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戰成名(一)

如芒在背就是這種感覺吧……如果可能,水墨相信高月會撲上來將自己撕成碎片。對於高月怎麽想自己水墨並不在乎,可小桔的眼神卻讓她有種背叛了什麽的感覺……“水墨,跟上!”一個驃騎士兵與水墨擦身而過時低聲提醒了一句,“是!”水墨忙回身跟隨著他向城牆上走去。

“怎麽會這樣……”小桔喃喃地念了一句,死死地盯著水墨漸行漸遠的背影,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頓時盈滿胸臆,讓她感覺呼吸艱澀。午夜,這俊秀男子渾身濕透的趴在水井邊,回頭望向自己那一瞬,蒼白的嘴唇,烏黑的眼眸,就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心底,可現在……小桔勉力克製著自己,但那股顫抖卻越來越強烈,過了半晌她突然反應了過來,哆嗦得厲害的並不是自己,而是緊緊和她靠在一起的高月。

“公主!”剛一抬頭,小桔就驚叫了起來,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已搖搖欲墜的高月,自己卻險些被她壓倒,拚了命用力才算穩住了彼此,神魂落魄的高月仿佛變成了千斤重。周圍的天朝士兵們仿佛什麽都沒看見一樣,各個步履匆匆,大聲呼喝同伴,緊張有序地做著戰鬥準備。而負責監視她們的那幾個兵卒,也無一人伸手幫忙,隻冷眼旁觀,任憑身材嬌小的小桔苦苦支撐。

一時間沒了主心骨的小桔下意識地想尋求援助,卻又在士兵們寒冰一樣的目光裏瑟縮了回去,她顫抖的嘴唇終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高月仿佛被這一連串的失敗刺激到了,一言不發,就那樣麻木地倚著小桔。周圍雖然是火把通明,人沸馬嘶,喧鬧無比,但小桔卻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孤立無援,心頭冷得好像結了霜,幾滴淚不受控製地從她眼角掉落,迅速地湮滅在了泥土裏。小桔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她用力地抱緊了高月,然後不自禁地抬頭向城牆上看去……

“老將軍,高句麗率領如此多的軍隊犯境,之前竟一點沒有反常嗎?”顧邊城站在牆頭,俯望著城外。天邊已經開始發白,高句麗軍隊卻密密麻麻的仿佛一眼望不到頭,光影跳躍的火把密集得像叢林,更讓顧邊城感覺不對勁的是在遠處,那茂密樹林裏仿佛藏著什麽讓他很不安的東西,盡管表麵上看起來全無異狀。

一旁的石老將軍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看來敵人的大部隊趕來了!其實早在初春之時,潛伏在高句麗的探子就已將敵人的異動情報傳了來,軍隊調動,就算高句麗人再怎麽隱瞞,也不可能一絲痕跡不留。自己早早地就報告了燕秀峰,但燕秀峰卻誤判了赫蘭人的行動,被拖住了腳步。現在看來,對於高句麗人的行動也是判斷有誤,原本以為爭權激烈的高句麗朝廷不可能派出大軍,但現在看來,燕帥真是一錯再錯了。

石老將軍在心裏忍不住扼腕,如若不然,兩場對抗異族的大勝下來,燕家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也會讓那個人不敢輕舉妄動。真是人算不如天……“老將軍?”得不到答案的顧邊城喚了一聲,沉思中的石老將軍立刻驚醒過來。

曆經三朝皇帝的石老將軍可以稱得上是老奸巨猾了,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之前心中起伏,隻故意皺著眉頭歎息了一聲,“二郎啊,大約你也知道,高句麗監國車永申和大君李振為了爭權之事鬧的是不可開交。我們潛伏在那裏的探子也表明,軍權還是握在姓車的手裏,而這車永申……”石老將軍說到這兒,看了看左右隨從都在十步開外守衛,這才附耳過去輕聲說,“他與我朝私下有協議,應該不會發兵!”

