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對華夏這樣一個農業大國而言,老百姓的春耕秋種都是件很隆重的大事,過去皇帝都要祭天,祈求風調雨順,因為一旦天公不作美,那意味的是千千萬萬靠天吃飯老百姓的活路。果然幾天後,這件事就越演越烈了,國家還成立了‘賑災委員會’,民間也成立了救災組織。

雪蘭覺得很生氣,陝西的百姓們在餓肚子,賣兒鬻女,家園離散,軍閥們卻領著陝西的部隊對峙在北平……

國內許多人捐款捐物,國家倒也播了款賑災,可惜這賑災款卻陝西、甘肅、河南三個省分,分到手裏再換成糧食根本是杯水車薪了。而且讀過這段曆史的雪蘭知道,根本不能靠政府,靠他們就不會讓一個省整整餓死幾百萬人了。

一連幾天,雪蘭也不上學了,就天天叫剩他爹出門打聽情況,她自己在家看報紙,最後她鎖定了一個民間組織,是北平地區的商業聯合會,她決定向這裏捐錢。

雪蘭寫了兩本書,又出了唱片之類的東西,賺了不少,但是她們一家基本沒花過錢,全都存在銀行裏貶值。這些錢比起杯水車薪,更是指甲蓋一點的微薄幫助了,但雪蘭想能幫一把,總比置身事外強。

這天晚上,雪蘭對李氏和三姐說了這件事。

李氏愣了半天,皺眉道:“你瘋了吧你。”

說完,她離開屋子,去了院裏。

連三姐都有點舍不得:“大家都捐錢,我們報社也捐了,但大家最多就捐一連個月的工資,你要是有心,咱們捐一半存款也就是了,沒必要全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為。”

雪蘭追著李氏去了院子,她正坐在外麵的槐樹下納涼,春喜在給她扇扇子,李氏看到雪蘭後,又站起來走回屋子,雪蘭也跟著她屁顛屁顛回屋子。

“你跟著我幹啥?”李氏道。

“娘,您看我說的咋樣?”

“什麽咋樣?我看你瘋了,你看誰家捐錢把自己全家的家產都捐上的?”

“我以後還會賺錢,還會賺很多,沒啥大不了。”雪蘭說。

“不行,你別聽風就是雨,瘋瘋癲癲,胡說八道。”

雪蘭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李氏說:“娘,我決定了,這事就這麽辦。”

“你決定就行了嗎?我還決定不許呢,你非要捐,捐個幾萬塊錢撐死了,誰傻的全捐上啊。趕明你要用錢了,誰給你錢,上街要飯去嗎?”李氏激動地說。

錢是個好東西,雪蘭自然也不是什麽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更不是什麽恥於談錢的清高人物。相反她是個市儈的小市民,經曆過後世那個奢靡的金錢社會,她更加不覺得拜金是多麽糟糕的事。

因為她的母親也為了她的病起早貪黑工作,還不都是為了錢嗎?

隻有真正因為錢陷入困境和絕望的人,才能真正看清楚這個社會的殘酷。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卻萬萬不能,這是世界的真理,所以即使心裏有愛的人,也漸漸會被這份殘酷磨得冰冷。

有一位青樓女子叫金花,她才貌雙全,懂外文會交際,她憑著自己妓女的身份幫助義軍籌糧,還憑枕邊風吹得外國將領沒有在北平濫殺無辜,可是她無處可依,到處飄零,死在煙花巷深處的時候,又有哪個人來看過她一眼呢?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的,也許要比另一種人活得聰明,但這個世上卻有千千萬萬甘心為天下人付出所有的人,這又是為什麽呢?

也許是因為,有些人的人生太貴重了,貴重到金銀不可買,唯有心中的義氣方能讓他們侵盡所有。

雪蘭寫了一個大俠的故事,她告訴人們要‘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如果連區區錢財都舍不得拿出來,幫助困於苦難中的人們,那她又有什麽臉麵去寫那些大俠們的故事呢?即使寫了,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故事了,遑論別人。雪蘭隻是個普通女孩子,她像所有後世的人一樣,有點自私,有點冷漠。但同樣也是因為她來自未來,她跟這個時代自卑覺得沒有出路的人不一樣,她心懷希望和自信,她尊重那些為了民族呐喊拚搏的人,她也鼓勵人們變成這樣的人,那麽首先就要讓自己變得大膽起來。

雪蘭沒有跟李氏解釋,她隻是拍了拍李氏的肩膀說:“娘,你別怕,錢還會再掙的,我們才出來兩年而已,不就有了這麽多錢嗎?你還怕以後變窮?”

李氏急了,抓著雪蘭的手說:“娘不是不讓你捐,你捐一部分,捐一半,但別全捐了啊。你這兩年起早貪黑,寫了多少紙,熬了多少燈油,手指都寫出繭子了,娘是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雪蘭慢慢走近李氏,把她的頭摟進懷裏,這一刻她覺得很幸福,因為有一個人在疼她。

“再說你全捐了又有什麽用啊,誰知道你是誰?你這是圖什麽?”

