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刺:破空箭(1)

第二日,車輪滾滾,聶無雙一行終於在日落時分到了出京往北十裏的驛館,驛館因為近帝都而修建得十分寬敞大氣。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小小的行宮,皇帝每年秋獵從皇宮出京到此地已是傍晚,剛好可以歇息一晚。驛館長親自前來迎接,連忙把她們一行人帶入已經準備好的院落。

正在用晚膳的時候,忽的前庭有人聲喧嘩,聶無雙以為是有出京的官員,沒想到過了一會,驛長前來稟報:“娘娘,有驍騎營的統領趙真趙大人前來求見。”

聶無雙疑惑,思來想去都不知道誰是趙真。她想了想:“那有請趙大人。”

宮妃是不可以輕易見外臣,夏蘭與茗秋在她麵前放下細細的竹簾,才讓趙真進來。

趙真進來單膝跪下:“微臣拜見娘娘。”

聶無雙打量了他,趙真虎背熊腰,闊口虎目,一副威風凜凜武將的好相貌。她在心中暗暗讚了一句,柔聲問道:“趙大人請起,有何事要見本宮?”

趙真起身說道:“回娘娘的話,末將前去換防見娘娘車駕在此,聽說此去三十裏有流匪作亂,所以末將鬥膽,想請纓護送娘娘一路到東林寺。”

聶無雙聞言微微一怔:“流匪?沒有聽說這一帶有流匪作亂啊?”她還想再說,忽然看見趙真腰帶上繡著的虎頭,不由問:“聽說趙大人是驍騎營的統領,隸屬誰人的麾下?”

趙真恭恭敬敬地回答:“末將是孫淼將軍的麾下。”

聶無雙不知孫淼將軍是誰,自然也不知是誰派趙真前來。正有心想拒絕。趙真忽然上前幾步,輕聲道:“睿王殿下托末將帶一句話,睿王說,佛祖庇佑,謠言自然不攻自破。請娘娘保重!”

聶無雙渾身一震,不由怔怔隔簾看著他。心中念頭千回百轉,似驚又似暖。許久,她長歎一聲:“本宮知道了。謝謝趙統領。”

趙真退下,聶無雙深深沉思起來,蕭鳳青千方百計派人來護送她到東林寺,難道說,這一路真的有人想要害她?跟這莫名其妙的流言難道有什麽關係嗎?想不通的事再多想也是無用。聶無雙放下心中憂慮,幹脆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聶無雙起身,趙真早就整理妥當,厲兵秣馬在驛館外等候。聶無雙用過早膳,便隨著趙真一起上路。驍騎營約三十多人,個個人強馬壯,甲胄分明,行動迅捷,有他們在前麵開路,這一路上似乎快了許多。聶無雙看到身後從宮中帶出的十幾個禁衛軍護衛,微微一歎,若真的想對她在宮外下手,這十幾個禁衛軍的確是不堪一擊。

一行人走到落馬坡,落馬坡地形險要,聽說前方山石滾落,聶無雙隻能棄了馬車上馬緩緩而行。兩旁巍峨的山壁,穀中幽靜,時不時聽見什麽飛鳥撲哧飛過,然後振翅鳴叫。一行人在山穀間慢慢地走著,前麵探路的侍衛走來稟報:前方的石頭已經移除,趙真見已經可以用馬車,正要對聶無雙說可以下馬。忽然半空傳來一聲極尖利的呼嘯,猶如鳥的厲叫。

他還未回過神來,天空中忽然十幾條黑影從天而降,在刺眼的天光下夾著寒光閃閃。趙真回過神來,大吼一聲:“有刺客!保護娘娘!”

驍騎營的三十多號人在前方除路上山石,留在隊伍後麵的隻有禁衛軍的十幾號人,此時刺客下來,他們雖然驚慌但是亦是拔劍,奮勇向刺客砍殺過去。要知道這次若是聶無雙有了什麽差池,他們亦是罪責難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勇殺出一條血路。

聶無雙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幾乎要跌下馬來,趙真見刺客們黑巾蒙麵,默不作聲,一上來就砍翻了好幾個禁衛軍侍衛,手法淩厲,刀刀見血,不由心中大急,這次他明麵上是去換防,實則是受人所托前來保護聶無雙,一見刺客凶狠,再也顧不得什麽翻身上馬。

“娘娘得罪了!”趙真對聶無雙吼道,雙腿一夾,狠狠一抽身下馬匹,馬匹吃痛,前蹄立起,嘶叫一聲飛快向前躥去。聶無雙不由尖叫起來。

“娘娘抓住韁繩!”趙真提醒,他狠狠策馬,向前飛奔。兩旁都是茂密的樹枝,一不小心就會被樹枝纏繞。聶無雙閉緊雙眼,隻能牢牢抓住韁繩。趙真帶著她縱馬向前,才疾馳了不過十幾丈,馬兒忽然向前一軟,聶無雙隻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甩了出去,身後聽得趙真大聲咒罵一聲,提了聶無雙,足下一點,飛快離了馬匹。

