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毒發:見故人(2)

他說的話口氣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聶無雙不由皺了皺秀眉:“殿下明知道本宮不能去問。”

蕭鳳青聞言冷冷回頭,似笑非笑:“實話告訴你本王也不知道。不過本王知道這次顧清鴻帶來一件好東西,要是我是皇上,說不心動是騙人的?”

“是殿下所說的割地?”聶無雙提了心,失聲問道:“真的嗎?”

“比割地還好的條件。”蕭鳳青喝了一大口酒,冷色的眸中掠過複雜之極的神色:“一張空白的聖旨,上麵隻要皇上想要什麽都可以寫下來。土地,礦藏,邊界關貿……”

聶無雙一顆心撲通跳了一聲,隨即沉了下去。顧清鴻果然下了狠心。這樣喪權辱國的條件都可以拿來作為協議的籌碼,恐怕這次蕭鳳溟也要動心。

聶無雙出神地想著。蕭鳳青喝完最後一口酒水,呼出一口氣。恨恨地道:“果然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他眸中掠過深深的戾氣:“沒想到齊國皇帝竟然這樣信任他!”

“怎麽辦?”聶無雙臉色蒼白,如果齊應兩國達成協議,那就意味著應國就先向秦國開戰,而她的大哥就得幫助蕭鳳溟去往齊國攻打秦國!為了那齊國的狗皇帝!?

這樣的結果根本不是她和她大哥想要的!

蕭鳳青眸中蘊著嘲諷:“這下就要看蓮嬪娘娘的魅力了,吹吹枕邊風。”

聶無雙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殿下是這麽看待皇上的嗎?若皇上隻是貪圖美色皇帝,無雙盡可一試,但是皇上是什麽樣的人殿下還不清楚嗎?該怪就隻能怪殿下沒有早一步把顧清鴻在來應國的路上趕回去!”

她在指責他?蕭鳳青漂亮的眉頭一挑,額上青筋隱動:“你當本王是笨蛋嗎?早就派人去阻殺他,但是顧清鴻這次身邊都是死士,你以為他就靠著一輛破馬車,一個馬夫,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就敢單身入應國嗎?”

“他從桐州出發的時候就全部安排妥當了!走哪一條路,歇哪個路口他都算過。要不是他半路生病耽擱了三天,本王根本追蹤不了他的行蹤!”蕭鳳青惱火異常。說來說去,他還是低估了顧清鴻!

聶無雙頓時無語,她見識過蕭鳳青的手段,可是連蕭鳳青都算不贏顧清鴻,她又該怎麽樣阻止他必做的這件事?想著她心頭湧起深深的無力感:為什麽她身邊的人心思一個比一個更加深沉……

聶無雙第二日在帳中歇息,借口夜間著涼,隻依在軟墊上看書打發時間。蕭鳳溟特地命太醫前來問診,也被聶無雙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有宮女見聶無雙神色悶悶,上前笑道:“娘娘在帳子中憋了一天了,何不到處走走?”

聶無雙想了想,遂點頭應允。宮女在前麵帶路,便在營地四周走走轉轉,碰到熟悉的皇室貴胄就停下來聊了一會。這時不遠處走來一位粗布荊釵的少女,明眸皓齒,清秀可人,隻是臉龐因為曬了,而顯得微微的黝黑。

“這位便是顧相帶來的丫鬟,顧相的帳子應該就在附近了。”德順低聲說道。

聶無雙心中暗流翻滾,她猛地站起身來:“回去吧!”正要走,卻見那少女走遠了還回頭張望她。

聶無雙心中說不清到底自己在想什麽,想了想,扶了德順的手,忽地笑道:“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不去探望下貴客,於理不符。”

她說著向那少女走去。那少女隻見聶無雙悠然走來,身姿曼妙,容色傾城,已是看得呆了。等聶無雙走到跟前,這才吐出一口氣:“這位姐姐可真美啊!”

聶無雙見她天真爛漫,不由微微一笑:“小妹妹,你是從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本宮見你實在可愛,有心想要結交一番。”

那少女又驚又喜:“我?我叫阿梨,這位姐姐真的要與阿梨交朋友嗎?”

聶無雙在口中翻來覆去念了她的名字,麵上的笑意越發溫柔:“是啊,本宮的朋友很少,阿梨姑娘天真美麗,本宮十分喜歡。”

她有意奉承,阿梨不通世故,一番交談下來已是把聶無雙當成了知心好友,聶無雙看著天色,皺眉:“已是走了這麽遠了,要不去妹妹的住所歇歇?”

