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趕在關城門之前回乾平去,所以汽車開得極快。月亮正升起來,明亮的一輪,掛在山彎的樹梢上。仍舊是那位嚴先生送她回去,她一路上都是沉默的,車子行在山間的碎石路上,碾得石子刷刷的輕響。她一直出著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顛,旋即汽車夫將汽車停了下來,下車去看了,隻是氣急敗壞:“真要命,輪胎爆了。”
因為要趕在關城門之前回乾平去,所以汽車開得極快。月亮正升起來,明亮的一輪,掛在山彎的樹梢上。仍舊是那位嚴先生送她回去,她一路上都是沉默的,車子行在山間的碎石路上,碾得石子刷刷的輕響。她一直出著神,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顛,旋即汽車夫將汽車停了下來,下車去看了,隻是氣急敗壞:“真要命,輪胎爆了。”
那位嚴先生也下車去查看,問那汽車夫:“將備用輪胎換上得多久?”汽車夫答:“起碼得一個鍾頭吧。”他心中焦急,向她說明了情況,她也著急起來,如果不能及時趕回去,城門一關,隻有待到明天早上才能進城,如果自己一夜不歸,家中還不翻天覆地?
正在著急的時候,隻見兩道光柱射過來,原來是另一部汽車從山上駛下來,山路崎嶇,那汽車本來就開得不快,經過他們汽車時,車速更加的減慢下來。已經駛了過去,忽然又緩緩就停下來,一個汽車夫模樣的人下車來,似乎想要問問他們怎麽回事。那位嚴先生見著那汽車夫,輕輕“咦”了一聲,那汽車夫也像是認出他來,轉身就又回到汽車旁去,對車內的人說了幾句什麽。
靜琬隻見一個人下車來,瞧那樣子很年輕,明明是位翩翩公子,嚴先生搶上一步,行了個禮,含糊稱呼了一聲,卻並不對他介紹靜琬,隻說:“我們小姐趕著進城去,能不能麻煩載我們一程?”
那人道:“當然可以的,請兩位上車。”他的聲音極是醇厚悅耳,卻不是本地口音。靜琬並沒有在意,上車之後先道了謝,那人相當的客氣,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車裏本來頂篷上有一盞小燈,清楚的照在那人臉上,她隻覺得十分眼熟,忽然想起來,原來竟是那日相讓戒指之人。那人看清她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即便又是那種很從容的神色。
雖然那位嚴先生似乎與這位程先生認識,可是他們在車內並不交談,靜琬本來就心事重重,隻是默不作聲,好在汽車走得極快,終究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了城。乾平市坊間已經是萬家燈火,那位嚴先生再三的向程先生道了謝,他們就在內東門下了車,那位嚴先生做事極周到,替她雇了一部黃包車回家去,自己坐了另一部黃包車,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護送她。
家裏大門外依舊停著七八部汽車,一重重的燈一直亮到院子裏麵去,看樣子客人都還沒有走,那姓嚴的侍衛遠遠就下了車,見無人留意,低聲告訴她:“這陣子我都會在乾平,小姐府上我不便常去,小姐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南城三槐胡同21號找我。”
靜琬點了點頭,她本來怕回家晚了,父親要發脾氣會節外生枝,客人果然都還沒有走,上房裏像是有好幾桌麻將,老遠就聽到嘩嘩的洗牌聲。父親正陪幾位叔伯打牌,見她回來,隻問了句:“王小姐的病好些了嗎?”
她胡亂點了點頭,借口累了就回自己房裏去,她本來就是心力交瘁,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往床上一躺,隻說休息一會兒,可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朦朧裏像是已經到了婚禮那一日,自己披了大紅色的喜紗,穿了紅色的嫁衣,站在廣闊的禮堂裏,四周都是親戚朋友,在那裏說著笑著,可是自己心裏隻是難過到了頂點。聽著讚禮官唱:“一鞠躬、二鞠躬……”身邊的許建彰躬身行禮,她卻無論如何不願彎下腰去,心裏隻在想,難道真這樣嫁了他,難道真的嫁給他?
她一驚就醒了,隻覺得手臂酸麻,身上卻搭著極薄的毯子,想是吳媽替她蓋上的,她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多久,看那窗外天已經漸漸發白,本來夏季夜短,已經快天亮了。她就坐起來,衣襟上卻滑落了幾星花瓣,她拾起來看,那茉莉雖然已經枯萎,但猶有殘香。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戴著那顆“玥”,下意識的向頸中摸去,不想一下子摸了個空,心陡然一沉,幾乎是瞬間就生出一身冷汗來,隻想,珠子到哪裏去了?
她一著急,連忙起床梳洗,心想那珠子定是昨晚遺落了,如果不是在自己坐回家的黃包車上,就應該落在了汽車上,唯今之計,得趕快去找。她本來是很貪睡的人,這天起得這樣早,連吳媽都很驚詫,說:“小姐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呢?”尹太太見她下樓,也心疼的說:“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後天就是吉期了,明天隻怕半夜裏就得起來預備,到時候很累人的。”靜琬嗯了一聲,尹太太隻她這一個女兒,很是偏寵,見她心不在焉,於是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別不是這兩天累著了吧。”
靜琬想著首先要去三槐胡同告訴嚴先生,他與程先生認識,可以先叫他去問是否落在那位程先生車上了,如果沒有,那可就麻煩了。正在這樣盤算著,福伯來通報說有客人拜訪她,因為她平常也有許多男同學來往,所以尹太太沒有介意。靜琬拿起名片一看,見是“程信之”三個字,心中一喜,想著莫不是那位程先生,忙叫福伯請到小客廳裏去。
果然是那位程先生,遠遠就行了西式的鞠躬禮,開門見山說道:“這樣貿然來拜訪小姐,本來十分不應該,但小姐昨天將一樣很貴重的東西遺忘在了我的汽車上,所以我十分冒昧的前來奉還。”
靜琬心下窘迫,心想他出身世家,見識廣博,這樣一顆明珠的來曆,隻怕早就識得,怪不得昨晚在車上乍然一見,神色間自然而然就有所流露。自己當時隻顧想著心事,竟然沒有半分覺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隻是七上八下,那位程先生卻若無其事,說道:“舍妹對於這種東西很是喜愛,所以上次我才在洋行替她訂了那枚戒指,小姐的這顆明珠,隻怕也是從東瀛來的養珠吧。”
靜琬聽他故意為自己解圍,心下一鬆,含笑答:“是啊,這是養珠。”那位程先生道:“這樣出色的珍珠,唯有小姐這樣出色的人來佩帶,才是相映生輝。”雖然這樣一句恭維話,可是由他口中說出來,卻極是自然,並不給人客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