過表妹戴我和何鳴曾經送的那些首飾。也不知你有沒有發現,表妹身上的都是那些挺普通的……”
“……”這邵勁真的一點都辨識不出來。
何默又說:“也不是說不貴重不好看,就是那一點說頭都沒有的普通貨色,怎麽形容呢……就是掉了也說不出來到底是誰的?”
他這本是無意識的一句話,不想邵勁聽了之後,一下想起那落下山坡的馬車,登時恍然大悟:先見之明,太有先見之明了!試想那山坡底下如果掉了一件兩件國公府特有的首飾什麽的,再要傳出去,就算最後能夠澄清,這中途也被人傳的糟心啊!
雖然……呃,是事實沒有錯。
總之兩個男孩子商量了好一會兒也沒商量出什麽好主意來。最後何默決定和何鳴一起送一隻有他們這樣高的狗兒給自己的表妹——這瞧著多威風,帶出去在小夥伴中間轉上一圈,倍兒有麵子的!
邵勁對這個持保留態度,就他的感覺來說,與其買藏獒回來——他聽著對方的形容就覺得那狗像是藏獒,確實很帥氣的他必須承認這一點——不如買個哈巴狗兒,又能抱著摸著,又會賣萌賣賤。正常的女孩子喜歡的必然都是這種小型犬。
不過徐善然到底會更喜歡哪一種呢?
兩個人麵麵相覷,發現還真猜不透徐善然的真正想法。
而這個時候,完全不知道兩人苦惱的徐善然正接到小廝的消息,說是寧舞鶴又過來了,正等在外頭,要見她一麵。
“姑娘,這都連著第三天了。”綠鸚悄聲跟徐善然說。她已經越來越習慣將這素日的細節在要用到的時候一一與徐善然提起。
這丫頭可算是帶出來了。徐善然在心裏想道,跟著淡淡一笑:“事不過三,也算是親戚,叫小廝直接將他帶過來就好了。”
言罷自有小廝去帶人不提。
等寧舞鶴大步走進來的時候,徐善然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他一眼掃過去,見著了關鍵人物就不再關注其他,隻直接將一個匣子自懷中拿出來,遙遙朝徐善然桌前丟過去:“這是你母親給我的,我不要,你自己收著吧。”
他說完就想離開,不想一個原本低眉順眼站在徐善然身後,也不知服侍著些什麽東西的穿紅衣小丫頭突然抬頭甩袖,一截長長繞著鋼絲的緞子就在半空中擊中那個匣子,生生將飛過來的匣子再打回寧舞鶴麵前。
寧舞鶴吃了一驚,抬抬手接過東西,先擰著眉盯了那小丫頭一眼,覺得麵孔略略眼熟,再想過一會,總算想起了這丫頭自己仿佛在何氏那邊見過。明白了丫頭的來處,寧舞鶴便不再關注對方,隻又與徐善然說:“你知不知道這匣子裏有多少東西?你母親嫁妝再多,也經不起這樣的漫手撒錢吧?”
“既是母親給你的,我做女兒的,怎會有置啄的餘地?”徐善然神情自若地笑道,“你若不想要這東西,隻與我的母親、你的姑姑直說就是,母親手無縛雞之力,難道還強塞得過你?”
寧舞鶴真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瞪著徐善然,心想何氏這樣慈和的夫人,也不知怎麽會生出這種怎麽看都叫人看不順眼的女兒出來!
“你別以為我做不到!”他從自己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捏著匣子再轉身,打定主意這次到了何氏的屋子將盒子丟下,即刻就走!別說說話,這回看也不能多看何氏一眼。
隻是在寧舞鶴要走的時候,徐善然慢悠悠的聲音又響起來:“其實我母親願意給,這些錢你拿著又怎麽樣了?從小到大這麽多事情,你接受也接受了,不接受也接受了,還差現在這樣的一點?你要非得死撐著麵子不收,就該在我母親說的時候破口大罵鳳陽何氏貓哭耗子做盡了汙糟事卻要死撐著牌坊臉也不知到底是在騙誰——可是你又不說。”她笑了笑,“你現在私下把東西再還給我,就不怕白得了一個拿東西的名聲卻落不著實惠?以後你還怎麽挺著腰杆在沐陽侯府院牆外罵人啊?”
