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突變故(1)

楚霍天公務繁忙,八月裏來來回回到別院也就才三趟,每次都來去匆匆。別院離京城有些距離,路上還要拐過一個小山坳。那日傍晚,歐陽箬正用過晚膳,瞅著天色漸漸黑了,正要叫宛蕙挑了燈,再把廊下的幾盞風燈點上,卻見遠遠的有個下人滿麵慌張地走來,一進門就跪下抖著道:“七夫人,不好了,侯爺在來別院的路上被刺客行刺了,聽說受了傷。”

歐陽箬腦中蒙地一片空白,身子晃了幾晃,趕緊扶了身邊的桌案,定了定神,盯著來人厲聲道:“你別胡說,快快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那下人見她聲色俱厲,嚇了一跳,正抖抖索索要說話,忽然那院子外有人喊道:“不好了,林夫人昏過去了!”

歐陽箬心中咯噔一聲,卻發現走了幾步,自己的腿不由地發軟。宛蕙連忙問道:“夫人,怎麽了?”

“沒事。”歐陽箬平了平心中的慌亂道:“走,去看看林夫人。”

她說著扶了宛蕙的手看了林氏。林氏隻是受了消息驚嚇,一時半會昏了過去,並無大礙。歐陽箬長長鬆了一口氣,又勸慰了林氏幾句,說完便由宛蕙扶了走出屋子。到了院門口,將那傳話的下人叫過來,又細細問了一遍,問來問去隻知道楚霍天在山坳的山道邊中了埋伏,手臂上中了一刀,傷勢並不是很嚴重。幾隊侍衛分批開始在方圓十幾裏搜查,留了一隊精銳守在別院周圍,其餘的人手都在附近查了。陣仗擺得挺大的,大有不找到人勢不罷休之意。

歐陽箬這才放心了些,又打發人連夜去侯府問情況。這邊的別院她又安排了下人夜裏看護林氏,事事打理得清楚,幾位老嬤嬤都心服口服,暗自點頭。待忙完了一切,夜已深了。

到了第二日,林氏的精神也恢複過來了,歐陽箬又從她的麵上看到輕淺的笑容,心中也欣慰不少。侯府的德軒過來了一趟,細細向歐陽箬及林氏稟明了事情來龍去脈,又向林氏問安。林氏一向在侯府中被壓製慣了,如今在這別院裏,數她位份最大,又懷有身孕,所以她這次真真實實地過了一把主母的癮,高興之餘拿了一封銀子賞了德軒。德軒推辭不過,隻好收了。

歐陽箬對德軒使了一個眼色,才把叫他退了。

林氏極高興,拉了歐陽箬道:“老天保佑,侯爺果然是有神仙護身的。”

她略施胭脂的臉泛出珊瑚紅,看起來有一絲嫵媚的味道。歐陽箬安慰地撫了撫她的手,笑道:“我就說嘛,侯爺是吉人自有天相,林姐姐不要太過擔憂,一切養好胎為重。”

林氏微微赧然,低聲道:“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歐陽妹妹就我覺得什麽也不怕了,若是歐陽妹妹能與我一起等著孩子出生,我真的會很高興的。”

她抬起頭來,單薄的眼真誠期盼地望著歐陽箬,除了全然的信任,真的找不到一絲違心的雜質。歐陽箬輕聲一歎,隻握緊了她的手。林氏若小鹿一般的眼神總讓她覺得從心裏可憐她。這別院她能待一輩子麽?而她又能陪在她身邊多久?女人若是一直想依靠別人,最後總會換來失望與教訓。可這些殘忍的話,統統化在她一聲歎息之中,沒有了任何痕跡。

歐陽箬出了外廳,扶了宛蕙向別院花園中走去,德軒正在假山後邊等著,見她過來才躬著身低聲見禮。歐陽箬點點頭,虛扶了他一把,仔細看了看他的麵色才道:“你也辛苦了,如今侯府那邊情況怎麽樣?”

德軒道:“回夫人,還好。隻是那日侯爺遇刺之時亂了些,如今京城裏處處戒嚴,搜捕亂黨義軍,對外是稱侯爺傷重得很,所以……依奴婢看,這次侯爺是借題發揮……”

他住了口,歐陽箬點點頭,麵上顯出幽冷的意味道:“如今京中局勢緊張,侯爺這一招也是變通之術,那些人一個個從暗處冒出來,才好一個個對付。”

她輕聲又道:“侯爺處我是不擔心了,對了,上次叫你查的事物,你查得怎麽樣?”