顧邊城長眉微蹙,對於石老將軍的說明不置可否,關於高句麗的動向自己知道的未必比他少。雖然那車永申已是監國,權利滔天,但畢竟還在一人之下,越是這樣,他越不能容忍有人站在他頭上。高句麗當初被天朝幾乎滅國,最終都是靠他才力挽狂瀾。也曾聽說原來的皇太子李振雖然身體虛弱,但在繼承大君之位後,並不甘心做個傀儡。所以自從禦德太後,也就是車永申的親姐姐一過世,那甥舅二人就開始了明爭暗鬥。

“這樣說來,隻有兩種可能了,那車永申爭權失敗,或者……”顧邊城略一沉吟,石老將軍頓覺緊張,但顧邊城下一句還好,“或者是我們的情報出了問題,應該嚴查!”“不錯,老夫也是這樣想的,隻是事發突然,城池被圍,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隻能等打退了這些高句麗狗之後再說了!”石老將軍捋著花白的胡須說道。

“唔!”顧邊城讚同的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而是放眼城外,盤算著高句麗人的布陣和意圖。石老將軍看似也在觀察敵人戰陣,但餘光更多的放在顧邊城身上。聽他的話音貌似沒有看出真相,但他是真的沒看出,還是假裝沒有,還是另有所圖……深知顧邊城為人手段的石老將軍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戒備更甚。

水墨自然不知道這一老一小,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湧動。雖然打過幾次仗了,但基本上都是做為炮灰或衝殺或逃跑,還從未有過機會站在高處,俯瞰戰場。這段日子跟驃騎軍混在一起,也多少學了點軍事常識。上次顧邊城等人討論赫蘭戰事的時候曾提到過,天朝邊防要塞多為雄城,也就是那種地理位置高,背靠山崖,或者環水的城堡。這樣的城堡最是易守難攻,鬆岩城顯然符合這個條件。水墨多少安心了一點,琢磨著這樣堅固的城鎮撐個把月應該沒問題吧,謝之寒那家夥就算是爬也該爬來了。

她悄悄鬆了口氣,這些日子除了逃命就是準備下一次逃命,自己寧可在這城裏做縮頭烏龜來得安全些。水墨小心翼翼地躲在城垛後麵張望,“嗚!”一聲悠長的號角突然響起,她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就看高句麗軍隊中間地方有所鬆動,一小隊人馬越眾而出,旌旗招展。“文智!”石老將軍咬牙切齒地說,這幾天他被動地應付著文智一波波的攻擊,實是苦不堪言。這時算得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了。

小隊人馬跑到距城牆大概一千步的距離時停住了,其中一人又策馬單獨向前行進了二三百步,才勒馬站住。水墨好奇地盯著那人看,晨曦中視線不明,但也看得出他衣飾戰甲跟天朝不同,頭上戴的與其說是頭盔,水墨感覺更像個鬥笠。

就聽那人大喊,“石將軍,你們天朝曾言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文大將軍可以答應你,隻要你打開城門,我們絕不會傷害城中吧百姓!言出必行!石將軍,你總不能為了一己榮耀,就拿全城百姓的生命來殉葬吧!”

這人的漢話說的非常標準,而且嗓門超級響亮,隔了這麽遠,居然還字字清晰,且言之有物,擺事實講道理順帶挑撥離間,一氣嗬成,水墨忍不住咂舌,人才啊!“哼!”石老將軍冷笑了一聲,扭頭跟顧邊城商量了幾句,就伸手招過一人過低聲吩咐。那小校一點頭,趴在城垛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放開嗓門大喊,“你們高句麗人若懂得言出必行,怎麽會撕毀和談條約,跑來攻城?!撮爾小國也敢以卵擊石,若是懂得羞恥,速速撤兵,求得我天朝皇帝諒解,才是真正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就是所謂的先禮後兵嗎?盡管自己的耳膜幾乎被那小校的大嗓門震破,水墨還是饒有興致地聽著,其實這種工作自己也比較擅長。“石將軍,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高句麗人又大叫了一聲。石老將軍長笑一聲,“老夫一向生冷不忌,但就是不吃威脅!”他的豪氣頓時激發了周圍官兵的士氣,他們都大笑起來,那小校立刻運足了真氣將這句話喊了出去。水墨也覺得這話很給力。