這一個個字一句句話在徐善然說來有若風輕,可自空中一轉,再聽進寧舞鶴耳朵裏,卻俱都重若千鈞。
他拿著匣子的手甚至有一點肉眼看不見的顫抖。
自那一天得知了這麽多事情,又被人攔下來沒有衝出去之後,也不知他的行為是不是嚇到了何氏,他跟著國公府的車隊走了一路,一路上他自己渾渾噩噩的,何氏卻對他極為關注,三不五時要打發個下人過來問一下,真個將他從頭關心到了腳。
他說不出自己的感覺。
或許是太複雜了。
他記憶中也有這樣的日子的,在他還在那個家裏的時候,在他姨娘還在世的時候。
隻是這些記憶在最後無一例外的都要被鮮血與陰沉沉的天空所覆蓋。
……直到最近,這些叫人發自內心感覺到恐懼的畫麵終於有所改變,他在夢裏走著、走著、走到最後,看見的不再是血色與陰暗,而換成了幾張模模糊糊的麵孔。他見過一次的何大老爺、他已經忘記掉模樣的何二老爺,還有漸漸清晰起來,越來越清晰直到再也無法忽視的何氏。
其實寧舞鶴自己明白自己。
正如徐善然所說的,他將何氏給他的一份私下裏再還給何氏的女兒,一麵是不想拿何氏的錢,一麵還真不怕徐善然自己把東西留起來卻把拿東西的名聲推個他擔著。
這樣他反而能說服自己再繼續記恨何氏一族。
這樣他以前許多年來的咬牙切齒恨之欲狂才不會顯得那麽可笑。
可是徐善然看透了這一點。他一直討厭徐善然並非沒有根據的,徐善然早就看透了他最羞於啟齒羞於麵對的那一點——他偌大男兒,不奢求建功立業名傳千古,至少要堂堂正正不依靠任何人自己活著!可是結果呢?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竟是他一直以來最憎恨的那一批人給予的。
這叫他還有什麽麵目麵對他人,又要怎樣理直氣壯的挺起脊梁?
寧舞鶴神色變幻之間,徐善然如何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她自石凳上站起來,幾步走到寧舞鶴身旁,笑說:“你要愛誰便去愛誰,要恨誰也自去恨誰,何必非要混為一談?我自親著我的三舅舅,看不起你,與我母親憐惜你又有什麽幹礙?再有,我想你現在要考慮的也不是愛誰恨誰,而是你自己要怎麽走下去——把這東西給我,然後再苦哈哈地去扛大米嗎?”
“果然是你——”寧舞鶴咬牙說,心裏竟意外的沒有多少憤怒之感,隻是習慣性地這麽和徐善然爭鋒相對。
徐善然微微一笑:“是我又怎麽了?我可強買強賣欺負你了?你不扛了不也就一甩手走了?或者你現在不打算做這個,那你要去做什麽?仗著一身武藝‘劫富濟貧’還是‘落草為寇占山為王’或者當那鏢師,一趟趟的賣苦力氣受雇主的氣——這最後一個,你也不是沒當過吧?”
她說道這裏緩了一下,見寧舞鶴沒有做聲,便又意味深長地說:“男兒生於世,為的究竟是什麽呢?不求建功立業流芳百世,至少也要挺著胸抬著頭,將那看不起自己的一個一個扇開吧?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和一個女人又有什麽差別?不能轟轟烈烈的生,何如轟轟烈烈的死?”
寧舞鶴目光晦澀:“你從見到我第一次就這樣準備了吧……你想要我幹什麽?”
徐善然看了一眼寧舞鶴手中的匣子,見對方手掌因她的目光一跳,反射性的握緊了東西,便笑道:“三教九流,有了這起始的資本,不知寧大哥能涉足幾道,用上幾派。”
寧舞鶴默了一瞬,冷笑說:“你一個小女孩,胃口這樣大,也不怕風閃了舌頭。”
“你若不成,與我有什麽相幹?”徐善然說。
寧舞鶴隻挑眉說:“我成不成不用你操心!我隻不明白你母親這樣疼你愛你,你心肝肚腸是不是全是黑的,竟隻利用你母親一片愛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話一出口,站在一旁裝啞巴的綠鸚也不能再聽下去,揚高了聲音打斷道:“寧公子說什麽呢!空口白牙的可不能往我家姑娘身上潑髒水,我們姑娘自來愛戴敬重父母,從無一絲怠慢的!”
其實寧舞鶴說出了話也頗覺失言,他與徐善然怎麽樣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何必扯上何氏?這句話來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何氏傷透了心?
故此雖被丫頭喝了一聲,也隻是皺眉不說話,本想著就讓徐善然罵一頓便算了,不想聽得這句話的徐善然不氣反笑。
從過去到現在。
從過去那又冷又硬也要被菜市口屠刀給砸碎的臭石頭,到現在還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束發少年。
“你真是一模一樣的自以為是。”徐善然笑道。
寧舞鶴最後拿著那匣子離開了。
綠鸚到這個時候還氣得臉色發白,跟徐善然說:“這寧公子也太不會說話了,怎麽可以這樣汙蔑姑娘呢?”
“罷了,誰會信他?”徐善然漫不經心說。
但綠鸚依舊不能釋懷,在出去端杯水又進來的過程中,又跟徐善然說:“太太最近一直都關注他,肯定不知道他會這樣說!”
徐善然看了綠鸚一會,都看得丫頭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笑起來,在心中想:這是先她之憂而憂,怕她覺得何氏的注意力被外人分走了而鬧別扭呢。
“姑娘,奴婢怎麽了?”綠鸚不由問道。
“沒怎麽,你這是鹹吃蘿卜淡操心。”徐善然微笑說。
其實很不必如此。
這一輩子,該她的東西,她就坐在這裏看看,誰能搶得走。
綠鸚不妨聽得這一句,正要說些什麽,外頭卻突然傳來寧舞鶴的大喊聲:
“我輸了!我輸了!我輸了!——”
“我輸了——我不會永遠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