德軒俊麵上閃過為難,慢慢搖了搖頭,歐陽箬麵色不變,點了點頭,眼中閃過莫名的恨意,一閃即沒。

德軒慚愧道:“夫人恕罪,奴婢再加緊查。”

歐陽箬看了看他,歎息道:“這事不著急,我有預感,他們按耐不了多久的,他們的目的是侯爺……而這次,風雲真的要變了。”

而遠在幾十裏的繁華楚京裏,暗地裏風起雲湧。因楚定侯在京郊被亂黨所刺,楚帝大怒,群臣愕然,京兆伊王符從來沒像此刻這般壓力如山,每一個大臣似乎都在盯著他如何動作。而那些行刺的亂黨們卻一個個若水銀入地不見蹤跡,日子一日一日過去,他的官袍因幾日未脫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天天蹲在楚侯門房裏求見,卻總是換來一句:侯爺病重,不見客。

到了第十日,他的發須都花白了幾分,兩眼無神,蒼老了十幾歲。到了第十一日清晨,一道聖旨革了他的職,換上了被他壓製多年的同僚張秋。張秋的人平日極沉默寡言,但是辦事卻是一絲不苟,若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當到幾乎與王符齊肩的位置的,隻不過似乎大臣中有人傳道,張秋的妹夫似與國丈有著遠親關係。中間的厲害關係卻不得不令人多加揣測。

王符平日見他的認真勁,心裏嘀咕他與國丈一黨之流並無任何相似之處,還常常疑惑這小道消息定是那些清流一黨的人去汙蔑他的言詞。但是如今天地突變,卻換上了他,王符心裏隻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直歎人不可小看,海水不可鬥量。

楚京兆伊的罷免隻是一個開始而已。接著京畿護衛軍的中層以上的將軍也開始大批大批的革職,一道道聖旨下來,言辭嚴厲,龍顏之怒無人敢質疑。隻不過換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似與皇後國丈一黨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楚京中嗅覺靈敏的人已經開始辨認出風向來源,許多流言漸漸在街頭巷尾流傳開來。

而楚侯府的大門卻依然緊閉著,門前冷落,裏麵的主人似乎真的鐵了心閉門不出了。

“侯爺,如今京中大換血,我們料得沒錯,能換的都換了上了皇後國丈的裙帶人馬了,下一步該如何做?”趙清翎微微笑著搖了搖手中的紙扇,清俊無匹的麵上笑容若臨溪照水,一身的光華卻令人不敢小覷。

楚霍天手臂上還纏著繃帶,他著了一件墨綠色暗紋團花長衫,更襯得麵容俊魅,他微眯鷹目,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書案。心中卻飛快地盤算著這幾日的變動,沒想到他們如此迫不及待,這樣看來,果然皇上那邊已經遍布了他們的耳目,說不定皇上現在已經被他們捏在了手心,而接下來他們又該如何做……以他們的這幾日換人的動作,估計已經按耐不住了。

一切都要加快腳步了。

“那邊的人來了麽?”楚霍天淡淡地問,手不由撫上傷了的手臂,那日的一刀,深可見骨,好在他反應奇快,逃過斷臂的危險。

趙清翎點點頭:“就快到了楚京了……”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他們扮成商販,已經在京郊外了,不日就能進城。”

楚霍天點點頭,似想起一事來:“叫他們不必進城了,如今城裏複雜,本侯……親自出去見他們,地點麽……就在逸雲別院。”他說完,並無覺得不妥,回過頭,忽然見趙清翎半笑半不笑地盯著他。

楚霍天正疑惑自己不妥當之處,忽然趙清翎慢慢應了一聲:“哦,明白了”然後又用極低的聲音嘀咕一句:“逸雲別院還真是個好地方……”

他的聲音雖低,但是在楚霍天耳中卻是聽個明明白白,聞言冷肅的俊麵現出尷尬了幾分,輕咳一聲:“本侯隻是為了行事方便,可不是……”

“可不是因為思念家中兩位夫人,特別是那位……唉唉……其實屬下明白,侯爺不必解釋了。”趙清翎低笑著接過楚霍天的話,隨後出了書房,施了一禮:“屬下告退了,屬下還要安排他們會見的事務。”

他出了書房,隻低頭暗笑,德軒過來行了禮,見他的神色疑惑道:“先生有什麽有趣的事情麽?怎麽笑得這般開懷……”

趙清翎邊走邊笑,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見過你家主子了麽?怎麽樣,身子還可好?”

德軒聞言,眉眼都舒展開了,微笑道:“好,挺好的,奴婢看夫人氣色比以前好了許多。”

趙清翎聽了哈哈一笑:“逸雲別院果然是個好地方,哈哈!”