高句麗那邊安靜了一下,喊話之人也調馬回轉隊伍,水墨心想這算是己方先勝一場?“全員戒備,擋板!”顧邊城突然一聲大吼,城牆上所有人登時行動了起來,但忙而不亂。從沒有守城經驗的水墨正不知所措,一個驃騎戰士將她一把拉倒。忽聽頭上,“嗖嗖,咄咄”的聲音響個不停,明白過來的水墨大驚失色,登時恨不能將頭縮進腔子裏。

“他奶奶的!”等箭雨過去,推開親兵,站直身體的石老將軍忍不住罵了一句。高句麗人這次帶了不少射程在千步以上的機弩,雖然不能起什麽決定性作用,但是用來打擊守城官兵的士氣倒是很有效。如果高句麗兵卒攻城之時又機弩配合,也算得上是個麻煩。

顧邊城剛才隻是閃在城垛擋板之後,他一直在觀察著對方機弩的數量,使用程度以及配合是否熟練。見石老將軍一臉怒色,他正想開口勸慰,就聽見對麵的大嗓門又喊了起來,“石老將軍,這才叫做威脅,請你再考慮一下,文大將軍願意給時間等候答複!”

“高句麗狗欺人太甚!”原本是臉膛紅得跟西紅柿似的石老將軍現在已經向茄子的方向發展了,水墨心想這生冷不忌的老頭沒有高血壓就好。石老將軍回頭對那個傅將軍做了一個手勢,顧邊城神色一凝,水墨看得出他想開口,但又忍了回去。

“啊!”一聲驚惶的叫聲吸引了水墨的注意力,她忽然明白了石老將軍的用意。來不及多想,公主高月還有侍女小桔已被士兵們粗魯地推上了城頭。石老將軍隻斜身抱拳,“公主殿下,您的臣民實在太過咄咄逼人,為了兩國友好,不如請您幫忙解說一二!”

高月的鬥笠被一中年漢子一把掀掉,她豔麗的容貌頓時露了出來,配著她異國情調的服裝,周圍的男人大多現出了驚豔的表情,顧邊城略掃了她一眼,繼續觀察城外動靜。“公主,請吧!”那漢子口中客氣,但沒有半點惜香憐玉地推了高月一下,示意她向前。忠心的小桔想跟上去保護,卻被那漢子一腳踢開,她痛叫著摔向石柱,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你!”看著水墨清秀的臉孔,她如同見到救星,涕淚滿麵地揪住水墨衣襟,“你快救救公主!”條件反射之下救了小桔的水墨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笑。這時高月已被推到城垛空隙間,數隻火把圍繞著她,她纖細的身形登時無所遁形。

水墨雖然半蹲在城牆上,也隱隱地感覺到了高句麗人那邊開始不對勁。石老將軍看著城外開始**的高句麗人,他帶了點得意地看了不動如山的顧邊城一眼,然後冷冷地吩咐道,“告訴他們,這就是答複!”

※※※

“唔!”高月死死咬住嘴唇,才將那聲痛叫咽回了喉嚨裏。背後的天朝士兵動起手來毫不留情,她柔軟的胸部此時正緊緊地壓在冰冷的城垛上,頭已經探出了城牆,猛一入眼的就是黑漆漆的地麵,寒意,恐懼,從未經曆的高度,讓高月不自覺地開始幹嘔。石老將軍冷冷地注視著城下開始**的高句麗軍隊,心中充滿快意,隻覺得近幾日所受的逼迫這時才得到了些許宣泄。