“圖讓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上是真有俠客的。”雪蘭說,“娘也知道我寫的是什麽故事,但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俠士嗎?真的有會為了別人的事情拚命的人嗎?所以我需要做這件事,不僅僅是因為有無數可憐人需要幫助,我們這些錢,與其放在銀行蒙塵,不如拿去救人。更是因為,當有人質問我現實中是否真有你故事裏那樣的大俠時,我可以坦坦蕩蕩地告訴所有人,有。”

李氏很久都沒有說話,她背對著雪蘭,忽然抽泣了一聲,最後歎道:“隨便你吧,反正我又管不了你。但是娘唱曲賺的那些錢,不許你捐出去,那是我掙的。”

後來,李氏再沒對這事說過一句。

雪蘭要把自己的錢通過民間的賑災組織捐出去,而且需要是信譽良好,還要有一定能力的。她鎖定的商業聯合會就是這樣一個組織,聽名字就知道了,這是北平當地的商人協會。你要捐錢,而且要捐這麽一大筆錢,肯定不能扔在人家門口就完事了,得見見人家,聽聽人家到底是怎麽組織賑災的才行。

她覺得自己這次不能隱姓埋名給人家送錢了,有時候名聲也是一把利器,她是雪後山嵐,這個名字不算大人物,但也算響當當的有名人了。如果這個組織敢和北洋政府一樣昧良心,貪汙捐款啥的,也要考慮一下,會不會有捐款者出麵聲討他們。當然雪蘭在選定這個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組織的會長王品憲先生是個很有風骨的人物,雖然是商人,不過人家祖上也是大官,他也算是個儒商吧,是個一直支持國家工業的愛國人士呢。

雪蘭就跟許編輯說,自己打算見見他。她沒告訴許編輯自己打算捐款的事情,畢竟做這事也不是為了出名,讓報社知道,說不定會炒作的沸沸揚揚,那就跟她做這件事的初衷相違背了。於是她隻是含含糊糊地跟許編輯說,自己想找這位先生幫個忙。

許編輯隻得找到人家,然後含含糊糊地說了請求,誰知人家一聽,萬分驚訝。一再跟許編輯確認身份後,就急切地說,山嵐先生有任何請求,隻要我王某人做得到,一定義不容辭。

然後雪蘭就收拾好,帶著銀行存單去見人家了。

她不知道,這一頭王少爺家裏正雞飛狗跳。

“你要去見雪後山嵐!”

雪蘭的讀者群很廣啊。

狗剩這樣七八歲的小孩愛聽,十幾歲的少年也愛看,不過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孩子也就聽個熱鬧,隻有真正內心成熟的人,才能讀懂作者隱匿其中的感情。

沒錯,這位王品憲先生其實也是雪蘭的讀者,而且他兒子就是那位風流少爺王程彥。最初的時候吧,王少爺是自己看雪後山嵐的文章的,由於報紙都精心做了剪報,沒事抱著看,於是漸漸地他媽看了,他哥哥看了,不知道啥時候他爹也看了。有一天王少爺回家,翻箱倒櫃找不到自己新買的書了,一到樓下,就發現自己爹正帶著眼鏡用功呢,從此之後,默默等報紙的人又多了一個。

這天晚上回家後,王先生把這事一說,全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尤其是王少爺。

“啥?你認識雪後山嵐?你見過他?你怎麽認識的他?你怎麽之前沒跟我們說過?”王少爺一開口就一大串問題。

“我不認識他,他主動聯絡的我,說是有事情要拜托我,所以請求見一麵。”

“哎,是什麽事啊?”王太太問。

“那編輯也是含含糊糊的,要見了麵才知道,如果不是太麻煩的事情,我就幫了人家,畢竟能寫這樣故事的人,不會太令人失望的。”王先生道。

“山嵐先生能有什麽事求你?爹你帶我一起去見見他吧。”

“人家交代了單獨見麵,我帶你去幹什麽,平時讓你跟我出去見客推三堵四的,現在倒來勁了。”

王少爺就是求媽媽告奶奶都沒用了,王家老爺是比較強勢,說一不二的主,王少爺死皮賴臉跟到大飯店門口,王老爺指揮了一下飯店領班,少爺就被淒慘地擋在了門外。

“瞎了你的狗眼,敢擋我,爺爺我來你們這兒花的錢少嗎?”

“王少爺你看……王先生吩咐了……”

“我爹跟我鬧著玩呢,就你們這些蠢貨當真,快讓我進去!”

於是王少爺還在大門口撒潑耍賴的時候,王老爺已經在飯店前廳的鏡子前整理了下領口,向約定的包間走去了。

一進包間,王老爺就愣了一下,本以為會見到一位先生的,誰知裏麵坐著一位年輕小姑娘。

“王會長您好,初次見麵,我是雪後山嵐。”

“……”

王先生愣在那裏,嘴巴張了好幾張,什麽話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