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九
他們出了穿堂,向左走了數丈,來到相鄰的屋子。映入眼簾的同樣是穿堂,不過風格就不一樣了。地磚,天花板,平如鏡,光鑒人,白無瑕。四周的落地窗掛著絲質的白幔,在山風吹拂下蕩漾不定,氣氛頗是神秘。另外一張三十人座位的大圓桌,中心擺著一圈水晶花瓶,內插一束花,及高背軟椅,俱是白色,纖塵不染。四名侍女也皆身著白色羅衣。這一切似夢似幻。武純青道:“我們就在這裏用飯吧。”對前門的侍女道:“吩咐廚房,做一份貴賓級的三人量的早飯。”瞧一眼雪寶,故意叫了三人量的,待會兒有好戲看。右首的侍女應聲而去。
古靈歎賞道:“這裏真漂亮!”說著,情不自禁地輕輕旋轉起來。
武純青聽了,心中高興得不能形容,麵上不露聲色,試探道:“真的很漂亮嗎?”
古靈邊轉邊道:“是啊,真的很漂亮。我聽說武伯伯他那一代對白色極之喜愛,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全白的裝飾。”
武純青終於喜不自禁,將心底的愉悅統統搬到臉上,哈哈大笑。
古靈停止旋轉,皺眉道:“鬼笑什麽?”走到桌邊拉過一張椅子,“傅足,來,坐吧。”又拉過相鄰的一張,自己坐下,手撐粉腮,遙望窗外的天空。隻見晨空正由灰白轉為淡藍,再轉為湛藍。那種美妙的變化是賞心悅目的。
雪寶毫不客氣,躍上為傅足準備的椅子。傅足笑笑,坐向旁邊一張。
武純青走來,兩手撐在桌沿,上身前傾,一雙眼睛緊緊注視古靈,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的很多優點正在一一被你欣賞。而且我知道這種欣賞是出自你的肺腑,不帶一點虛的。”
古靈哼一聲,淡然道:“胡說八道,你能有什麽優點?”
武純青道:“不知道吧,這套院落正是本人的居舍。”意思是,這白色的風格正是我武純青的風格。
古靈吃驚不小,眼睛睜得大大的,使得兩排上睫毛高度揚起,心想:“白色象征著純潔與美好,隻有品位脫俗的人才會對白色表現出狂熱的追求。他武純青處處叫人討厭,豈能是個高雅的白色人。”忽地意識到自己太失態了,忙恢複自然的神色,她道:“騙人。這是按武伯伯的品味裝飾的。”
武純青拉過椅子坐下,依然直視古靈,道:“小柔,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居舍?”
立在後門的左首侍女,輕啟櫻唇道:“沒錯,此處正是少掌門的居舍。”聲音輕輕的,柔柔的,聽進耳朵裏極之舒服。
古靈看看那叫小柔的侍女,很天真的一個女孩子,好像不是會撒謊的人。古靈心中歎息一聲,告訴自己得多長一個心眼了,凡是有武純青的地方,都不要喜形於色。她轉轉眼珠子,自然道:“既然我說了這兒漂亮,就是漂亮了,不會因為知道是你的,而改變我初衷的看法。”眼睛再度掃掃周圍,“不過,你可分清楚了,我欣賞的是這兒的裝飾,不是你。”
武純青一拍桌子,欣然道:“好,靈靈,你就是這樣的好。一是一,二是二,區別對之。”心中卻在歎息一聲又一聲:“唉,靈靈,為什麽你不改變初衷的看法?我倒希望你知道這是我的住處後,反說這裏是臭狗屎堆,不意你卻不變初衷。你知道嗎?你這樣的坦誠隻會讓我更喜歡你。不,你這是在引誘我!有一天,我瘋狂時,不要怪我。”
傅足看看古靈,心中讚不絕口,古靈,好樣的,對於美麗的事物直率地給予肯定,不因人而異。再看看武純青,見他一雙眼睛對牢古靈,那樣的熱烈,毫不避諱自己及身邊的侍女。隻覺心頭似乎有點不舒服,又似乎有點佩服他。佩服他什麽?好聽的叫大膽,難聽的叫放肆。
就在談話停息的時候,那位奉命去吩咐廚房做早飯的侍女回來了,複立原處。緊接著從穿堂前門進來十位青衣仆人,人手一份托盤,上有盤子碟子碗筷等等。不用說,是送早飯來了。隻見他們動作熟練地擺碗布筷,卸盤子端碟子。然後手持托盤站立一邊,等著主人客人吃過清理桌麵。
傅足看了看,這一頓早飯豐富的叫人咋舌。眼一掃,共是十隻盤子,五隻碟子,三隻杯子,外加一瓶似乎是酒的東西。看不到盤子碟子裏裝的是什麽,都有蓋兒。
這時那個叫小柔的侍女款步過來,一一掀掉蓋子。於是真相大白,美味呈現眼前,色香味形俱佳,隻要有食欲感的人不能不對此垂涎三尺。
小柔執起勺子欲為武純青裝飯。
武純青伸手阻止,他略一皺眉道:“先為貴客裝飯。”
古靈見了,想笑,但忍住,道:“為什麽你家的仆人總是以你為先?因為他們從沒見過你帶過什麽貴客來。也就是說沒有人在你眼中是貴客。”
武純青微微瞪了侍女小柔一眼,可想而知古靈說對了。隻見小柔被嚇得身子一縮,轉向古靈為她裝飯。
古靈站起從小柔手上取過勺子,溫柔道:“小柔妹妹,你下去吧。我從來都是自己盛飯的。”
小柔臉色發白,急道:“不不不,還是讓小柔為您盛吧,這是小柔應該做的。”伸手去握勺柄。
侍候武純青的女傭男傭最怕他瞪眼了。這一個小小的瞪眼,表示主人對他們不滿意,不滿意就表明他們要遭罪了。至於要接受什麽樣的懲罰,那是未知的,因為每一次懲罰手段都是不一樣的,卻是一樣的殘酷。
古靈將小柔拉到一邊。回到桌邊道:“武純青,我是喜歡動手的,所以我堅持自己盛飯。你不要懲罰小柔啊。”拿起傅足的碗裝滿,再添滿自己的,“武純青你自己盛吧。你不會連盛飯都不會吧?”
武純青剛才的好心情持續至現在,是以他歎道:“笑話,什麽是我不會的。”說著拿起勺子向碗裏裝飯,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盛飯給自己,居然沒漏一滴。看看一旁的小柔,見她的臉色依然因為畏懼處在極度蒼白之中,忽地冒出一個念頭,道:“靈靈,你看。”眼中閃過一絲殘酷加得意的笑容。
古靈道:“什麽?”
武純青道:“我一句話就能叫小柔的臉立刻恢複先前的桃花色。”
古靈轉頭看去,霍地站起,不禁哀呼:“可憐的小柔,都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心想:恢複桃花臉的意思那就表示讓小柔心中恢複平靜的意思。於是急道:“你快讓她不要害怕吧。”
傅足也轉頭看去,同樣的心驚,尋思:“這個武純青不知道平時怎樣對待傭人的,竟叫他們如此畏懼自己所犯的一個小錯誤。”
武純青道:“小柔,不要怕了。這次不是你的錯,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語氣之特別,無人能及,恰恰處在冷與熱的正中間,左偏一點就冷,右偏一點則熱。
這句話猶如一顆定心凡,吃了便靜心。果然,小柔輕輕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血色一點點浮上兩頰。不消片刻,她的臉白裏透紅,豔若桃花。無疑地,在小柔等仆人的心目中,他們的少主人武純青,既是殘酷的,同時也是一言九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