顧邊城一直默不作聲地評估著高句麗軍隊的戰力以及未來將發生的戰況,忽然聽見石老將軍朗聲說道,“軍法有雲,上兵伐謀,若是能用一女子暫消一時戰禍,也算值得。”“是啊,征戰永遠隻看結果!”顧邊城微笑著說,石老將軍連連點頭,“二郎所言正是!”連拖帶抱將小桔弄到安全地方的水墨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老頭自己做事不地道,自己不幹淨,還非得拉上別人一起不幹淨!小桔為身處危境的高月擔憂可又無能為力,隻能縮在水墨懷裏,緊緊攥著她的衣襟,現在,隻有這清瘦男子能給予自己安全的感覺。

不管石老將軍的計策高明與否,但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自打高月被押上了城頭,原本森冷高漲的高句麗軍隊士氣已隱有鬆動,雖然絕大部分士兵都不認得高月,但她那身華貴的民族服裝還是很好認的。“那是……”位於陣中的一個中年戎裝男子也凝神望去,他眉目儒雅,氣質看似書生一般,但整個高句麗無人敢輕視這個人,大將軍——文智。隔得雖有些遠,但文智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正感覺不妙,旁邊下屬中已有人叫了出來,“是高月公主!”文智眼角登時抽搐了一下,假裝沒有聽到,但餘光已掃向了自己右後方。

一個身材高瘦挺拔的男子正手扶長刀,安坐馬上不動,文智雖然認真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但因為那壓低的鬥笠將他表情全部遮掩,一時間,機敏如文智也無法判斷這人心中的想法。聽著耳邊越來越響的討論聲,文智頓覺不滿,臉色一沉,他身邊的副將樸和宇立刻開口說道,“安靜,身為高句麗大將於戰場之上竊竊私語成何體統?還不約束下屬!”

四周的雜聲登時消失,跟著一個個命令傳了出去,原本**不已的高句麗軍隊漸漸安靜了下來,文智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城下數個高句麗的傳令兵沿著陣型策馬來回奔馳,緊接著敵人軍隊就恢複了原有的平靜,站在城頭上的顧邊城眉頭一緊。從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高句麗軍隊號令嚴明,軍中大將對於士兵的控製力極強。文智……果然名不虛傳!

石老將軍自然也發覺了高句麗軍隊的變化,額前的皺紋越發緊密起來,被強壓在牆頭的高月歪頭看見石老將軍的表情,她輕輕地笑了起來。一定是他來了,他就在陣中看著自己吧,想到這裏高月忍不住掙紮了一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尊嚴一些。“臭娘們,亂動什麽!”負責壓製高月的軍士怒罵了一句,下意識地反手一擰,高月的肩髂處登時傳來“哢吧”一聲輕響,“啊!”高月痛叫了出來,表情扭曲至極。

“大,呃,主人!”一個相貌憨厚,身背長弓的高句麗戰士登時叫了出來,他有些惶急地看向那個被鬥笠遮住表情的男人。見他依舊不言不動,又想開口,突覺一道銳利的目光紮了過來,直入皮肉,他不自禁地扭頭看去,那個叫老耳的幹癟老頭正冷冷地看著自己。年輕戰士隨即低下了頭,木雕石塑般站好,再沒人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安。

“大將軍!”負責喊話的高句麗人已回到陣前,高月的情況他看得最清楚,知道這種情況可不能由自己說了算。沒想到那些漢狗如此下作,竟然將高月公主當成了擋箭牌,可將軍當初不是說,高月公主的事無需操心嗎?雖然心中疑問重重,但他還是迅速地翻身下馬,向文智行禮回複,“大將軍,那石將軍說,說……”這人說得猶豫。文智淡淡地問,“說什麽?”

