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民主和戰爭
一中的教學樓不大,一個樓層隻有兩套衛生間,學生用一套,教工用一套,平時有保潔人員打掃,不過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就是保潔人員隻負責地麵,並不大管牆上——從洗手池上的牆壁,到衛生間小隔間的木門,於是就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文化交流平台。
經常出現一些小紙條,比如:“本人上周二在樓道裏丟失一支鋼筆,藍色鑲水鑽,有紀念意義,請好心人撿到送回,必有重謝。”
又或者“十六省市高考模擬卷批發,三折起,有意團購者聯係XXXX,截止到本周末,逾期不候。”
離譜的,有一次還看見“XX班XX,托本人向廣大女同胞發出征女友起事,要求身材勻稱五官端正,性格開朗會玩會鬧,有意者聯係,電話XXXX。”這個“征婚起事”還特別缺德地貼在小隔間裏、一位傷春悲秋的女詩人一首歌頌寂寞的小詩下麵,十分相得益彰。
小隔間的門一關,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沒有人知道裏麵的話是誰寫的,久而久之,這個無責任的草根輿論區就發展壯大起來——山高了有仙,水深了有龍,平台大了,必有神貼。
這天,一個神貼終於橫空出世,揭開了江湖中腥風血雨的一頁。
才下了課間操,柳蓉和大病初愈捂得嚴嚴實實的常露韻照常到衛生間排長隊,就覺得氣氛不大對,一群人圍在一個開著門的小隔間外麵,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柳蓉和常露韻抬頭一看,發現隔間木門的後麵,用簽字筆寫著:“陽曆年已過,春節將至,本年度最賤女生獎提名:高二七班沈白兮!上榜理由:第一,專門愛貼男生,常年對女同學愛答不理,除非是有求於人,饑渴得這麽明目張膽,一中獨此一份。第二,專門愛貼有女朋友的男生,愛好挖人牆角,人至賤無敵!第三,明碼標價,誰到誰得,筆者還能說什麽呢?連二師兄的肉都比此人值錢……”
底下還有一連串用感歎號連起來的評語,常露韻無語了半晌,忽然問:“這個是盜版的‘感動中國’麽?”
鑒於全年級的女生解決國際民生問題,都要到這麽一個集中地來,所以這件事很快傳開了,神貼開始無限後續起來。
被提名的名單越來越長,爆料的內容越來越吸人眼球,謠言小道消息四起,渾水一攪合,真相全是浮雲,什麽“論七班沈白兮的真實市場價格”,“七班大美女王碧瑤和體育特長生不得不說的故事”。
然後戰火又蔓延到全年級,“文科一班班花開房被教導主任逮到,拿錢砸下”“六班兩大美女為誰鬧翻,不死不休”等消息相繼貼出,反正刷刷幾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無圖無真相,言論不用負責……
然後底下不知道是哪個好事的,畫了個投票箱,每個來這個小隔間的人都可以在下麵投票,通過民主選舉的方式,評選出年度最賤獎究竟花落誰家。
於是更熱鬧了,一麵牆畫滿了投票,上麵貼一層紙條,又畫滿了,再貼……風頭浪尖上的是幾個相對高調又占盡風頭的美女,然後全民都抱著各種心態參與或者圍觀起來。
這就是民主,這就是信息時代的魅力,柳蓉覺得一中的廁所讀物比什麽《知音》《故事會》的都帶勁多了。連一部分好事男生也想圍觀想得催心撓肝,不惜冒著被人當流氓的風險,跪求關係好的女生手機拍下來實況轉播。
終於有一天,保潔的阿姨實在看不下去了,一盆水衝下去,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了。然後衛生間門口貼出官方通告——公共場所,禁止張貼小紙條以及在牆上、門上亂寫亂畫。
大賽評審工作被迫停止。
隨後期末考試也來了,最後一門考完,被分到各個考場的孩子們回到自己班級整理東西,準備回家休息兩天,再拿成績單等過年,老師們已經提前抱著試卷走人,全校都處於一種放鬆下來的狀態,放鬆著放鬆著,就放出事來了。
就聽七班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尖叫:“我惡毒?你再說一遍!”
