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點鴛鴦(2)

等到左邊這列的年輕貴公子們也一一敬完酒,忽然楚霍天道:“你們恐怕沒見過朕得力幹將——蘇顏青蘇將軍。他十歲跟隨朕的身邊習武,武藝精通,戰功顯赫,將來前途必不可限量。”

他說完,蘇顏青才起身抱拳對各位示意下,便又默默坐了。此時,兩邊席上之人紛紛又開始交頭議論。楚霍天特意要引眾人注意他,又撿了蘇顏青英勇之事大加讚賞。此時,隻要是不傻的人都明白楚霍天的意思,蘇顏青如此年輕才俊,又得楚霍天信任,將來的前途可謂無比光明。一心隻盯在楚霍天麵上的閨秀們又紛紛將眼神拋向沉默不語的蘇顏青身上。

歐陽箬也將美眸轉到蘇顏青身上,隻見他依然不吭一聲,隻默默飲酒。楚霍天向來被人稱為冷麵帝王,如今見蘇顏青不領情,麵上不由拉下幾分。歐陽箬見楚霍天的麵色,心中焦急,額頭上的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她忽然心念電轉,端起金樽立起身來,對蘇顏青含笑道:“皇上對蘇將軍可謂是讚譽有加,本宮聽說蘇將軍沙場上驍勇,又劍不離身,想來定是個劍中高手。何不趁此機會一展身手,讓我等小女子也見識一番?”

此語一出,左席上的少年公子們都紛紛叫好。他們一個個家世顯赫,不是世族子弟便是皇族子弟,聽楚霍天對蘇顏青大加讚賞早就心中不服。如今歐陽箬提議他出席舞劍,便想看看他的身手。

楚霍天麵色稍微和緩了下,亦是笑道:“子玄,他們都叫你去現現身手呢,還不趕緊去。”

蘇顏青這才離座抱拳一圈,對楚霍天道:“末將恐劍氣傷到娘娘,末將就在殿外舞劍罷。”

他說罷提了劍在殿外站定,捏了個劍訣,便舞了起來。時已近正午,陽光正盛。他的劍光閃閃,似冰山下來的寒光,變化萬千,他身似遊龍,行蹤不定,又似矯鷹出山,跳躍騰挪間盡是淩厲的殺氣。歐陽箬注視著他的身影,美眸不由泛起水霧,她似能看見他那日楚京大亂,他誓死護她逃出皇城,力竭亦是強撐不倒……

也許,世間再無一個男子能如此護著她,默默站在她的身後,拚盡全力亦要守護她。

也許,世間再無一個男子能愛她如此深沉,不要她任何回報,隻遠遠地看著她幸福……

全殿中的人都在看蘇顏青淩厲猶如化境的劍法,卻有一人隻盯著歐陽箬的麵上。查三少看著歐陽箬美眸含淚,隻盯著場上的那人。心中猛的一緊,她的眼中隻有他,她的心隻有他!似窺破了她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情思,他的心中忽地湧起一股氣來。

在蘇顏青剛剛舞完一組,正欲變招之時,查三少忽然出席施禮對楚霍天道:“皇上,蘇將軍一人獨舞劍招豈不是無趣?在下不才想與蘇將軍過過招,切磋武藝。”

此語一出,滿殿皆驚。

楚霍天看了他一眼,再望著場下停了劍的蘇顏青,忽然笑道:“好,英雄出少年。朕就答應了,贏者有重賞,不過點到為止。”

查三少微微一笑,長衫翩翩若驚鴻,他將長衫下擺塞到腰間,對蘇顏青一抱拳笑道:“蘇將軍請指點。”

蘇顏青看看他,忽然撤了劍道:“本將不與你對陣。”查三少一愣,忽然哈哈一笑道:“難道蘇將軍怯場了?”

