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牽你的手
夏末的聲音輕柔且動聽，但是落入林希耳中卻是催命符，欺騙卡斯星人的後果，用後腦勺都能想到，林希幾乎沒有猶豫的就跪了下去。
“夫人，我……”
“總算來了。”夏末沒有看林希，轉身挺著肚子迎向門口，密封的氣閘嗖的一聲滑開，正裝筆挺的華仲勳邁步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閃著紅光的小機器人洛洛，還有白皙俊朗的商亮上校。
華仲勳一進門，視線就落在跪地的林希身上，黝黑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希林醒了？”他的聲音低沉漠然。
夏末被商亮小心的扶著，微微一笑：“醒了，還聊了幾句。這孩子有趣得很。”說完有意無意地衝林希眨了眨眼睛，又道：“特別是有些地方。”
林希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感受到來自華仲勳處的視線的壓迫感，她的身體微微向後一縮，頭伏得更低了。
然而商亮卻比華仲勳更先有所反應，繃著臉聲音冰冷：“小夏，一個人類有什麽有趣的？”
夏末一怔，旋即笑了起來，刹那間整個房間都仿佛因為她而失去了顏色，她身體柔軟的斜靠著商亮，挽著這個男人有力的臂膀，用手指刮了刮他敏感的脖頸，眸中也滿是笑意：“說句‘有趣’你都吃醋，這麽小心眼，以後我兒子可不要像你。”
商亮眼神一柔，伸手撫上夏末的肚子，眼底帶著濃濃的癡戀：“生女兒好，我們的女兒一定會像你那麽美。”
“這樣啊，”夏末抬手做思忖狀，“再加一句，我兒子可不要像你這麽油嘴滑舌，這種男人可靠不住。”哪怕隻是裝裝樣子，她思考的模樣看起來也十分專注。專注的男人是有魅力的，專注的女人也是一樣，隻是那樣站著，就讓人忍不住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商亮忍不住將她擁入懷中：“小夏難道一直覺得我不可靠？”
……
聽著他們流露自然的打情罵俏，林希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或許一直以來把卡斯星人當做沒有人性的洪水猛獸一樣，事實上他們也沒有給那些視作低賤的人類半點人權。可現在林希聽著他們如正常夫妻一般幸福的對話，反而有種不真實感。
卡斯星人也是有愛的嗎？他們也會愛對方？
如果夏末死了，商亮也會如她對哥哥的悲痛那樣，痛不欲生嗎？
一閃而過的陰暗的殺機隻在林希腦子裏晃過，華仲勳那光潔的高筒靴子已經抵在她的鼻尖處。
“還不起來？”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的響起，“上校和夫人不喜歡外人打擾。”
林希如釋重負的直起身，僵硬地低頭跟在華仲勳身後，耳邊是夏末悠然好聽的聲音：“華家的小哥把你的小奴扈送到我這裏的時候，怎麽不見外的表示一句會打擾我？”
商亮清咳一聲：“小夏，不要那樣和二少爺說話。”
華仲勳也不以為意，淡淡地道：“多謝夫人的照看，稍後我會備上感謝禮。”
夏末輕笑一聲，點了點商亮的鼻尖：“還是華家小哥知道我的心意，禮物我可從來不嫌多。”
即使她如此說話，也沒人責怪她不知尊卑，商亮看向華仲勳的眼神充滿了抱歉，可也舍不得多責怪一句愛妻，隻能寵溺的搖了搖頭：“你啊……”
“華家的小哥。”
在林希快要跨出門的時候，夏末再次叫住了華仲勳。
對這位嫂子，華仲勳表現出比平時好得多的忍耐力，哪怕她從未叫過他尊稱或者名號，他也會十分禮貌的轉身，沉靜地望著她：“夫人還有什麽要求？”
“你身邊這位……”夏末深深地看了林希一眼，便用手托著下頷，沉默不語。優雅的臉部輪廓與手結合起來，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堪稱完美。
“如果希林有任何冒犯夫人的地方，我會親手把她的頭顱交給你。”華仲勳突然而來的冷漠語氣，讓林希心裏一抖，再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處於怎樣卑微的地位。
夏末搖了搖頭：“誰愛要這少年的腦袋誰要去，我要那麽血腥的東西幹嘛。這個人類的少年呢，我看他挺順眼，也很有趣。以後有空多帶他來我這裏，我也多一些樂子。”她說完，伸手擰了擰商亮的冷臉，笑罵道：“你就是個醋壇子，沒長開的孩子也在意。”