喊話之人額頭已經沁出汗來,一咬牙說道,“他說那女人就是回複!”文智心想這喊話的人還算伶俐,沒有說出高月公主的名字,不然真的會亂了軍心。畢竟大部分士兵都不知道,自己的公主被送往天朝做人質的事情。其他人看文智眼眸半闔,不發一語,以為他在思考該如何答複對方,全都屏息等待。偌大的戰場上,登時隻能聽到軍旗被晨風吹佛得颯颯作響。

聰明如文智自然知道旁人在想什麽,心裏唯有苦笑,有些事情的結果早就注定,自己說了根本沒用,現在不過是拖時間而已,或者說,等他決定。“噅……”一聲馬嘶突兀地響起,文智雙眼登時一亮,他身邊的將領們也都回頭看去,那一身青衣軟甲的青年竟然策馬開始前行。

按說在這戰場上是文智為大,他不動,無人敢動,但看這青年擅自行動,竟無一人阻攔。對於文智親近將領而言,這個青年的來曆太神秘了,貌似文智也對他畢恭畢敬,數日來種種計策,竟有一半是他的主意。就是他身邊的人也個個冷漠高傲,似乎除了這個青年,再沒有半個人能進入他們眼中。有人猜測這青年多半是來自內廷,也許還代表了……

眼看著青年策馬一步步行進,文智的親兵們也不敢阻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靠近文智。“文將軍,”青年駐馬輕喚了一聲,文智忙策馬貼上前,低聲應道,“是!”聽到青年的聲音,文智身邊的副將樸和宇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幾下,這段日子,這青年跟大將軍密談之時,包括自己在內的將領都不得靠近,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聽到他當眾說話。

但這個聲音自己雖然隻聽到過一次,卻永遠也不會忘記,樸和宇吞咽了一下,隻覺得心跳加速,他迅速低下頭,以免有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家雖已敗落,但仍算權貴出身,同胞姐姐就在內廷擔任太後殿的總管。三年前自己前去探望姐姐,竟無意間撞到了大君前來給太後問安。大君身體虛弱,基本不上朝,朝政都由太後和尚書車永申來把持,那日雖然沒有見到大君真容,但那清冷的,仿佛沒有溫度一樣的聲音,卻好像在自己耳膜上打了一個烙印。

文智並不知道自己副將心中的波濤起伏,聽到了青年的吩咐之後,他通體生寒,擔心青年看穿自己內心想法,忙低頭恭聲道,“是!”青年自行策馬出陣,向鬆岩城的方向馳去,他的下屬立刻跟上。“將軍,您看!”傅友德指了指來人方向,石老將軍不安的心頓時放輕鬆了些,哼,看來當初燕老元帥硬要把這血統高貴的公主要來,真是有先見之明,現在這些高句麗狗也不敢輕舉妄動,既然派出這一小隊人馬,想必是來和談的了?

“弓箭手準備!”顧邊城斷喝了一聲。石老將軍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光顧著欣喜竟忘了戒備,好在他人老成精,腦子一轉微笑著說了句,“不錯,但弓箭手也要小心,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箭,免得被高句麗人抓住把柄,說我們斬殺來使!”“是!”守城士兵齊齊應和。特意強調了那個“我”字石老將軍斜了顧邊城一眼,見他毫無反應,滿意地笑笑,心說就算你驃騎無敵,在這鬆岩城,還由不得你說了算。

“哢噠,哢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高月的表情也開始興奮,一時間似乎都忘了手臂被折斷的痛苦。是他,一定是他!高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打頭之人,看著他挺拔的騎姿,曾經的一幕幕頓時從腦中不停閃過……

“母後,為什麽一定要把月送走!”

“我們不是議和了嗎?!我們進貢了那麽多金銀財物女人,為什麽他們還要月?!”

“月,我發誓,我一定會親自把你帶回來,就算你成了那天朝皇帝之人,我也會把帶你回來!”

