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
有了虎崽,傅足便當它是朋友一般,說亦對虎說,笑亦對虎笑。
他懷抱虎崽四處走走、看看,直到筋疲力盡方將整個穀中地形環境熟悉了,心中不禁寒意重重。但見環山合抱,密密實實,一條罅隙也無。穀形狹長,前後綿延約有百裏。山也就是百丈來高,要想出穀非攀登至巔峰方可出去,此外別無他法。
傅足拍撫虎崽的身子,沮喪道:“小虎,看來今生今世我要與你待在這穀中形影不離,終生廝守了。這樣的話,你就是我的心肝寶貝了,我不能沒有你,你是不是也不能失去我呢?瞧你全身雪白雪白的,又是我心中的寶貝,我給你取名叫雪寶。喜歡嗎?”
他對雪寶談話,純是一種精神寄托,至少目前有隻虎聽他嘮叨,心中覺得自己不是孤孤單單的。
渾沒料到雪寶此刻睜開眼睛,仰首瞅著他,喉中“嗚嗚”有聲,似是回應,又似依賴。傅足目不轉睛對牢雪寶的眼睛,那是一對鑽藍眼睛,深邃如海洋,純真如幼童,溢滿濃濃信賴與依賴之情。傅足心中怦怦狂響,尋思:“啊喲,雪寶善解人意哩,這表明它有靈性,因為吃了果皮的緣故吧。”
虎崽雪寶被抱於傅足懷裏有幾個時辰了,早已對他的氣味熟悉,聲音熟悉,以及那溫柔的撫摸熟悉了,因而便將傅足認作是它的虎媽媽了,對傅足油然而然生出親密之情,這種感情透過它的鑽藍眼睛傳達給傅足知曉。
傅足高興得手舞足蹈,雪寶被他輕輕拋起,再穩穩接住,道:“雪寶,從現在起我講話可要小心了,如講些對你不敬的話語,你要揍我,我可就隻有逃之夭夭了,因為不是你對手啊,哈哈哈哈……”
雪寶回應“嗚嗚”兩聲。
傅足推測道:“我猜你是說‘正是這樣,傅足,你不可惹我雪寶生氣,不然對你大大不客氣’”哈哈兩聲,接道:“雪寶,我剛才想到要出此穀也不是難事,我想到兩條法子,一是你長大後背著我出穀,二是我修煉小成,帶著你飛出去。我想應該是可行的。不過,眼下第一要緊的是先找吃的。”
雪寶點頭,表示同意。
傅足放眼全穀,看到南首樹木成林,鳥多巢多,便縱躍過去。到了跟前,找棵較矮的樹,約高十來丈,上麵有個盆口大的鳥巢。傅足對雪寶道:“爬樹沒問題。可是不能抱著你了。”
於是將雪寶放在旁邊的石塊上,正欲往兩手各吐上一口唾沫以防滑,但想到自己一躍可躍五六丈之遠,那麽也能躍個五六丈之高或者更高。念及此處,深吸一口氣,對準目標奮力一躍。
這次他有意用了全力,登時如離弦之箭急射而上,瞬間至達鳥巢,眼急手快,伸手一把抓住樹枝,伸腳一下踩在粗枝上,晃悠一會兒便穩住了,探頭看向鳥巢,內有鳥蛋十多枚,當下全部抓來,猶豫一下,又放回幾個,然後縱身躍下。穩穩當當落地,將手中的鳥蛋全部放在石窩裏,轉身走向方才那棵樹旁的樹下縱身躍上,拿了部分下來,如此上下多次,便不再拿了。
數數共有百枚鳥蛋,大小不一,色澤不一,兩手說什麽也捧不了這許多的,用衣服下擺兜著也嫌小了,便解開腰帶準備用衣服包,突聽啪一聲,有樣東西掉下了。低頭看去,原來是笛子,自己吹了好多年的笛子,此時居然還是完好如初的,欣喜之意溢於言表。
乍見笛子恍如隔世,他慢慢拾起,吹了幾個音,心中歎然。想來就在昨日上午,自己還在人間,今天便與世隔絕了,實是匪夷所思。那時傅足隱於土丘後,為防意外,將別於腰帶裏的笛子抽出放入懷中,這支墨色竹笛共一式兩份,空先生與他各有一支,是以他分外惜之。
當下他脫掉外衣,腰帶複係腰間,插好笛子,包了鳥蛋,抱起雪寶向來路歸去。整個穀內,也就那棵結著一顆漿果的樹周圍是個好地方,那裏有塊巨石,背陰麵有個大洞,可容兩人,正好可供傅足與雪寶棲身。