阿梨不疑有他,帶著聶無雙向帳子走去。

每走一步,聶無雙都忍不住收緊手掌,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去見顧清鴻,是恨?還是別的什麽……

不一會,一行人到了一處帳子,聶無雙頓住腳步,隻盯著那青色的帳篷,再不肯向前走一步。德順連忙吩咐宮人站在遠處守著,自己則上前道:“娘娘……”

一旁的阿梨渾然不覺,走進帳子叫道:“公子,有貴客。”

半晌帳中有人咳嗽響起,撕心裂肺,阿梨的聲音驚慌響起:“公子,你怎麽了?”

聶無雙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卻已是向前跨了一步。她回過神來,不由臉色冷凝地縮回自己的腳步。

“姐姐,我家公子吐血了!”阿梨哭著跑了出來,一手的血,血腥刺鼻:“怎麽辦?”

聶無雙盯著她的手上血跡,古怪一笑:“他可不能死。”

阿梨不知她說的是什麽意思,胡亂點頭:“是啊,我家公子可不能死,姐姐幫忙叫個大夫吧……”

“阿梨……外麵是誰?”清雅的聲音響起,帶著絲絲沙啞。

聶無雙緩緩上前,站在帳外,清冷的聲音響起:“故人遠道而來,本宮過來看看顧相。”

帳中響起一聲歎息,隨即,他歎道:“原來是蓮嬪娘娘。”他掀開帳子,慢慢走了出來,拱手為禮:“在下拜見娘娘。”

聶無雙看著麵前的顧清鴻,瘦削的身子已失去往日的俊挺,微微躬著,清俊儒雅的麵容像是一夜之間被抽走了精氣,兩鬢更是添染了幾許灰白。才幾個月不見,昔日的“春風頻頻顧周郎”的顧清鴻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在打量他,他亦是在打量她。三千青絲梳成高髻,鬢上金釵珠花的精美都不及她傾城的容貌來得令人驚歎,她身穿流雲錦,外披同色薄紗罩裙,行走間搖曳生姿,美得令人心醉。

他知她在應國後宮十分得蕭鳳溟的喜愛,從她身上這身貴重衣裙就可見一斑。這樣輕薄舒適的料子,在草原中行走,美則美矣,但是一旦被草木勾起線腳就再也不能穿在身上。可她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穿在身上,渾然不在意。長長的裙擺拖地,她立在他麵前,美得風姿無雙。

聶無雙打量完,默默轉身。德順連忙上前扶著她的胳膊,輕聲提醒:“娘回營吧,不然的話……”

聶無雙點了點頭,頓了頓,又道:“去叫個太醫來,顧相身染重病,若是招待不周,怕外人非議皇上的仁德。”

“不用了!”顧清鴻儒雅俊秀的麵上一黯:“謝謝娘娘的好意。”

“公子,怎麽可以呢?”一旁的阿梨急得又要哭:“公子你都吐血了!”

聶無雙回頭看著她手背上被噴到的血跡,忽地,她神色一凜,美眸猛地盯緊顧清鴻:“你服毒了?!”

阿梨聞言嚇了一跳,這才看著自己手背,隻見那血跡已變得十分黝黑,黑血?!這分明是中毒了!

顧清鴻咳嗽幾聲,輕聲一笑:“是……這是毒,不是病……”

聶無雙心頭湧起難以抑製的怒火,她上前幾步,盯著麵前依然笑得雲淡風輕的顧清鴻,怒吼:“你想要死?!本宮不準你死!”

顧清鴻一邊笑,一邊咳嗽中帶著血沫:“我也不想……不想死……”他氣虛不繼,明明笑得那麽痛苦卻依然還在笑:“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聶無雙隻覺得周遭所有的聲音通通退去,隻剩下他的話在耳邊一遍遍回響。失望?還是傷心?還是憤怒?她已經分辨不清,瞪大的美眸中隻睜睜看著他緩緩倒下。她上前一步隻來得及拉住他的胳膊。可才碰上便像觸了滾水甩了開。他的胳膊分明就是一把咯人的骨頭。她怔怔看著他倒在自己麵前,等到他口中湧出更多的黑色的血的時候她才猛地回神。

“來人!去叫太醫!”她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拔高,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狠狠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轉頭對德順道:“刀子!拿刀子來!”