聶無雙不知發生了什麽,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和趙真雙雙跌到一旁。而剛才的馬匹已經被一條繩索絆倒在地,痛苦地嘶叫。

“狗娘養的!”趙真心痛自己的愛駒,幾乎恨得欲狂,原來那些刺客早就有所準備,特地下了絆馬索來阻止他們逃跑。

“娘娘,快跟末將走!”趙真去拉她,聶無雙隻覺得自己的腳踝處火辣辣地痛,她一掀裙擺就看見腳踝那邊鮮血淋漓。原來她落地的時候磕上了山石,擦破了一塊皮肉。不遠處傳來侍衛的慘叫,聶無雙看著焦急的趙真,銀牙一咬:“走吧!”

趙真連忙拉著她向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前麵的驍騎護衛。聶無雙跑不快,趙真又不敢離她太遠,兩人一前一後向前跑去,身後已經有刺客追來,寒光耀起,一把如水寶劍狠狠向趙真揮去。

趙真怒吼一聲,揮刀格擋,聶無雙見刀光劍影,嚇得腿一軟,不由跌在地上。

“娘娘快走!前麵有護衛!他們一定會護得娘娘周全!”趙真一邊格擋,一邊喊道。

聶無雙鼓起勇氣,忍著腳上的劇痛向前奔去。忽的,“鏗”地一聲,有一支勁箭擦過她的臉頰射入她前麵的樹上。箭枝沒入樹幹,尾翎猶自在顫抖。聶無雙心頭一涼,不由踉蹌撲倒在地。一回頭,隻見不遠處有一位黑巾蒙麵的刺客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見第一箭沒射中,又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弓。

聶無雙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四周一切仿佛突然間安靜下來,廝殺,叫喊,還有馬匹的痛苦嘶叫,趙真與刺客搏鬥的聲音,通通仿佛放慢了一千倍,她整顆心似失去了跳動的力氣,她所有的感官隻凝聚在眼上,看著那刺客慢慢舉起手中的弓箭,對準了她。她知道她一定逃不過他的箭!在極度的驚恐中,她認出了那黑巾麵上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

“不——”聶無雙雙目如血,尖叫起來。破空淒厲的叫聲猶如瀕死不甘的獸,趙真驀然回頭,他想也不想,撲了上去。

“撲!”箭入肉的聲音,時間仿佛停止了。聶無雙許久許久才察覺到自己的心跳。上方是趙真痛苦扭曲的臉。

他吃力起身,聶無雙看著他身後好像憑空長出一根箭羽,血順著他的肩膀流下。

“娘娘,快跑!”趙真捂住肩膀的傷口,怒吼一聲拔起長刀揉身撲上迎麵來的刺客。

血霧在眼前漫起,聶無雙捂住嘴,眼淚滾落下來。她努力爬起身來,踉蹌向前。不遠處,那靜靜立著的刺客舉起箭,卻又頹然放下。身影一晃,他已經消失在刀光劍影中。

跑,還是跑,耳邊俱是風聲,她不知自己被山石絆倒了多少次,又掙紮起身了多少次,終於看見遠遠正往回走的驍騎護衛。有人發現了她,她用盡力氣喊道:“快去救……救趙統領!有刺客!”

她說完,眼前一黑終於昏了過去。

水……她口渴得嗓子直冒煙,但是卻沒人給她倒水。身下搖搖晃晃,好像還乘著馬車。有人抱起她。聶無雙剛想睜開眼睛,忽地聽那人一歎,口中有清水入喉,她不由大喜,急忙吞咽。她半躺著,馬車搖晃,那清水大半灑到了她衣襟上,冰冰涼涼說不上難受,卻也不太舒服。那人拿開水瓤,聶無雙急了,正要出聲,唇上覆上軟軟兩片薄唇,隨即一股清水渡到她的口中。

聶無雙倏然大驚,猛地睜開眼睛推開在這膽大妄為的人。

“你!”等她看清楚那人的樣子,不由怔住,脫口而出:“你怎麽會到這裏?”

那人身著玄青色勁裝,麵色白皙,容顏俊魅,正是蕭鳳青。

他見她醒來,懶洋洋擦去薄唇邊的水漬,眯了深眸看著她:“你好些了麽?”

聶無雙這才回神,跌在軟墊上,美眸中猶帶著劫難過後的驚恐:“趙統領呢?”

“他中了一箭,幾乎差點就傷到了心肺,本王已經派人送他回京了。”蕭鳳青慢慢地說道。

聶無雙想起他拚死救護自己,眼眶一紅:“他不會有事吧?”