過了幾日,一日深夜,楚霍天一行便悄悄到了別院。歐陽箬與林氏在門邊侯著,當先一人著了一件黑仆色的普通長袍,但是劍眉星目,一身的貴氣風華,卻正是楚霍天。他走得極快,幾步便到了別院門前,廊下昏黃的燈照著他的麵容,依然是神采不減,貴氣凜然。

歐陽箬看得有些怔忪,正欲上去,林氏輕呼一聲,迎上前去,握了楚霍天的手。楚霍天不自然地掙開林氏的手,低聲道:“有客人呢。”

林氏羞紅了麵,手卻依然抓著楚霍天衣裳的下擺。

歐陽箬上前,掃了一眼林氏的手,才福了一福道:“侯爺萬安,妾身見過侯爺。”

楚霍天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後邊有幾位客人,你與本侯一道迎著,芝秋先進去吧。這裏風大,別站太久了。”

林氏雖心中不願意,但是依然點頭退下了。楚霍天見她走了,才走過去攜起她的手默默站著。歐陽箬的心不由地砰砰跳動,他的手有力而溫暖,沉靜而堅定地握著她的手。歐陽箬偷看看去,隻看見他堅毅的側麵上冷魅的線條。

“侯爺的傷無恙了麽?”歐陽箬打破沉默。“怎麽騎馬來?也不怕傷口沒好全。”她的語氣帶著微嗔,聽在楚霍天的心中似涼爽的夏風拂過十分舒暢。

“不礙事,在城裏坐馬車,出了城再換馬,這樣快些……”他回過頭去,衝她微微一笑。笑意輕淺,卻看得歐陽箬麵色微紅。

二人正說著話,遠遠地又過來了一隊人。那一行人商販打扮,黑夜看不出麵目,但是一個個五官深邃,看著不似楚人。歐陽箬心中疑惑,但是見他們隻默默向楚霍天行禮,心知夜半會客,恐怕這些人的來路並不簡單。

好不容易那些神秘客人都安頓進了客房,楚霍天也隨著他們一邊寒暄一邊去了西院中。歐陽箬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了房中,過了一會,有丫鬟急忙進來說侯爺到了。

歐陽箬還來不及出屋,楚霍天便到了門口。見她衣裳未換,笑道:“今夜可忙壞你了。”說著大步跨進屋子裏來,解了外裳,便要坐下。

歐陽箬略有躊躇道:“侯爺也辛苦了。今夜侯爺不去陪陪林姐姐麽?她還懷著身子呢,侯爺也該陪陪她才是。”

楚霍天一愣,俊顏上有些尷尬與微惱,隻恩了一聲,道:“本侯都還沒站穩了,你便要將本侯推出房門?”

歐陽箬聽了頓時大窘,今日怎麽的了?竟是亂了方寸!?楚霍天見她依然站著也不過來,俏麵上忽紅忽白的,以為她是在吃醋,心中有些氣惱。把剛解的衣裳撿起來,又穿上。冷然生硬道:“好了,本侯去便是,你好生歇息吧。”說著甩手而去,跟來時一樣迅速。

宛蕙正捧了親手煮好的消夜,卻看見楚霍天麵色不善,又一陣風走了,詫異不已,忙進屋來問歐陽箬:“夫人?怎麽了呢?侯爺生氣了?”

歐陽箬低了頭,喪氣地坐回椅上,捂了臉悶悶道:“我將他趕走了,我叫他去陪林夫人。”

宛蕙一聽,哎呦一聲:“我的祖宗啊,夫人你怎麽不把侯爺留下來啊?這回可慘了,侯爺興衝衝地來,該多掃興啊。我的天啊。”

宛蕙在一邊唉聲歎氣,歐陽箬隻獨自出神,半天才緩緩道:“姑姑難道沒瞧見麽?林夫人見到侯爺那神氣,就像見了天下間的至寶一般,往日在侯府她不能率性而為,總是小心翼翼,可如今到了這邊,我才知道她對侯爺的心竟是我所比不上的。”

宛蕙聽了半晌才道:“可是夫人對侯爺的心也是真的呀,若說從前那事也過了那麽久了,侯爺對夫人也是極不錯了,挑不出半點不是。夫人難道還耿耿於懷麽?”