本來剛考完試放羊的班裏亂哄哄的,什麽動靜都有,分貝就很大了,可她這一嗓子,愣是把所有人聲音都給壓了下去,七班靜謐了一刻,大家默契地往門口望去,看見王碧瑤背對著門口,正在聲嘶力竭地衝著一個男生嚷嚷。
柳蓉想起來,這倒黴的男生就是傳說中王碧瑤的男朋友,她莫名地想起了胡蝶她媽,於是得出了一個結論,失態是難看的,無論這姑娘長得多麽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打扮得多麽奧黛麗赫本瑪麗蓮夢露,當她在公共場所咆哮起來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是一道風景。
王碧瑤的男朋友就伸手去拉她,小聲說:“咱們別在這說,換個地方……”
王碧瑤一巴掌打開他的手,上挑頗有風韻的眼睛瞪圓了:“就在這說!你給我就在這說清楚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男生臉色被全班人這麽看著,臉色先是變紅,再是變白,然後變黑,終於受不了了,看了王碧瑤一眼,氣衝衝地拂袖而去。王碧瑤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身一腳踹開教室門,低著頭,誰也不看,風風火火地闖進班裏,用力拎起她的書包,沒注意書包拉鏈沒拉,剛發下來的作業卷子掉了一地。
她就賭氣把整個書包都扔在地上,然後大步直奔著沈白兮去了。
沈白兮正坐在座位上,本來也在看熱鬧,誰知道王碧瑤突然調轉馬頭殺氣騰騰地過來,二話沒說,居高臨下地甩了她一個大巴掌,又一次成功地把重新開始竊竊私語的班裏給弄沒聲音了。
這已經轉成人民內部矛盾,班長顧清陽終於不能再裝死了,他在事態發展得更嚴重之前,趕緊上來,隔開兩個姑娘,一臉無奈地拉開王碧瑤,小聲勸說:“這幹什麽,都是同學……”
王碧瑤看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硬是從他身邊擠過一隻手去,指著沈白兮說:“你等著,別得意,等著,咱們走著瞧。”
沈白兮捂著臉,她同桌趕緊拿了一張濕巾出來,遞給她擦臉,沈白兮麵無表情地接過來,然後意味不明地對王碧瑤笑了一下,又沒事人似的拿起自己的東西,在全班同學的目送中,退場了。
王碧瑤眼圈通紅,還盡量睜著眼睛,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來,狠狠地抓起自己的書包,也沒管掉的東西,也摔門出去了。
趙彬彬冷眼旁觀完畢,知道該自己這副班長上場了,於是歎了口氣,蹲下去和顧清陽一起,把王碧瑤落下的東西都撿起來,細心地整理好,帶著一點憂國憂民的表情,麵向全班,柔聲細語地說:“大家有人和王碧瑤家住得近嗎?能把東西給她送回去嗎?”
表情語氣無不到位,真是活生生的一出金枝欲孽——柳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常露韻對視一眼,心有戚戚然地老老實實回家放寒假了。
這場轟轟烈烈的戰爭的內部資料以及前因後果,一直到他們高中畢業,仍然是個謎。乃至於在梁老板奶茶店的小據點裏,柳蓉和梁雪說起來,連梁大猛人那麽見多識廣的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嘖嘖稱奇。
不過她們八卦別人的時間並不多,因為她們很快發現,梁老板這是掉到錢眼裏了,在開店之餘,又重操起替人打遊戲練級的舊業,不但如此,奶茶店甚至還開始開設了早飯業務,每天早晨差十分鍾五點正式開始營業,大有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意思。
每次看見他掛著兩個巨碩的黑眼圈,在沒命的掙錢之餘,手裏還捧著一本《股神之道》眉頭深鎖的研究時,梁雪都忍不住懷疑她這哥哥是走火入魔了、想錢想瘋了。
自從梁肅考上大學以後,隨著梁奶奶和梁肅媽的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兩家的關係近多了,看起來還真有了那麽點親戚的意思,梁雪也就逮著機會,偷偷和她這大伯母說了一聲,梁肅媽也奇怪,就旁敲側擊著問梁肅說:“你是不是手裏沒錢了?沒錢了咋不說?”
都被梁老板打個哈哈一副財大氣粗的老板樣給揭過了——他固執地認為,自己這是成年了,是個大老爺們兒了,還要父母的錢,像話麽?
於是在梁老板眼裏,大學裏大部分的莘莘學子們,都是不像話的。別人在全日製學校裏,把學業當成主要,要好成績,要參加學生工作,要爭獎學金,雖然不掙錢,但是任務也是很繁重的。
梁肅心裏知道自己混上大學,先占著三分運氣,考研考博繼續深造,都是和他沒什麽關係的東西,他明白自己不是那塊材料,也不感興趣,大學對於他來說,隻是一扇通往更寬的路的窗戶,或者一種資本、和他的小店一樣的資本。
他想把自己的店正規化,現在這種街邊小店可以賺點糊口錢,可要有利潤,還要有規模,弄得像個小攤是不行的。可是才攢了點資本,張家就出事了,於是一鬆手錢都給出去了。他隻能沒日沒夜地又奮鬥了一整個寒假,連做夢都是鈔票,終於在會開學的時候,賬戶裏的錢又充裕了起來。
然而就在梁老板才鬆了口氣的時候,就忽然接到了他老爸的一個讓他腦子裏一炸的電話:“趕緊過來……醫院,你奶奶要不行了……”
你又有錢了?太好了,事情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