傅足吃過雞蛋、鴨蛋、鴿蛋、鵪鶉蛋等等,都是煮熟了吃的,現在身邊也無火刀火石等打火工具,隻好硬著頭皮生吃了,將蛋殼敲開一個口子,就著嘴唇吸盡蛋液。
開始吃第一隻鳥蛋時,剛強迫咽下喉中便全吐了出來,不習慣的蛋腥味令他作嘔。片刻後,吃第二隻第三隻仍是如此,不禁惱怒,自罵道:“傅足呀傅足,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還當是家裏樣樣都燒熟了吃?還指望這些有煎雞蛋一般香噴噴的味道?真正的沒用透頂!現在有生鳥蛋給你吃已是青天大大的恩賜了,看鳥蛋吃完你吃什麽?要想活下去,沒準地那些耗子、螞蟻也是你求之不得的食物呢?這區區生鳥蛋,怕它什麽?!”這樣想來,心中頓覺這些生鳥蛋都似美味一般,不多時吃光一半,另一半都讓雪寶吃了。
雪寶生來對腥味不抗拒,沒浪費一隻鳥蛋,將屬於它的那份盡數送進肚中。傅足見之,大拇指一翹,道:“雪寶,好樣的,看來我要多多跟你學習呢。”
雪寶識得這是表揚,當下昂起腦袋伸出舌頭舔舐傅足的左頰以示回應。雪寶的舔舐加上呼出的熱氣,攪得傅足隻覺左頰與勁下都癢癢酥酥的,哈哈笑著舉高雪寶,道:“雪寶,你知道你剛吃過鳥蛋嗎?你舌頭上還有殘留的蛋液呢,都舔到我臉上了。”
放下雪寶於幹淨的石頭上,變大笑為微笑,接道:“你吃飽就睡睡覺,我要修煉了,不可以搗蛋,知道嗎?”
雪寶嗚一聲,滿不情願地閉上眼睛假寐。
傅足去溪邊洗一把臉,便在雪寶旁邊打坐練功。但見他雙腿盤起,兩手疊放於腹部,眼睛閉闔,須臾間便進入無我無物狀態。
在靜坐中修煉,能進入深層狀態已屬難得,能在頃刻之間便進入高深狀態更是可遇不可求的難得。是以,傅足雖然僅僅是學了全套基本心法,卻在這種高深狀態下將基本心法的潛力全部挖掘出來,使得效力發揮到極致,完全可與大多數普通修煉者的高深階段心法媲美,這都是後來話。
一旁假寐的雪寶在傅足練功期間,時而嗚嗚幾聲,時而伸出前爪撓撓傅足的露出的腳心或是扒扒他的褲子。嗚嗚撓撓的過了幾遍,不見傅足睬它,方無趣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以前是朝中晚三時各練一遍心法,自困在穀中後,傅足多的是時間,除了與雪寶玩耍,就是練功,期間當心情煩躁時便吹上幾支或輕快或沉緩的曲子將之排遣。
半年後,傅足手一揮便能發出一道金光擊倒一棵樹。一年後,可將空氣中的元素集結成護身罩。一年半後,可聚結元素團浮於腳下,上下左右飄飛隨心所欲,方向控製自如,隻是高不夠高,遠不夠遠,至少還飛不出深穀。
兩年零八天,暮春,清晨,春風在笑,春雲在笑,春樹春草春花在笑,傅足與雪寶亦在笑。
這時的雪寶已不比兩年前的小不點,此刻的雪寶是一隻身長八尺,尾長四尺,背寬三尺,體格異常健壯,仰首一聲虎嘯,震動山野,王者風範立顯。
傅足笑道:“雪寶,走,讓我們出山吧。”
雪寶欣然點頭,鑽藍眼睛流光瑩動,顯是歡悅異常,比傅足出穀還要高興。雪寶之所以這樣高興,是因為這一切是它昨夜用它的虎淚換來的。
早在數日前,傅足就與雪寶為了將臨的離懷別苦鬱鬱不樂。當時,傅足對雪寶說:“雪寶,我出穀後,會常常來看你的。外麵的人見了你隻怕不能容你,所以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我能飛行,進入這座山穀是小菜一碟。雪寶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不是要離開你,我是要保護你!”
