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天晚上,新的《京郊晚報》被三姐帶回來了。

她一回家就急火火地找到雪蘭說:“五姐,你快看!”

說著,她生氣的把報紙拍在雪蘭麵前,指著上麵一篇文章道:“這都寫了什麽呀!”

雪蘭一看,謔,不得了。

有人給《燃秦》寫了篇同人。

同人這種東西其實很早就出現了,我們比較熟悉的《金瓶梅》不就是蘭陵笑笑生寫的《水滸傳》同人嗎?

這個寫同人的雪蘭還挺熟,她天天追著人家的《美人搖絲絛》看呢,這個作者叫耕田。

他在文首這樣寫道:“餘見平遙公主遠嫁他方,悲痛不已,可憐春花十幾載,空守安國定邦計,賢女此去,大雁哀落,星墜滄海,嗚呼哀哉!烏雲遮空,瓢潑而下,其雨耶?其淚也!此送上小品文一章,以慰公主意氣,與諸位同賞,望賢兄雪後山嵐勿怪餘胡言亂語。”

然後他仿照雪蘭的文風,寫了公主出嫁前,跑到韓海龍屋裏訴衷腸,韓海龍感動流涕,二人抱頭痛哭、相互安慰,繼而雲翻雨覆、雨覆雲翻,天亮方止。而後依依惜別,最後接上一段原文,公主出嫁……

“他這寫的什麽呀,怎麽能這樣呢!他問過你了沒有,就胡亂寫!”三姐氣得直嚷嚷。

這年頭對版權也沒有那麽多限製,人家寫個同人文而已,你能說什麽呢?

很快許編輯來了,也為這事。

“耕田是我同事手裏的作者,他今天根本沒寫自己的《美人搖絲絛》,聽說看《燃秦》看瘋了,就因為公主出嫁,自己的小說扔在一邊不寫了,卻寫了好幾篇公主和韓海龍的故事……你知道我也不好說同事,人家直接把稿子送給矯印了,我這……”

許編輯也挺生氣,畢竟這種行為屬於挖牆腳,人家寫的好文章,紅了,你借著東風胡寫掙錢,問過人家原作者的意思了嗎?

“要讓他道歉,不能再寫這種東西了!他把我妹妹寫的韓海龍都抹黑了,有這樣的人嗎?真過分!”三姐嚷嚷道。

雪蘭卻覺得沒什麽,有人寫同人那是火了的標誌,後世還有迷上同人文才去看原著的呢,這也是一種宣傳手段。何況人家耕田先生比她資曆高多了,都出過好幾本小說了。所以雪蘭對許編輯說:“沒事,寫了就寫了,都在一家報社寫文章的,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鬧得不愉快,咱們也不必計較,笑笑過了。”

許編輯點點頭,可過後他又猶豫地說:“先生,您別怪我多嘴,其實您是女作者,這男人愛看的東西跟女人的想法有點不一樣。咱們雖說不喜歡別人亂改咱們的文章,可如果您今後還想在這一領域發展的話,不如看看耕田先生的文章,他是個老手,寫出來的東西很能迎合讀者。就比如他寫的這篇《公主和韓海龍》,既有化不開的濃情,又有離別的痛苦揪心,還有情到深處的旖旎纏綿,看得人心中感動,的確是好文章啊!他抓住了讀者的小心思,與讀者產生了共鳴,您不妨……”

許編輯後麵的話沒說,不過雪蘭明白他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不妨考慮考慮,讓公主跟韓海龍在一起?”雪蘭問。

許編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不怕您笑話,我也喜歡這樣的結局,畢竟咱們華夏人都喜歡喜劇,不喜悲劇,喜歡聚,不喜分別。”

“是隻有男人才這樣想吧,咱們民國都提倡一夫一妻,不娶姨太太了,還弄這些前清時的玩意,我們班上的女同學都很討厭那公主什麽的。”三姐忽然插嘴道。

“嗬嗬,嗬嗬。”許編輯摸著頭笑了。

“既然說到這裏了,我不妨跟您交代個底,前段時間我不是在猶豫嗎?就是在想這個問題。後來我想明白了,也已經有了最好的解決方法,他身邊的女人都會為他而死,最後一個女人都沒有,您就不用擔心了。”雪蘭說。

走事業線的男主是不需要女人的,所以還是打光棍吧。

“……”許編輯明顯愣住了,過了半天才說,“還有件事。”

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拿出了一本白色封麵的書。

“先生,您看。”他把書放在桌上。

“哎呀,這是成書,這麽快就出來了……”三姐驚喜地說。

“文昌苑書局競標得到了您這本書的經營權,這隻是樣本,給您看看,您覺得怎麽樣?需不需要再加點什麽,或者做一下更改?”