“月,有小弟陪著你,我放心,你也放心,忍耐,我們都要忍耐,直到我們再會的那天……”

淚眼模糊的高月看著騎隊離自己越來越近,自己忍了十年了,從十五歲忍到了二十五歲,原以為還要繼續等下去,直到頭發花白,容顏老去,自己的魂魄才會回到他身邊,可現在……他實現諾言,來接自己了。城中那些死士的失敗,讓高月失望不已,偏偏在城下又發現一心指望的水墨竟然是南人,心如死灰之際,他竟然出現了。

恍惚間,高月仿佛回到了寒枝城,他,自己還有小弟在一起讀書,玩耍,親昵,如果不是自己被送往天朝,現在早就是他的人了吧。可現在,自己已不是二八年華,豐潤如鮮花一般的年紀了,他會不會嫌棄呢……高月熱切地望著那漸近的身影,他已長得如此挺拔。

“站住!”天朝這邊的大嗓門軍士按照石老將軍的手勢大喊了一句,馬隊立刻勒住了韁繩,距離城牆大概還有三百步的距離。打頭的青年越眾而出,抬頭看向城上,顧邊城也在觀察著他,這人一出現,顧邊城就本能感覺到了危險,他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站到了石老將軍身後。石老將軍心想這顧邊城還算識禮數,沒有越俎代庖之心,下意識地又挺了挺自己已不再結實的胸膛。

“你是何人?”城牆上傳來大聲問詢。馬上之人的目光從牆上眾人身上劃過,盯著嬌容慘淡的高月半晌之後,才緩慢開口說,“我是文智將軍帳下謀略,特奉將軍軍令前來談判!”縮在牆柱邊的水墨也聽到了這個聲音,隻覺得冷冷的,但字字句句的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她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臂上豎起的汗毛。

顧邊城則有些吃驚,這人隔著城牆有近三百步遠,聲音並沒有提高多少,卻如此清晰,顯見是練過內功的。石老將軍也感覺怪異,但現在他已想不了太多,隻想該如何讓高句麗人退兵,哪怕再拖延數天也好。“沒什麽好談的,我還是那句話,錯在高句麗,告訴你家將軍,若識時務,速退兵為宜,其他免談!”石老將軍成竹在胸,高月乃是高句麗王朝最高貴的血脈之一,就算是文智,隻怕也沒有承受傷到她的膽色。

“如果不呢?”那男子依舊沉穩地問。石老將軍獰笑了一下,“你說呢?”聽他這樣說,守在高月身後的幾個士兵同時上前,幾把長刀登時架在了高月的脖子上,一絲鮮血登時順著她細白的脖頸流了下來。場麵忽然安靜了下來,兩方人馬冷漠地看著對方,眼底隻有仇恨甚至血腥。

靜默了半晌,青衣男子忽然伸手緩緩地摘下了鬥笠,城牆上的天朝士兵不自覺地凝神看去,隻見他麵色略蒼白,容貌端正,最特殊的就是那雙細長的眼睛,眸珠漆黑如墨,卻仿佛罩著一層霜,讓人不敢直視。他隻看向了城頭的高月。

淚流滿麵的高月癡癡地與他對望,一瞬間,天地間再沒有戰爭,敵人,硝煙血腥,甚至空氣都停止了流動,隻有他。那雙冰冷的眸子閃了閃,恍如殘冬剛剛解凍的溪流,依舊涼,卻已帶了初春的溫暖。他還是那樣,每當做錯了事,就會這樣看著自己,讓自己無法再責怪他。做錯?高月失神的想,錯了什麽呢,那樣的悲哀……

“小心!”顧邊城一聲怒喝響起,石老將軍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旁的高月,她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把利刃已當胸而出,刀尖雪亮的卻不帶半點血痕。驚呆了士兵突然反應過來,“慢!”顧邊城撲過去之時已晚,那個偷襲高月之人被其他天朝士兵捅得像個刺蝟。他一手緊緊地握住了高月的肩,兩人仿佛黏在了一起,驚惶的天朝士兵想將兩個人拉開都不能。

高句麗奸細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公主,大君讓我告訴你……對不起,終有一日,他,他會去陪你!”這時傅友德也衝了上來,他用力拉了一下刺客,沒想到那人雖已斷氣,還是緊抓著高月的肩膀不放。他這一倒下,高月也被他帶著向後倒去,瞪大的眼睛裏,那人的身影漸漸消逝,“李,振……”轟然倒地的高月吐出了兩個字。

