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的開始(2)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在安靜的房間裏卻也能聽個大概,那邊沉默的三個人似乎都有些不安。沈念秋放下手機,抬頭看著他們,臉上已沒有笑容,口氣也變得有點冷,“王淑芹,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王淑芹低著頭不吭聲。

“澆汽油?自焚?你還真想得出來。朱力剛剛才去世,燒得那麽嚴重,在醫院裏那麽痛苦,你是親眼見到的,這時怎麽還要走這條路?還抱著孩子一起燒,你有人性嗎?”沈念秋越說越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真想死,不用搞這麽複雜,離這兒不遠就是立交橋,你從上麵跳下去,保證活不了。我陪你一起跳,大家一塊死,這下你就解恨了吧?”王淑芹一動也不動。她哥哥出來打圓場,“沈總,你別生氣,我妹妹也是一時心急,害怕你們酒店賣出去,就沒人管他們孤兒寡母了,這才心一橫,想走絕路。”“誰跟你們說不管了?我嗎?黃總嗎?譚總嗎?”沈念秋質問,“你們應該有起碼的常識,酒店是有領導的,誰的話算數,誰的話隻是謠言,難道你們都分辨不出?自焚?想威脅誰?我告訴你,王淑芹,就算你把你自己和孩子一起燒傷了,別人都沒有責任,醫藥費是要你們自己出的,如果燒死了,也沒人會給你家人撫恤金,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她說得很冷,卻也是事實,王家三人仿佛現在才想明白,越來越焦急不安。王淑芹的哥哥很誠懇地說:“沈總,我妹妹真沒有想要威脅你的意思,她就是一時想不開,這才衝動了。我和我爸都已經罵過她,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他父親趕緊點頭,“是啊是啊,我剛才就狠狠罵過她,簡直糊塗,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孩子怎麽辦?說得不好聽點,就算燒死了小的,還有個大的呢?怎麽辦?誰養?”王淑芹這才低低地說:“沈總,我確實沒有你說的那個意思。我就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一個女人,又沒工作,怎麽養得活兩個孩子?”“那就把孩子留下,我來養。”沈念秋冷冷地看著她,“我保證把你女兒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把她養大,供她讀書,讓她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王家的三個人被她堵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沈總,你還沒結婚,怎麽能帶個孩子在身邊?那要耽誤你的,我們不能這麽做。”“哦,既然想通了,那就好。”沈念秋見他們開始講道理了,這才不再板臉,聲音放溫和了些,“撫恤金的事我們會按國家政策辦,一定會給,你們就放心吧。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十點半,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你們如果有律師,可以通知過來,我們的律師也會來,大家坐下來正正式式地談,最後要簽合同,還要去勞動保障局,請他們在我們簽的合同上蓋章見證。所以,你們用不著這麽不放心。”那三人聽她說得在情在理,似乎妥妥當當,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對她的話挑不出毛病,卻總是不敢相信。過了好一會兒,王淑芹才怯怯地說:“沈總,你能不能給我寫個字據,保證會給我們撫恤金?我沒有文化,說不出什麽大道理,家裏的男人也死了,兩個女兒這麽小,你現在是說要給,可是如果明天變卦了,我們也沒辦法啊。再說,這個酒店都賣了,你要是一走,我們又找誰去?”沈念秋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道:“我是沒資格給你寫什麽字據的,我不是酒店的法人,也沒有酒店法人出具的授權委托書,就算我寫給你,那也是廢紙一張,沒有法律效力的。朱力住了這麽些日子的院,公司花了將近五十萬,這你們是知道的。這場火災事故完全是朱力引起的,如果他沒有違反規章製度,在崗位上抽煙,根本就不會出這種事,當時朱力在病床上接受消防隊調查時親口說的,你們也都聽到了,對吧?但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一直在負責,從來沒跟醫生說過不救。做人要講良心,不要太自私,你們捫心自問,公司有虧待過你們嗎?這家酒店有一年多沒做什麽生意,一直在虧損,但從來沒拖欠過員工工資,這你們應該知道,朱力每個月都按時寄錢回家的吧?現在酒店是賣了,但我不會走,仍然是這裏的副總。我說過會給你們撫恤金,你們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那麽,你們是不是打算就在我這裏坐到明天?”房間裏再次陷入一片寂靜,沉默的四個人都沒注意到門外一直站著一位中年男子。他是本市著名的律師安強,也是天使花園酒店的法律顧問。

