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交談

有些事情不在於能不能做,而在於你是否做得到。

當邵勁在上課的間隙裏被歡喜引著走進內院,坐上了船,到了水中央的小小島,又在島上的花亭中見著了徐善然之後,他的腦海裏立刻就蹦出上麵那一行話,頓時複雜臉地想著也不知道是坐在對麵的那小丫頭太牛逼還是他自己太弱爆了。

——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對方有地域優勢而我可沒有。邵勁安慰自己,而後在短短的幾秒鍾內就把那小小的挫折給拋到腦後去了。

徐善然見著邵勁來了,先站起來笑道,“邵二哥請坐。”

邵勁聽著那個‘二’字就有點別扭,不過他也沒有糾纏這個,反正坐下來說,“上次的事情——”

“你已經道過謝了。”徐善然眨眨眼說。

“——……你是怎麽知道我要說的話的?”邵勁情不自禁問。

生活在國公府中,徐善然真的很少見到邵勁這樣天真的人,哪怕是任成林也沒有邵勁這樣將什麽都寫在自己的臉上,她唇角揚了一下,說:“我隻是猜的。另外,這個匣子裏的東西……”

“唔,”看著自己早上托棠心送進來的東西,邵勁想了想說,“還喜歡嗎?跳棋的規則我寫的清楚不清楚?要不我再給你講講?”

“——太貴重了些。”徐善然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邵勁一下子收了聲,心想原來玻璃裏頭搞顏色這個真是這裏沒有——或者沒有推廣起來——的工藝啊!古代的閉塞就是這點不好,哪像現代一樣上個網就行。還在懷恩伯那裏的時候就不用說了,等出來之後他找那些工匠問玻璃,工匠沒有一個知道的,正要興衝衝地去搞出來呢,結果某一天早上就見自家老師拿出個巴掌大的小鏡子照了下臉上的胡須……當時他差點被驚掉眼珠子……不過總之最後東西還是搞出來了。

他頗為欣慰地想著,也是這時候的爐子熱度已經夠了的緣故。

“另外,”徐善然見邵勁不說話,略微斟酌之後,也就將自己的疑問直接問出口,在春日宴上她就明白對邵勁完全不用拐彎抹角,要拐彎抹角了,對方說不定反而聽不懂,“我可以問問,這些東西邵二哥是從哪裏弄來的嗎?”

在這個高端知識與資源完全掌握在少數大貴族大世家手中的年代裏,其實邵勁很想趁機問問徐善然現在的工業水平到達了什麽程度——他有感覺,他要真問了,麵前這個小女孩搞不好真能回答——但他同時又感覺到挺古怪的,不管怎麽說,麵前的小蘿莉都像是自己妹妹的妹妹,這古怪的感覺,大概就來自於他覺得這種年紀的小女孩哪用想這麽多,快快樂樂的玩花繩玩跳棋高興了就笑不高興一哭二鬧也沒什麽啊……所以最後他撓了下臉頰,心想隻要能在這裏慢慢讀書,以後有的是機會將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弄明白,沒必要和小丫頭討論這些話題,便直說了——反正這東西既然拿出來了,他也就沒有想著要保密,權且當成給自己交個學費而已:“我自己搞的。”

徐善然瞪圓了眼睛!

邵勁一看就樂了:那小小的臉蛋還有點嬰兒肥呢!再加上眼睛也不小,一眼看上去真的又呆又萌,而且今天小丫頭穿的是深黃色的衣衫,雖然顏色暗了點,不過小丫頭長得可愛倒不會顯老氣(這個想法要是被專替徐善然搭配衣服的丫頭聽見,肯定得被使勁唾上一口),就是……嗯,配上那個還有點緋紅的臉頰,看上去特別像——鬆鼠?