蘇顏青看著手中的劍,淡然道:“本將的劍殺氣太重,怕傷了查三少。”他凝目看著麵前那笑得雲淡風輕的少年。

查三少被他的淡淡眼神中無意中流露出的殺氣逼得心中一凜,卻仍然挺身微笑道:“蘇將軍此言差矣,梅花香自苦寒來,在下雖未上過戰場,卻也希望能從蘇將軍的劍中感受到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蘇顏青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又提起劍,捏了個手勢道:“那就請查三少多多指點了。”

查三少接過宮人的劍,含笑抱拳。麵前是她的心中之人,而他查三少,就要讓她明白他比他更強。歐陽箬此時倒平靜了,沉默的蘇顏青不是她所熟悉的,而麵前這散發出凜然鬥誌的蘇顏青才是她心中的英雄。

場下劍光閃閃,一青一白的身影交錯重疊,一個似蒼鷹,凜然如風。一個似天上的一片浮雲,淡淡而過,瀟灑翩翩。

殿上人人看得屏息凝神,楚霍天卻不住點頭,看來查家三個兒子都是人才,查三少胸有野心,才華橫溢又精通武藝。那脾性倒七分像趙清翎,隻是那份勃勃生機更令他欣賞。

此次宴席果然大有收獲!楚霍天心中大喜。而場下那二人卻渾然不覺,隻專心喂招。查三少一心想要快速打敗蘇顏青,出招便帶了急躁。蘇顏青沙場上浸潤多年,早就練就一身沉穩,在他急切的進攻中,找準時機,一劍刺到查三少的肋下。

隻聽得“嘶啦”一聲,殿上人人驚呼。查三少隻覺得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氣逼入體內。忙收劍後退,這才發現是蘇顏青手下留情,要不然真是刺中了,那便是重傷了。

輸了?!他猶自不信。牙一咬,又待揉身而上。

“住手!”歐陽箬忽然輕喝。楚霍天也是一愣,這才道:“都住手罷,勝負已分。蘇將軍果然身手不凡,查三少也是少年英雄,都有賞!”說著命人重賞。兩人都謝過龍恩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席上。

查三少麵上陰鬱,隻盯著麵前那抹挺立的玄青色的背影。再看看殿上的歐陽箬,隻見她麵上憂色重重。他的心在這一瞬間頓時涼到了穀底。她的眼中隻有他!查三少心中掠過這樣的念頭。楚霍天說了什麽話他都聽不清楚了。蘇顏青回到席上亦是麵無表情,旁人隻道他生性如此。歐陽箬看了看他的麵色,輕輕一歎。

歌舞聲起,滿殿香氣襲襲,掩了多少人的心事。

賞花宴後,眾人各自散了。楚霍天將蘇顏青留下來懇談,歐陽箬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莫不過就是讓蘇顏青回來做他的左膀右臂。如今楚霍天雖然提拔了不少年輕人,但是以他的性子,能夠入得他的眼做得他的心腹的也沒幾個。再說這軍權可是雙刃劍,放到一個忠心人的身上就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劍,放到一個心懷叵測的人身上就是一把反過來殺自己的刀。所以楚霍天找來找去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蘇顏青就不同,他從小是跟隨著楚霍天的,兩人說是一個戰坑爬出來的血肉兄弟也不為過。楚霍天的年齡既作得了他的大哥,心中亦是真的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弟弟,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婆婆媽媽一反常態為他牽線搭橋,隻盼他在楚京裏落地生根。

兩人在暖閣裏談了許久,歐陽箬也回到自己寢室裏休息。勞累了幾天她又懷著不到三個月的身孕,是該以多休息為主。雖然心中有牽掛,可是也敵不過濃濃睡意的召喚,歐陽箬很快便沉入了夢鄉。不知睡了多久,直睡到身上發了層薄汗這才醒轉過來,卻發現已經月上中天了,竟然連晚膳也沒有用。

宛蕙見她醒來了,忙上前扶起她道:“娘娘可累壞了吧。這幾日為了這宴席娘娘可操了不少心呢。哎!有人還不領情呢。”

宛蕙邊埋怨,便幫歐陽箬整理長發,又命人將飯菜熱好了,一一端上來。

歐陽箬聽得宛蕙的口氣不善,含笑道:“怎麽了,是誰不領情?皇上呢,回去了嗎?”