雪寶一聽就不願意,鑽藍眼睛中注滿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要分開!不論傅足如何開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個“不”字。
直到昨夜,傅足才在雪寶的突然流下的虎淚中震撼了,登時他的熱淚奪眶而出,抱住雪寶,哽咽道:“雪寶,雪寶,都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帶你出穀,我們永不分離。我隻要還有口氣在,就決不讓你受到傷害。”
現在,雪寶前肢跪屈,傅足坐上虎背,兩腿盤起,舉手揮出,集結無色元素團浮於雪寶四腳之下。但見雪寶冉冉升空,傅足穩穩坐其背上,一人一獸緩緩離穀而去,是與深穀告別,也是與深穀永別。
升至半山腰,傅足忽然覺得此時此刻最能表達他歡悅情懷的就是音樂了。當下他從腰帶間抽出笛子,橫執於唇邊,旋律悠悠揚揚飄將起來。乍聽是泉水叮咚,再聽是風入林梢,仔細聽後原來是百鳥歡歌。他吹奏中,運用了內力,使得樂聲之高足可飄揚九萬裏長空,大氣磅礴之勢宛若百鳥皆來為他隆重送行。
他在穀中兩年因心情使然從未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想要吹一次笛子,這時他吹奏笛子的技藝似乎是更加純熟了,他手指上下飛動,全然不按曲譜,隻憑心中感思隨心所欲吹將出來,音律諧美不見絲毫雜亂。
此時的他胸臆舒暢,浩然如青天,快活似白雲。話與知音者說,鳥兒也一樣,穀中百鳥成群結隊飛來齊集於傅足周遭。真正的百鳥歡歌,真正的百鳥歡送,這一幕瑰奇景觀,世所罕見,令人歎為觀止。
近於山頂時,一曲吹罷,眾鳥在周邊徘徊良久,方紛紛陸續散盡。
傅足從雪寶背脊躍下,與它並立於該穀南首山頂之上,放眼四望,心中所感可用五字形容“一覽眾物小”最為恰當。是的,是“一覽眾物小”,而非“一覽眾山小”。因為他沒有“淩絕頂”,自然也就不是“一覽眾山小”了。
看那可以遮風擋雨的棲息兩年之久的巨石現已是小小黑點,再看那彎彎溪流現已是曲曲銀線。雪寶似有同感,鑽藍眼睛大放光彩,興奮得仰首一聲長嘯。
傅足極目望去,在那西南方二十裏許處有一座小木屋,紅屋頂白牆壁,周圍是短木柵欄,它是如此的熟悉,那不就是自己生活了五六年之久的家嗎?
他見此感慨道:“兩年中,日夜想念的家雖近在咫尺,卻如遠在天邊般難以觸及,可歎啊可歎。”傅足手指小屋道:“雪寶,看,那就是我的家,我和空先生的家,以後也是你的家。走,雪寶,讓我們回家!”說完,一人一虎飄飛過去,耳邊風聲呼呼,聽來有如風兒在歌唱,美妙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