邵勁差點因為自己的聯想而被口水嗆到,他心想要是自己的想法被看破了指不定這丫頭要發火,連忙帶過話題說:“其實真的挺簡單的,就是在矽石融化——也就是玻璃**還沒有凝固的時候,導入狹長的半圓模子中,然後切斷它們,再傾斜管道,滾著滾著掉入水中就是圓形的了。至於裏頭的顏色,這個比較複雜一點,不過也不太難,畢竟隻是一抹色彩。真正比較不好搞的還是那些在玻璃球裏頭搞樹啊花啊的圖案……”

徐善然心中的驚駭已經不能用筆墨來形容了。

但她現在至少弄懂了兩件事:這個內中有色彩的玻璃珠是邵勁搞出來的。以及他說不定還可以在這玻璃裏頭搞上別的更複雜的圖案!

她的心都因為這種可能性而微微熱了起來。

但她也在同時產生了一些迷惑:既然邵勁有這個本事,懷恩伯府為什麽一點都不重視他?不可能是看不上這些東西的,那麽唯一的解釋隻能是邵勁不願意用這些東西換取更好的環境,他根本就沒有在那裏透露一絲自己會這些東西的。可是現在又這樣直接的拿了出來……她和邵勁說著話,觀察著邵勁,想著對方的目的。

漸漸的她發現了,雖然邵勁和她麵對麵坐著,但邵勁的注意力其實並不一直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頭發被風吹起來了,他會去看岸邊的蘆葦,看著它們的搖擺也能笑上一下;他的腳邊跳過了一隻鵝,他也能跟著那撲騰的鵝樂上一會。

他很開心。

他好像很輕易就能開心起來。

徐善然覺得自己真正知道麵前的人是什麽樣子了。

她不再待下去,很快結束了話題。在將要送邵勁離開的時候,邵勁突然叫住了她:“哎,等等……!”

徐善然問:“怎麽了?”

“我送給棠心的東西就是香皂,就是那朵玫瑰花一樣的,沒有玻璃珠。”邵勁對徐善然補充說。

“哦,你是怕我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把棠心打死嗎?”徐善然微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邵勁傻眼了。

徐善然臉上的笑容便更大了一些:“如你所說,不過幾顆珠子而已,何至於此?”

結果等再坐船離開一直到走回了外院,邵勁還因為徐善然最後的笑容而暈暈乎乎的。直等到他又回到了書齋,坐到自己位置上,何默湊上來問他剛才去了哪兒,他才驀地醒過身來,暗罵自己真是越過越回去了,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的笑容給閃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喂,喂,我說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何默在邵勁旁邊叫道。

“聽見了聽見了。”邵勁敷衍。

“那你去幹什麽了?”何默問。

“去解決我的人生大事了。”——交學費!邵勁沒好氣地說。

“什麽人生大事?”何默摸不著頭腦呢。

結果這回邵勁還沒有回答,歡喜就從書齋的內室轉出來,輕輕咳嗽一聲,提醒說:“幾位少爺,差不多該開始背誦詩書了。”

一個兩個聲音噤下去,正認認真真讀書的何鳴總算鬆了一口氣:終於安靜了……!是誰說久在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的?他這身居鬧市之中,日日都要被吵得不得安寧啊!

一堂背誦足足半個時辰,等到歡喜再一次轉進來示意可以暫時休息的時候,讀書讀得想吐的何默和邵勁立刻將書本一丟,收拾桌麵坐在位置上就等著吃馬上就要送進來的點心。

今日的點心依舊是那胖胖的廚娘給送過來的,那廚娘帶著笑容走進來的時候,何默和邵勁都眼巴巴地看著,等她先將徐佩東的吃食遞給歡喜,又小聲說過幾句話後,再會過來打開食盒蓋子,從中端出個雨過天青色的小碗,掀開碗上蓋子,露出底下那清色湯中白色的豆腐與翠綠葉片的時候……何鳴很樂意的接過了碗,邵勁反正看什麽吃的都高興,隻剩下何默,在看見那豆腐的時候臉色就垮了下來。

他憋著氣等那廚娘走遠了,才用湯匙恨恨地去戳那豆腐:“昨天是甜食就算了,今日竟然給我上豆腐?豆腐下是不是還墊著什麽葉片?真以為我是兔子可以生吃葉子啊……?”沒想到湯匙才戳下去,當下就自那外表白白嫩嫩的豆腐中勺出了半勺的餡來。他“哎呀”了一聲,頗為驚喜的將東西塞嘴裏,嚼了兩下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當下就說了聲,“好吃,比過去的好吃多了!”