書的樣子很嚇人。

為什麽說嚇人呢?這個時候印刷業已經發展的很成熟了,中國創造的套版印法,可以印刷三色以上的圖案,價格低廉,色彩精美。

《燃秦》是白色的軟紙封皮,封皮上畫著一個肩寬腰細白臉的男人,腰中帶劍,身披長袍,可惜是國畫的畫風,男主角一張大胖臉,細眼濃眉,沒鼻子……

雖然咱書讀的少,但漫畫看得多啊。叫後世調教了比較高的審美後,再看這玩意……非說這是帥哥,咱也沒辦法呀。

“挺好看的,就這樣吧。”雪蘭默默地說。

“您瞧瞧,裏邊還有書局畫手畫的插畫呢,多好啊。”韓編輯高興地撫摸著書說。

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圍著這本書欣喜不已,三姐說:“明天我要把這本書拿去學校,給同學們看看。”

李氏道:“你可別到處說是你妹妹寫書。”

李氏還是老思維,覺得女人不能拋頭露麵,名聲更不能響,所以不許三姐說出去。不過要是她知道《京郊晚報》上都是色情小說,恐怕就要嚇昏過去了。

三姐說:“我知道,就說親戚在書局工作,拿給我看的。”

第二天,三姐帶著書高高興興上學了。

北平女子師範學校算是非常新式的學校了,這裏接觸的新式教育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連這裏的老師都比其他地方憤青許多。

三姐在這裏聽名人宣講三民主義,聽老師講述國家大事,她的思想比任何時候的變化都大。想著過去在劉家老宅的日子,簡直像噩夢一樣,幸而她們從那裏逃了出來,才有了嶄新的生活。

學校裏,每個女學生都向往著新的生活,新的時代,認為女性不應該攀附男人生活,而應該自強自立,找到自尊和自愛。

所以,其實雪蘭的《燃秦》早就在年輕女學生中間盛行很久了。

主要原因就是《燃秦》當中,無論哪個女子都脫離了舊時代那種藤蔓一樣隻能攀附男人的印象。尤其是女主角靈兒,她無爹無娘,跟著師傅長大,卻學了一身醫術,到處懸壺濟世,又憐惜弱小,善良堅強。麵對男主角韓海龍的時候,也始終與他處在一種地位平等的相處模式,而不是羸弱嬌嗔,故作矯揉造作之態。

至於韓海龍就更受人喜歡了,這個年代無論那本小說,隻要是男人寫的,就很難脫離對女性不夠尊重的套路,當玩物者有之,當蠢物者有之,當草芥者更有之。

所以一部《紅樓夢》,盡管其中的寶玉在一堆姐姐妹妹中間混著,可是因為他對林妹妹的至真至愛至重,也使無數閨閣女子愛他敬他,為他發瘋,為他癡狂。

在《燃秦》中,韓海龍就是個彬彬有禮,能力過人,又忠貞守信的君子,他與靈兒一同經曆了生死,結為夫妻,他對她不僅僅是溫柔寵溺,更加是包容和尊重。在許多從未談過戀愛的女孩子中間,這顯然是一個從未有過的奇男子,僅僅是讀書,就能體會到那種又酸又甜的感受,如同真的與他陷入了戀愛。這個男子是這樣可愛,這樣瀟灑,這樣迷人,便是隻在夢中與他相會,也是一大幸事。

更重要的是,他隻愛靈兒一個,他的寵溺和尊重也隻給一個人,三千弱水隻取一瓢,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有多少美麗的女子向他投懷送抱,他也能坐懷不亂,這便是他跟其他男人最大的不同之處,這也是除了外國著作外,從未在中國長篇小說中見過的。

就像《王寶釧》,無論把薛平貴寫的多麽英勇氣魄,多麽聰明能耐,他也難以讓人喜歡。當高貴的公主決定屈尊下嫁時,薛平貴會為了苦守寒窯的妻子,而拒絕享受齊人之福嗎?

所以雖然《燃秦》是在一份令人臉紅的報紙上刊載的,可許多女學生在偷偷看,哪怕床底藏滿報紙。

而她們對作者雪後山嵐就更加好奇了,雖然是個男作者,可是文如其人,這必定是個很尊重女性的作者吧。

當三姐把《燃秦》的新書往桌麵上一放時,立即就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驚呼聲。

“三姐,這書是哪兒來的?”

“我家有親戚在書局工作,他說很快就會出書了,這是樣本書。”三姐得意地說。

“真好看,等書出來我也要去買一本,我家裏隻有剪報。”

“封麵的韓海龍畫得挺好看的,怎麽沒有靈兒呢?”

“放心好了,裏麵還有很多插圖。”三姐道。

幾個女孩子正說得高興,忽然聽到有人嬉笑了起來。

三姐立刻變了臉色,圍在她身邊的幾個女孩子也討厭地看向前方。

“韓美玲,你有什麽事就當麵說事,別一股小家子氣,偷笑什麽……”

名叫韓美玲的女孩子翻了個白眼說:“隻有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才聽到別人笑,就以為是笑她。”

“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見不得人的事,你倒是當麵說清楚。”三姐氣道。

“看那種報紙上的書也好意思說出來見人嗎?居然還帶來學校,真是不知羞恥!”韓美玲說。

“你根本就沒看過,有什麽資格說我們看的東西見不得人?”

“怎麽不能說,父母花錢把我們送來學校讀書,你卻整天拿著那些淫詞豔本來看,難道別人還說不得嗎?我要去告訴老師,你把這種書帶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