歐陽箬麵上忽紅又忽青白,搖了搖頭道:“我早不怪他了。可是,我看了林夫人的模樣,我心裏就覺得空落落的……”

他對她的好,她是明白的,可是她平日所有的溫順與謙恭下對他真的是一片真心麽?還是虛於委蛇?她真的不知道,不明白……

宛蕙見她的神色迷茫,心裏歎了一口氣,悄悄退了下去。

第二日,歐陽箬收拾齊整便去了西邊的廂房去看看。一切倒還好,她進了內堂,卻見林氏一個人在用著早膳。歐陽箬略感意外問道:“侯爺昨夜沒過來麽?”

林氏見她過來,笑著起身道:“過來了,坐了坐便走了,侯爺還問我身子如何。我以為侯爺走了是去了妹妹處呢。”

歐陽箬心中猛地一鬆,笑意也浮上了臉,隻道:“沒有,侯爺也是看看妾身便走了。想來侯爺忙得很,我也不敢去輕易打擾。”

林氏點點頭,忽然問道:“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八月十五也快到了,不知道我們要不要回府中一趟。”說著她輕擰了眉頭,似有些不樂意。

歐陽箬聞言細細一想,真的是快到了呢,就差幾天而已。日子過得真快啊。什麽時候她才剛剛隨著楚霍天一路千裏而來,而如今就堪堪到了中秋團圓的日子了。

城破,國滅,宮傾……亡國的痛她還未咀嚼個遍,就過了那麽久了。恍若隔世,原來竟是這般感覺。

她尤自出神,林氏卻在一旁絮叨著:“才來這別院不久就要回去,唉……到時候妹妹要跟侯爺說說,十五過後還要再回來才好。不過這搬來搬去,不知府中的王妃與幾位夫人是怎麽想的。呀,歐陽妹妹……你可有在聽我說話?”

她說了半天,忽然發現歐陽箬走神,拉了拉她的袖子,歐陽箬回過神來對她歉然一笑。林氏見她如此,擔憂地問:“妹妹該不是想家了吧?家中還有什麽人呢?”

歐陽箬低頭道:“沒什麽人,雙親都已過世,族中的親戚並未多加來往,我便是獨自一人了。”

林氏聞言自己卻先紅了眼眶:“可憐見的,都怪我不好,提這中秋之事做什麽。倒叫妹妹傷心了……”說著拿了手帕擦眼睛。

歐陽箬忙強笑道:“沒什麽的,就是想起在華地的中秋習俗,林姐姐倒要招我的眼淚不是?”

林氏忙擦了眼淚道:“不說了,不過這次回去,妹妹可要跟侯爺說說還得回來這裏才是。”

歐陽箬對上她充滿期盼的眼神,不得不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便回了房獨自躺在了貴妃塌上。

宛蕙見她神色有些恍惚,忙端了一碗杏仁露,問道:“夫人怎麽了?”

歐陽箬轉了頭,看了宛蕙一眼才慢慢道:“中秋快到了。”

宛蕙也是愣了半會才反應過來,站了會,才放下碗,慢慢地坐在旁邊的矮凳上。歐陽箬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家裏還有些什麽人呢?”

宛蕙搖了搖頭:“沒了,就一個堂侄子,也不知道兵荒馬亂的,到了哪裏去了。”她頓了頓又道:“奴婢天天數著日子過,每天都在想今天該做什麽,明日又該做什麽,卻偏偏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一家團圓的日子。真是該打。”

歐陽箬隻是覺得心裏酸楚難當,沉默了許久都不想說話。

宛蕙見她神色清冷難言,隻道:“夫人心裏難受奴婢是知道的,到了楚京,我們這些沒了家國的人,天天腦中就提了著根筋,生怕自己行差踏錯一步,可是夫人一路風雨也過了去,這時候可不能停,也不能再退,自己不能先怯了心思才是。”

歐陽箬聽了,半晌才點點頭道:“姑姑說得是。隻是姑姑也累心累神,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宛蕙苦笑道:“夫人這時候說這些做什麽?奴婢們的命都是夫人的。反正夫人好,奴婢也好,夫人不好,奴婢也不會離開夫人。這些話都不要再說了!”

歐陽箬看了她半刻,轉了頭擦擦眼低聲道:“真是為難了姑姑了。”

宛蕙長歎一聲,默默福了一福才出去了。

歐陽箬隻拿了帕子半遮了麵,閉目養神。過了許久,正要昏昏睡去,忽聽得身邊有人悉數作響,她以為是宛蕙去而複返,慵懶道:“姑姑,我想喝水。”

下一刻,一杯茶水就放到了她的手中,歐陽箬半閉了眼接過,喝了一口,正抬頭,卻是唬了一跳,失聲道:“侯爺,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