“再小也是個男人。”商亮皺眉道，因為夏末對林希的邀請極度不悅，他可不喜歡夏末被除了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靠近。但他也不會阻止，因為他不會拒絕妻子的任何請求。
華仲勳則多看了夏末幾眼，目光幽深：“多謝夫人對希林的厚愛。”
跟在華仲勳身後，林希回想著那個美麗到極致的女人的一切。雖然對方甚至沒有敵意，可暗含著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林希說不清那種感觸，隻覺得真實到讓她有想要逃離的衝動。
未知最是危險。這位夏末夫人讓人看不透，她沒有暴露林希的身份，留了林希一命並要求再次見麵，完全不知道她的目地。
“滴——”最前方的小機器人突然停下，發出突兀而清晰的響聲。
“希林。”華仲勳突然叫她。
“在！”
“控製好這東西。”
一個銀色的金屬球被拋到林希手中，與此同時，林希眼前巨大的閘門緩緩分開，她腳下的傳送帶非常幹脆的將她彈出，她腦袋猛地後仰，在刹那間穩住了身形，冷汗就這樣滲出，全身都繃緊到極致。
腳下，是看不見盡頭的黑色深淵，她就好像突然投入了無邊無際的宇宙懷抱，宇宙遠處的星星從未這樣近的展現在她眼前。散發著淡淡銀色光芒的能量束帶從她手裏的小球中射出，在她腳下形成一條條透明的光帶，而她則站在這些飄渺的東西上麵。
“哦，新人，不用緊張，你手裏是重力禦製球，有它張開的重力場吸引，我們在太空中行走猶如平地。”小機器人輕鬆的滑到全身僵直的林希身邊，用它特有的機械調侃語氣說道。
林希現在卻沒心情，她是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太空，那麽深遠、廣闊，一個從來腳踏大地的人突然懸空，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心裏剩下的隻有驚懼。
“你在害怕？”華仲勳眉頭微蹙。
“主人……您，您要我怎麽控製這東西？”太複雜的東西她根本不懂。
“洛洛會教你操縱。”他的回答淡淡的。
“如果我操縱失誤會怎樣？”林希僵硬得連手臂都不敢晃動，抱著金屬球的手因為發麻僵硬而微微顫抖。
但顯然，華仲勳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他冷峻的輪廓在銀色柔和的光芒中越發清晰，幽深的黑眸凝視著蒼白的林希，抬起了手：“沒有如果。你是我身邊的人，下次不準再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林希眸子一緊，沒有注意到他話裏的深意，注意力反而全部集中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他就那樣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幾乎是第一反應，林希身體一抖，被華仲勳一腳踹飛的場景反複在眼前回放。她的胸口還悶悶的疼，可見當時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華仲勳卻繃著臉，看也沒看她，淡淡地說道：“跟我走。”
沒有勇氣跨出的步子，因為他強製性的牽引而向前邁出，林希幾乎是在瞬間閉了眼，腳步再次落下時卻仿佛踩在實地上，能量的光束帶因為他們的移動而不斷向前延伸，平整地形成了太空中耀目的光束路。
周圍靜默一片，隻有環繞四周的飛船投射出的銀色燈光，薄霧一般灑在空間中。林希眼神複雜的看向華仲勳，難道他剛才是為了讓她不害怕？可仔細看去，隻見到他冷著一張沒啥表情的臉，神色專注的看著前方，仿佛根本沒有在意過她。
而她卻好像被王子引導進入華麗殿堂的公主，站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
林希不習慣的試圖抽回手，卻發現華仲勳握得很緊，她動作稍大，便看見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讓她放棄了反抗。
“記住自己的身份，服從，或者死。”華仲勳簡潔冷淡的聲音傳來，聲調不高，卻足夠讓林希的心瞬間冷凝。
似乎滿足於林希對他那種異樣的敬畏，華仲勳不再出聲，也沒再低頭看她一眼。
緩緩走至中央，林希環顧四周才看清他們的周圍，由上百艘大小不一的飛船、戰艦圍攏成環形，彼此連接。穿著輕型機甲的卡斯星人依靠背後的推進助力在虛無的太空中來來回回，固定各個飛船戰艦下方的巨大金屬凸起，並依靠這些凸起表麵張開的罩麵，形成林希他們腳下這塊隔絕宇宙輻射，提供呼吸空氣且無限接近於太空環境的比賽場地。
上百架形態各異的機甲靜靜地懸吊在這些飛船下方，由一條條結實的紐帶束縛固定。