一旁的阿梨已經嚇得呆了,聽見聶無雙在叫喊,這才拔腿往帳篷中跑去,她拿來一把小小的銀刀。聶無雙接過,在顧清鴻的手腕上一劃,頓時他手腕上的傷口中黑血緩緩流出。

“姐姐,這是幹什麽?”阿梨看顧清鴻渾身是血,其狀嚇人,不由顫抖地問。

聶無雙紅唇緊抿,一眨不眨地盯著顧清鴻的胳膊,她劃開的是他的靜脈:“在給他放血,減緩毒血攻心的威力。”

顧清鴻坐在地上,隻是盯著她,身體明明是痛的,可唇角卻忍不住溢出一絲笑意。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如此接近她。血漸漸流出他細瘦的手腕,滴在她的手上。因為放血,他不再那麽疼痛難忍。

“有用啊,姐姐!”阿梨在一旁看得連連驚呼。

過了一會太醫趕來,聶無雙放開他的手,慢慢退後。顧清鴻那雙眼繞過太醫們,隻是定定看著她,那雙眸中帶著她說不出的情愫。

夫妻三年,他待她溫和有禮,從未這樣愛恨不明地盯著她看。

聶無雙與他對視,美眸中的怒意漸漸平息。他死不了,這裏便沒她的事。聶無雙冷然轉身,決然而去。

帳篷中,聶無雙依在軟墊上閉目養神。夏蘭躡手躡腳地進來:“啟稟娘娘,顧相已經轉危為安了。”

聶無雙睜開眼睛,怔忪道:“知道了。”正在這時,門口有宮人通報:“娘娘林公公請娘娘過去禦帳。”

聶無雙心頭一跳,她就知道在大營中很多事都瞞不過蕭鳳溟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裙,帶著宮人向禦帳而去。蕭鳳溟正在與幾位太醫說話,聶無雙默默施了一禮便跪坐在一旁。

蕭鳳溟看了她一眼,摒退了太醫,問道:“今日顧相的病十分凶險,還好你在那邊。”

聶無雙磕了個頭:“臣妾有罪,望皇上賜罪。”

“你有什麽罪過?”蕭鳳溟並不生氣,淡淡地問。

“臣妾不該見顧清鴻。”聶無雙伏跪不起。

蕭鳳溟看著她,扶了她起身:“可是你救了他一命。太醫說,他中毒太深,當時正好毒發,要不是你放血,恐怕真的不好救了。”

“他跟朕說,他以命相抵求得齊國皇帝的這份聖旨,看來這毒藥是齊國皇帝給他的。”

聶無雙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恍惚一笑:“這麽說來,是臣妾救了他一命了?”

“是。”蕭鳳溟看著她,目光沉穩平靜:“他,於你來說是該殺,但是這個時候你救了他倒是令朕十分意外。”

聶無雙低低一笑:“臣妾隻不過是覺得顧清鴻不該死在這裏而已。”她的聲音充滿了怨毒與戾氣,但是轉瞬間,她又抬起頭來,麵色平靜。她轉得這樣快,蕭鳳溟幾乎以為剛才聽到的隻是自己的錯覺。

他看了她一眼道:“反正再過兩日他便要回齊國。再也與你無關了。”他握住她冰涼的手,純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視她的雙眸。最後一句像是要她保證什麽。

聶無雙垂下眼簾,靜靜依在他的胸前:“是。臣妾明白了。臣妾謝皇上不追究之恩。”

三日過後,蕭鳳溟終是沒有借兵。不過他對顧清鴻許下承諾,若是等齊國真的能挨過冬天,他便可以借兵助齊國,而那道空白的聖旨,蕭鳳溟當著顧清鴻的麵燒了以示誠意。這是極其私密的談話,除了蕭鳳溟與顧清鴻外,隻有蕭鳳青在場。而他,自然是告訴了她。聶無雙不知顧清鴻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回到了桐州,還有他身上未盡的毒素是不是會途中發作,這一切仿佛隨著秋狩的結束再也不用她費心猜測。

“在想什麽?”身側一道悅耳的嗓音響起,聶無雙收回思緒,把他的手貼在臉上,長籲道:“臣妾在想回宮又是怎麽樣一番情景。”

蕭鳳溟笑了起來:“還能怎麽樣?宮裏的生活你難道過不膩嗎?”

“不會。”聶無雙枕著他的手掌,慢慢地說:“臣妾忽然發現還是宮中自在。”

她說完,自己都在輕輕地嘲笑自己。宮中怎麽會自在呢?處處如履薄冰,處處費盡心思爭寵。可是隻有在宮中,她才不會空閑到想自己的過去。

蕭鳳溟也輕笑一聲:“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傻瓜。”他的手輕撫她的臉頰兩下,又就著車簾邊的光線看著手中的奏章。

聶無雙掀開禦駕車簾,遠遠的,巍峨的皇城已經闖入視線,而那朱紅色宮門緩緩次第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