他趕到江南春,剛走到沈念秋辦公室門口,便聽到裏麵有人拍桌子,接著一個女子厲聲斥責死者家屬,要她去跳立交橋。律師本來一邊走一邊在和譚柏鈞通話,聞言嚇了一跳,就沒進去,想看看事態發展,然後就聽到那位年輕女子剽悍地提出要和死者家屬一起死,好讓她解恨。律師從來沒見過這麽談撫恤問題的,通常他們都對死者家屬好言好語,即使是虛偽的,也不會說什麽過激的話,基本上就是欺哄瞞騙,隻要誘導死者家屬在賠償合同上簽了字就萬事大吉,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女副總會如此疾言厲色,卻效果奇佳,讓本來打算把事情鬧大的那三個人啞口無言,到最後隻得自己承認不對。

安強對這位沒見過麵的女性高管有些好奇,便沒進去,也沒掛電話,反而將手機對著辦公室門口,讓譚柏鈞也聽一聽他們的談話。這裏非常安靜,房間裏的談話聲清晰地傳出來,通過他的手機傳到遠方,譚柏鈞坐在自己溫暖的家裏,通過電話全程聽完了現場直播。

等到裏麵的談話告一段落,門外的安強才悄然走開,退到樓梯轉角,將手機放到耳朵上,輕聲笑道:“譚總,這位沈總很厲害啊,簡直是巾幗不讓須眉,很多男人都做不到她這麽強硬,同時又把分寸把握得這麽好。你從哪裏找到的?絕對是個人才。我看你不用擔心了,其實我都沒必要再進去,她完全能擺平的。”沈念秋氣勢如虹,應對自如,那位名律師固然對她刮目相看,譚柏鈞也讚賞地點頭,“也好,那你回家休息吧,明天再到酒店去參加談判。大冷的天,讓你在外麵站了這麽久,辛苦了。”“也不算很冷。那我就走了,明天上午十點我會到酒店來。”那位律師笑著說完,便將手機放進口袋,悄然退下樓,駕車離去。

夜已深,傍晚的雨夾雪已經變成大雪,密集的雪花在空氣中飛舞,整個酒店都陷入沉睡中,隻有大門亮著燈,卻空無一人,除此之外,就隻有沈念秋辦公室的窗戶還透著燈光。其實酒店有不少庭園燈,以便顧客晚上回來時能看清路,可現在酒店幾乎沒有客人,開燈隻會增加經營費用,也就是增加虧損,所以江南春已經有很長時間在晚上不開燈了。

沈念秋枯坐了幾乎半個小時,等著他們說話,可對麵的三個人都不吭聲,房間裏隻有牆上的石英鍾指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更渲染出冬夜的寂靜與寒冷。

看了看時間,沈念秋很溫和地說:“你們還是去休息吧,這些天在醫院裏照顧朱力,都辛苦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更要珍惜自己,多多保重。無論如何,還是要多為孩子想想。”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三位也確實累得撐不住了,於是隻得聽她的話,起身默默地離開,回到酒店為他們安排的房間睡覺。

沈念秋疲憊不堪,幾乎沒力氣開車回家,可現在除了值班的保安外,所有員工都已經休息,她沒有鑰匙去開客房,現在也隻能回去。她套上大衣,關了燈,走出辦公室,借著大門口的燈光慢慢走向停車場。

寒風凜冽如刀,直撲上她的臉,讓她精神一振,睡意全消。地上已經鋪了一層白雪,天上的雪花更是紛紛揚揚,落到她的頭上、身上,她靜靜地走過夜色,上了孤零零停在空地上的車,慢慢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