宛蕙悶聲道:“皇上看到娘娘睡了,吩咐奴婢們伺候好娘娘便走了。臨走時候還是氣衝衝的。”她頓了頓,怕她誤會,連忙又補上一句:“是給蘇將軍給氣的。”

歐陽箬正端起呈上的米飯,聞言手一抖,那象牙筷便掉了下來,敲在盤沿上鏗鏘作響。宛蕙忙撿起筷子,又命伺候的宮女換一雙來。

她瞧著歐陽箬神思不屬,忙道:“娘娘剛睡醒,手軟了吧。”

歐陽箬回過神來笑道:“一時沒抓好,姑姑說說,蘇將軍怎麽惹皇上生氣了?”

宛蕙頓了頓,屏退在旁邊候著的宮人,輕聲道:“奴婢看呐,蘇將軍沒領娘娘的情,他不肯成親。娘娘看哪,皇上搞出麽大一個陣仗不就是想讓蘇將軍相中一個大家閨秀麽,結果倒好了,禿子剃頭,一頭熱。皇上能不生氣麽?”宛蕙說完長歎一聲。

歐陽箬拿起象牙筷挑著米粒,一粒粒地吃,卻並不回話。宛蕙猶自憤憤。

歐陽箬睡飽了,半夜無眠,天上半弦月清冷地掛在玉宇中,夜深深如許,天上又飄起了雨絲。歐陽箬就這樣躺在美人榻上默默躺了半夜。到了天色微明之時才略微睡了過去。到了晚間,楚霍天來了,麵色鬱鬱,看來心情並不十分舒暢。

歐陽箬命人泡了安神的百合香片,奉上柔道:“皇上可是累了?”

楚霍天抿了一口茶,強笑道:“也不是,隻是想到如今子玄慕白都不肯幫朕,難道真的是朕失了德,還是他們心中另有顧慮?”

歐陽箬想了想才道:“臣妾以為這也許不是皇上想的那樣,趙先生縱情山水,蘇將軍誌在邊關。兩人都不是籠中這之鳥,皇上想將他們綁在身邊,也許是少了一位曠達的名士和一位善戰的將軍了。”

楚霍天細細思索了一陣,這才釋懷笑道:“果然是箬兒看得明白。原來竟然是朕鑽了牛角尖了。”

楚霍天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寵溺一笑道:“是,是朕不對。”忽然他又笑著道:“聽秦禦醫說,這時候腹裏的孩子該有這般大小了,不知道能不能聽到它翻身骨碌的聲音。”

他比劃了下,歐陽箬也是難得好奇,瞪大眼睛笑道:“難道竟聽得到什麽骨碌聲麽?”楚霍天點頭,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肚子上,靜靜聽了一會,忽然極高興道:“聽到了聽到了,骨碌骨碌的,像是在吐氣呢。”說罷一張俊臉生動如許。

四周明燭高照,映在他的麵上,歐陽箬看著他高興的麵龐,心中滑過一絲絲暖流,似乎心的某一角溫柔地塌落了一塊。

他是她的丈夫呢,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他對她的好,從頭到尾從無缺憾。可是她為什麽會將自己的心禁閉?難道是因為他的身份,還是因為這浮華的宮廷。心事從來都是剪不斷,理還亂的。

歐陽箬將頭埋在他的懷中,不再細想。

夜色深深,一室寂靜,楚霍天抱著她沉沉入睡,她終是該慶幸,自己有個這樣的男人如此珍惜自己。

第二日清早,歐陽箬伺候楚霍天更衣早朝,忽然開口道:“皇上,臣妾想問問蘇將軍到底看中了哪家閨秀,好給他做個現成的媒人。”

楚霍天聞言苦笑道:“他才不會要呢。如今他不知中了什麽邪,朕說十句,他才應一句。滿臉的不樂意回京。”

歐陽箬含笑道:“許是對著皇上他難為情了,要不讓臣妾試試,再說蘇將軍是臣妾的救命恩人,也該讓臣妾為他的終身大事張羅下,總不能看著他一個人身邊無人相伴吧。”