這話說著他本來也沒想人附和呢,沒想到何鳴和邵勁都說:“是好吃啊!”

何默的眼神先落到邵勁身上,他鄙視說:“你的意見就算了……”

邵勁:靠!

何鳴笑起來:“我也覺得好吃,新來的廚子吧?”

不想正送完東西出來的歡喜聽見了這句話,笑道:“可不是呢,今日少爺們的點心也是我們姑娘親手做的。”

“表妹?”這是何鳴。

“什麽!?”這是何默。

“……”邵勁,他差點把‘小丫頭’這三個字給叫出來了。

然後還是何默腦筋轉得最快,他問:“怎麽說也,難道姑父的點心每日都是……”

“這是自然。”歡喜挺胸說。

邵勁嘀咕:“差別待遇。”

三個人這段時間裏一直相處著,邵勁的許多不太符合現在的話他們也都明白意思,當下何默就義憤填膺說:“沒錯,差別待遇!太差別待遇了!姑父每日都有她親手做的,怎麽輪到我們就變成了那廚娘做的?難道我們就不是她的親人嗎!”

話才說道這裏呢,何鳴突然看見窗戶外走來一個人,忙咳嗽一下。

可是何默沒有看見,他還特別氣咻咻地說:“如果做得難吃就算了,可是做得好吃啊!”

剛想附和的邵勁也看見了這人,忙跟著咳嗽一下。

何默說得太高興了,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對麵兩個人尷尬的表情,又說:“其實做一份是做,做四份也是做,不過加個料而已——”

“可是父親都每日喝著湯,你們喝湯喝得飽嗎?”帶笑的聲音自旁邊傳來。

何默呆住,順著聲音看過去,正好看見徐善然麵帶微笑,站在窗邊。

饒是平日無法無天,這個時候,他也不禁結巴了一下,硬是沒叫出那聲‘表妹’:“……你怎麽來了?”

“來見父親的。”徐善然笑著說,也不多說其他,隻向內室走去。

何鳴和邵勁都眼帶同情地看著何默。

何默在座位上呆了半晌,突然站起來,快速朝徐善然走的方向跑去,好懸在徐善然去徐佩東屋子前攔住了對方,又把對方往那安靜處帶。

因著徐善然身旁一直跟著綠鸚,又都是親戚,也沒有人說什麽。

兩人很快便來到那小樹林前。

何默開口:“我之前叫邵勁給了你信——”

“嗯,我收到了。”徐善然說。

何默呆住,也許是真沒想到徐善然會這麽幹脆的說出來。他硬是沒有言語了好一會,才微微別扭地說:“那為什麽,你什麽都沒說呢……”

“三表哥現在還好嗎?”徐善然問。

“他當然很好。”何默說,這事在春日宴回去後何大老爺就叮囑過何默了,何默現在也不過沒好氣哼道,“拿貓丟你的是我,被關進祠堂罰跪了好幾個晚上的也是我,他現在日日對著假山,都能爬上假山去玩了,有什麽不好的啊。”

“那就好。”徐善然真心實意說。

何默不語。

徐善然又笑:“你們都是我的表哥,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但那些心理上的問題,她便是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那上頭去。

何默看了徐善然很久。

隨後他不由也笑了起來,如釋重負一般抓了下頭發說:“好吧,好表妹,以後我能吃到你做的東西嗎?”

徐善然噙著笑:“或許很快就有機會了。”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進了徐佩東的屋子裏,並將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說了:“父親,再過兩日你就要帶著表哥他們去遊山,我和母親能跟著你們一起去嗎?”

徐佩東正看著徐善然最近讀書後的那些觀點,正打算卯足力氣好好和自己女兒辯上一會,不想就聽見這句話,一時驚訝得都“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