這裏的每一台機甲都可以對人類一個部族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這就是卡斯星人的實力，哪怕現在看見的隻是冰山一角。林希的眼底騰起隱隱的火焰，心好像突然被人緊緊捏住，這些就是她的敵人們，強大而恐怖。她一個人算什麽，又能做些什麽與其對抗？
可如果她都放棄，又還有誰願意去保護人類？
華仲勳此時忍受著兩人接觸帶來的極度不適，眼神多了過去罕見的熱度，林希身上隱約飄來的幽香亂了他的心思，亂了他的心跳，紅了他的臉頰，使得他耳中能聽見的不是呼嘯而過的機甲氣流聲，而是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
他突然有些不想放手，希望就這樣不看她，隻握著她的小手無盡地走下去。
可是他做不到，僅僅隔著手套接觸她，他已經是麵色蒼白。額角的青筋根根暴起，在這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太空中行走，彷如又回到那暗不見底的深淵。絕望的嘶吼聲聲回蕩在耳邊，刺鼻的血腥味時時提醒他自己身上還剩下多少肉的殘渣。
很快，他終是狠狠地甩開了林希的手，聽著機器人洛洛的操縱講解，任由她跟在身後。
就在這時，一艘最為巨大的戰艦從上方緩緩降臨，戰艦下端環形的能量噴射口激起的氣流讓林希一個踉蹌，手裏金屬小球在她驚恐的目光下，從她緊張僵直的手裏脫手而出。
完了，她第一反應是這個，要摔死了！
意料中的下墜感沒有到來，她背後卻撞入了結實寬闊的懷抱，一轉頭，正對上華仲勳幽深的視線，被林希突然靠近他的臉色顯然不怎麽好，可他居然沒有閃避，也沒有首先去撈回飛出的金屬球，而是以手抓住還未消散的能量束帶，懷抱驟然收緊，穩住了林希的身子。
太空失重他們並不會下墜，但若是沒有依托，倒是很容易被突然襲來的激流衝到遠處。林希呆呆地看著自己沒有任何依托卻懸浮的身體，即緊張又新奇。
小機器人洛洛早在第一時間撿回了金屬球，順便不忘嘮叨林希兩句：“新人啊，拿個球都拿不穩，你說你有什麽用？”
想起剛才的失態，林希咬著唇不反駁。
“想來下馬威？”華仲勳則抬頭望著上方，目光是陌生的陰冷，“這就是帝國特使？”
“主人……”林希捧回小機器人撿回的金屬球，有些踟躕，她或許並不適合掌握這種從未見過卻十分重要的東西。
華仲勳的想法卻不是這樣。
“站好。”他低喝一聲，卻又瞬間轉了語調，聲音低不可聞，“別怕。”
林希愣了愣，饒是心裏再有成見，也聽得出他話語中的些許安慰，她深吸口氣：“謝謝。”
“記住，你是我的奴扈。”
所以她必須跟在他最近的地方，無條件的為他做任何事。
“是，我的主人。”林希抓緊了手裏的金屬球，目光淡淡的垂首。
華仲勳靜默地看了她一眼，很快轉了視線，他大步上前，容顏肅穆，伸開雙臂，聲音和他本人的影像立即傳到每一艘飛船、戰艦上。
“歡迎尊貴的特使以及各位尊貴的客人到來，我是城主華仲勳。”
接下來的話無非是作為東道主的客氣話，以及對比賽規則的宣布，評判的介紹，他就那樣備受矚目的站在中央，一一道來。林希聽不明白那些規則，事實上她對機甲本來就陌生得很，所以她的視線隻落在華仲勳身上。
他高大筆挺，卡斯星人皇族的整潔衣衫襯得他更加高貴。發色和眼睛的黑色，非常適合他冷峻的氣質，如果不是那麽黑色冷肅，眸光陰霾，讓人難以接近觀察的話，或許會成為不少貴婦心裏英朗帥氣的情人最佳人選。
似乎注意到林希怪異的打量，華仲勳話語間歇的時候，狠狠地甩了個冷眼過來。
林希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否因為他剛才的援手，她對他的冷眼沒有之前那麽害怕，但還是老實地低了頭隻盯著手裏單一的金屬球看。
總覺得她和華仲勳之間，一開始那樣箭拔弩張的緊張感在漸漸淡去，她並不想對卡斯星人友好，但又必須依托他們的好態度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不得不說是矛盾。
“夫人，上校已經去場地了。”同樣綠發的侍女向夏末躬身道。
“音就，去準備慶祝的小菜，上校回來一定會餓了。”夏末的手指輕輕地撫著透明的舷窗，目光深遠。
“是。”
待到室內隻剩下她一人的時候，夏末緩步走到林希休息過的地方，纖長的手指擦過已經冰冷的被窩，然後抬起到鼻尖處，輕輕地嗅著，半晌，她笑了，笑不達眼底的冷，且是確定的神態。
“那人類女孩身上殘留的味道……嗬嗬，”她閉上眼，輕輕的說道，“原來蘇臻你也是會動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