對麵的高句麗人忽然大亂,有人在厲聲喊叫著什麽,目睹一切的小桔如驚醒般尖叫了一聲“公主!”猛然推開水墨,踉蹌著衝向了高月,撲在她身上哭喊。城牆上已亂成一團,方才還威風無比的石老將軍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城頭發愣。傅友德粗淺懂得些高句麗語,聽到敵人的呼喝,他麵色大變,急急地跑過來說,“將軍,神將大人,高句麗人說是我們殺了高月公主,他們要為公主複仇!”

顧邊城一邊壓製住慌亂的士兵們,一邊看向城下那青年男子,他來了,高月卻被刺殺了,所發生當然不是巧合,他到底是誰?!不容他多想,這一小隊高句麗人馬已拿出長盾掩護著向後扯,而不遠處的高句麗陣營再次推出了機弩陣營,準備發射。顧邊城隻能命令眾人防守,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青衣人自如離去。

“嗖,嗖,嗖!”漫天箭雨再度光臨,趴在高月身上哭泣的小桔不肯離開,無奈的水墨隻能抄起盾牌掩護住自己還有她,強勁而來的箭頓時打得她手中盾牌咄咄作響。腕力不足的水墨甚至用頭和肩頂住盾牌,她心裏唯有祈禱這盾牌夠結實,不然她就得改名叫水刺蝟了。

這場箭雨不過是為了掩護高句麗人撤回,沒有多久就停止了,但悶雷一般的戰鼓再度響起,聲聲都敲擊在人心頭。石老將軍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現在高句麗人真正的有了開戰的理由,而這個理由,還是自己送上前的!

“老將軍,眼下守城要緊,隻要我們堅持到援軍到來,戰爭他們,其他都好說!”顧邊城沉聲說道。石老將軍頓時清醒了過來,這顧邊城說的不錯,隻要打贏了,是非對錯還不任由我們。他長出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環顧四周才發現手下士兵驚慌失措的表情,頓覺不妙。如果在士氣上讓高句麗人占了先機,那堅守兩字就太難了。

該死的高句麗!怒不可遏的石老將軍正想呼喝士兵們,忽然一眼掃到了已氣絕身亡的高月,他白眉一聳,冷笑了起來。好吧,既然你的族人都能狠下心來,也休怪老夫無情了,但願你下輩子投胎到個平常人家吧!

“啊!公主!”被人粗魯拉開的小桔尖叫了一聲,高月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破布娃娃一樣低垂著頸子,再無半點生息。小桔還想撲過去,卻被水墨拉住了,“不想活了你就去!”她低喝了一聲。正命令驃騎戰士幫忙布防的顧邊城把石老將軍的舉動都看在了眼裏,頓時明了他想幹什麽,眉頭緊皺起來。

“老將軍,”顧邊城開口說道,石老將軍一擺手,“二郎,你我皆是軍人,現在隻能如此,我們再無退路,士兵們的士氣我們不能不要!”顧邊城顯然還是不讚同,但石老將軍假作忙碌轉身大聲發布命令,不再理睬他。水墨琢磨著那老頭想幹嘛,認識顧神將也有些日子了,還是第一次見他臉色如此難看。

“他們要幹什麽?”小桔怯怯地問水墨,水墨這才把視線從顧邊城身上挪開,順著小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人正擺弄著高月的身體,然後寒光忽起……“啊!”小桔一聲慘叫就昏厥了過去。水墨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直到感覺一滴冰冷的水珠濺在了自己臉上,她怔怔地伸手一抹……“嘔”,雖然早在下水道裏吐了個幹淨,但這時的胃部還是拚命**起來,水墨撕心裂肺地幹嘔著。

“咚,咚,咚!”天朝的戰鼓同時響起,戰旗也迎風飄揚,雙方的殺意彌漫了整個戰場。看著城牆上隨旗幟一同升起的人頭半晌,李振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