楚霍天聽了哈哈一笑:“好吧。你就選個日子,命他到這宮中好好勸他一番。成家立業,也得先成家呢。”

他說完,整理一番,便上朝了。

歐陽箬恭送了他出去,這才命宛蕙拿拿來冊子與畫卷,乘了肩攆去找玉充華李盈紅了。想來李盈紅這一輩的官家閨秀中,她也許認得幾人。

李盈紅如今是搬到了與林氏的浣碧宮中,歐陽箬過去也一同見了林氏。林氏養育小皇子整日忙得不可開交,歐陽箬倒也笑著看著她初為人母緊張出錯的神色。三個人都是做娘的人,話談得十分投機。

歐陽箬閑話了一陣,想起來意,叫德軒捧了畫卷與冊子與二人看了。李盈紅一一看了,笑道:“歐陽姐姐如今也做起媒人來了。”

林氏看了笑道:“歐陽妹妹就是細心,這人的來龍去脈都查得清楚,以後這些人入了宮倒是知了根底了。”

歐陽箬點頭,對二人道:“蘇將軍是我與林姐姐的救命恩人,如今皇上做主想讓他早日成家,這也是我的心願。林姐姐你說是與不是?”

林氏點頭,想起往日,含了淚道:“是啊,說起蘇將軍,那可是大大的好人。這次定要為他找出個賢良的妻子來。”

三人說罷,便細細研究了那些閨秀。

歐陽箬看來看去,隻中意禮部尚書的女兒——李明茜,她的清冷倒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象中倒覺得蘇顏青會喜歡她。忽然想到他會喜歡另一個女子,心卻還是有些微澀然,歐陽箬趕緊將這股酸澀壓了下去。

林氏看得頭暈,見歐陽箬選中了李明茜,忽然皺眉道:“若歐陽妹妹所說她性子孤寒,那蘇將軍又不善言談,兩人成親後如何相處呢。”

李盈紅卻道:“聽說她自視甚高,清高得很呢。怕是看不上蘇將軍。”

歐陽箬隻得作罷,三人選選停停,最後商量不出主意來,隻得擬了三個人選,到時候給蘇顏青自己挑。

歐陽箬回到了雲香宮,忙著人去找蘇顏青,說她有請蘇將軍有空進宮一敘。等了兩日,蘇顏青這才過來。歐陽箬此時心倒不慌了,心道,既然自己與他無緣,自然不能耽誤了他自己的緣分。他是該好好成家立業了。歐陽箬命人好茶款待,自己整理下妝容便出來迎。

二人見麵都有些尷尬。歐陽箬撐了笑顏道:“蘇將軍近來如何,這次到楚京可是有久留的打算?”她的目光灼灼,坦蕩明亮。

蘇顏青看了她一眼,亦是平靜道:“再過一個月便要南下。那邊還有許多事。有勞娘娘掛心了。”

歐陽箬心中輕歎,拿出準備好的畫卷攤開給他看,笑道:“蘇將軍如今單身一人,皇上說男子漢大丈夫,應先成家再立業,蘇將軍且來看看,這些官家閨秀皆是相貌出眾的女子,一個個賢良淑德,定是將軍的良配。”

蘇顏青渾身一震,半晌才啞聲道:“你竟然叫我成親?”

歐陽箬強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宮不忍將軍一人在外受苦,所以想為將軍成一個家。這樣將軍衣食有人照顧,本宮亦可心安了。”

蘇顏青看了她半晌,他的眼神太複雜,歐陽箬被他看得別過臉去,她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麽要這樣逼他。分明是為他好,如今竟然是做了壞人。

沉重的氣息在二人之,逼得人喘不過氣來。蘇顏青忽然上前一步,他的陰影覆了她的麵前,他隨意拿起一副,有些冷然道:“既然如此,那便成親就是。也不選了就是此人了。娘娘為末將做主,末將領了娘娘的心意便是。”

他說完,將那畫擲在她的懷裏,轉身大步走了。歐陽箬呆呆看著他的背影,來不及再說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