“趙真應該不會有事。”蕭鳳青說道,他目光順著車簾看著外麵濤濤山巒:“刺客一共十七人,死了十個,逃了七個,本王已經命人去追查了。”

聶無雙在一旁縮著身子,沉默不語。

蕭鳳青打量著她,忽然問道:“你知道是誰想要殺你嗎?”

聶無雙緩緩搖了搖頭。

“真的不知?”蕭鳳青眸光緊緊迫著她。

聶無雙又搖了搖頭。

車廂中一片死寂,靜得隻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蕭鳳青冷哼了一聲:“等本王查出那些人是誰,一定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這次刺客的事該怎麽處置?”聶無雙問道,美眸中一片茫然。蕭鳳青沉吟了一會,皺起漂亮的眉:“你此時已是風口浪尖的人,再出這種意外不啻與給人以議論的把柄,本王先行回京,替你跟皇上說說,看這件事能不能壓下。要查也隻能暗地裏查。”

聶無雙低頭看著自己已經包紮好的腳踝,淡淡地道:“一切聽王爺吩咐。”

蕭鳳青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撩開車簾要下車,他複又轉過頭來:“此次你的危機若能安然度過,朝堂上必定要有一些改變!”

聶無雙抬頭,看著他淡淡一笑:“無雙明白。”

他忽地上前,聶無雙心頭一驚,他琥珀色的深眸中有著她看不明白的情愫。聶無雙忽地想起他方才的喂水,臉上一紅,往後縮了縮,低聲道:“無雙多謝殿下相救。”

蕭鳳青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下車而去。

聶無雙一行人到東林寺已是天剛擦黑,早有聞訊而來的知客僧在山寺前的亭前等候。聶無雙扶了夏蘭的手吃力下車,在早晨的行刺中,夏蘭與茗秋所幸並無受傷,隻是驚嚇過度,至今猶在簌簌顫抖。知客僧引著聶無雙步行上山,聶無雙腳踝受傷,卻仍是一瘸一拐木然登上千百級石階。

“娘娘,要不要請一頂肩攆?”知客僧不忍問道。

聶無雙茫然回頭,許久才反應過來是知客僧在問話,她淡淡一笑:“不必了。”

腳上很痛,但是她要記得這種錐心刺骨的痛,要一直記得!她的唇邊溢出古怪的冷笑,依然扶著夏蘭的手慢慢登山。

聶無雙住的西院是寺中專門辟出給皇室中人住宿,自然一應俱全。聶無雙稍稍梳洗倒頭就睡。經過驚嚇受傷,她早已身心俱疲。睡到半夜,她忽然醒來,再也了無睡意。睜眼看著頭頂的帳子,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那一雙眼,以及那精準無比,決絕的一箭……

不能再想了!

聶無雙猛地起身,披衣起床,窗外月色皎潔,寺院空氣中似也帶著一絲寧和的氣息,她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門,夏蘭與茗秋睡得很熟,意外地,竟然沒有人阻攔她。夜色茫茫,她茫然四顧,卻發現自己不知往哪走。寺廟依山而建,山風冰涼刺骨,聶無雙縮了縮,慢慢地走入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隱約有光亮,像是黑暗中一點溫暖,令人忍不住被它吸引。聶無雙走了許久,這才走到那簇光亮前。

原來是一座佛堂。半夜不睡已是夠蠢了,來到這佛堂中對她來說更是愚不可及。她冷笑著想要回頭,卻發現裏麵有人在誦經。清亮的嗓音,深沉中帶著慈悲,令她忍不住聽得出神。那一聲聲聽不懂的梵文,似一雙無形的手慢慢撫慰她早已鮮血淋漓的心。在自己還不清楚自己想要幹什麽的時候,聶無雙已經慢慢踏進了這間佛堂。裏麵供奉的是觀音,慈眉善目,仿佛看盡世界一切苦。而正中的蒲團上正盤膝坐著一位年輕僧人。她慢慢走進來,卻並不跪,隻是看著觀音似已入神。僧人念經完畢,看見身後有人,不由吃了一驚。

聶無雙淡淡掃過他的麵容,心中亦是吃驚,這僧人麵貌俊逸,雖穿著緇衣麻鞋,但是自有一種出塵的意味。

“女施主是?”僧人回過神來,宣了一聲佛號,躬身問道。

聶無雙不回答,看著觀音慈祥的麵容,許久才淡淡問道:“是否信了佛便能解千種苦?”

“這是自然。佛在心中,身外一切苦便不是苦。”原來是一位心結難解的施主。僧人臉上越發平和,仔細開導。

聶無雙隻是冷笑:“那若是心中的恨如何能解?”

僧人目光帶著憐憫:“恨隻會讓人越加痛苦,所以放下仇恨,才會榮登西方極樂世界。”

聶無雙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她美眸流轉,看著那年輕的僧人:“若是放不下呢?”

“那死後便隻能墮入地獄。”僧人脾氣很好,依然耐心勸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