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朝堂變(2)
他——楚定侯,永遠不可能是那隻一無所知的蟬。
楚霍天狠狠一揚鞭,跨下的長風一聲長嘶,真的是快若長風,向前疾馳……
侯府深深寂寂,歐陽箬每日不過是去花園散步,教導淩湘,日子過得平靜無波瀾,外間的朝局紛繁都於她無關。
這日德軒前來,白淨的麵上一抹興奮的紅,歐陽箬正在內屋午睡才起,見他站在外邊直打轉,忙叫宛蕙傳他進來。
“怎麽了?有急事麽?”歐陽箬正拿了一枝蝶戲花釵在頭上比劃,如今她身懷兩個月餘的孕,身子經常進補,麵色紅潤,身子也圓潤了許多。
德軒許是跑得急了,進了來喘息未定道:“回夫人,找到了,奴婢找到了淩華行。”他說完,已難掩麵上的興奮。
歐陽箬一驚,手中的發釵落了地。她呆了半晌,才猛地立起身來,搖著德軒的手臂道:“真的找到了?!”
她的麵色微微發白,素手一直顫個不停,死死扣住德軒的衣袖。
德軒肯定地點了點頭又道:“奴婢進去了,說要看貴點的玉,叫老板出來,那老板大概四十多歲,花白的頭發,瘦削身子。奴婢仔細地看了他,沒錯是內侍!雖然他說話故意粗了嗓子,但是奴婢還是能立馬就聽出來那味了。”
歐陽箬手撫胸口,又驚又喜,直說不出話來。
宛蕙見她如此,忙輕拍她的後背急道:“夫人,大悲大喜可不成啊。您是有身子的人呢。”
歐陽箬回過去,猛抓住宛蕙的手,急急地道:“姑姑,找到吳公公了,太好了,姑姑,太好了……”
她眼中含著淚,說完急急地在屋內來回走動。榮德禪師說的肯定不對,她的玉兒,她的玉兒一定能找到的!她就知道,她能找到玉兒,她的淩玉!!
“德軒,我要出府一趟。我一定要去見見吳公公。”歐陽箬猛地在德軒跟前停下,定定地說道。她幽深的美目中閃出堅毅的光來,德軒一怔,剛湧上勸阻的話頓時一句也說不出。
“德軒,我一定要出府。你可有辦法?”歐陽箬手緊緊扣住他的手臂,扣得他生疼生疼,她絕美的麵容放大在他眼前,美得令人心驚。德軒從不知道她竟有如此激動的一刻。
她的激動似有魔力傳染了他,讓德軒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過了兩日,侯府西門的門房阿福正依在門邊打盹,這日一清早,王妃就去寺裏上香了,聽管事的人說,好象侯爺又遭了什麽刺客。人倒沒傷著,就是衣服上劃了一尺來長的口子,聽得管事嬤嬤李嬸子講得眉飛色舞,阿福倒覺得這事可信了幾分。再說,若沒事的話王妃會動不動就經常去燒香拜佛?阿福總覺得侯府裏的氣氛越發奇怪了。不過,他隻不過是一個下人,這些事可跟他沒什麽幹係。
所以在這炎炎的夏日午後,他放了心,靠著門邊舒服地睡著了。正做著美夢,一隻手忽然動了動他的肩膀。
“阿福兄弟,快些醒一醒。”有人在他耳邊和聲道。
阿福醒了來,搓了搓惺忪的雙眼,眯了眼看向來人。來人一身便服,倒是齊頭齊臉的,不過不是下人衣裳。那麵容俊得很,似曾在哪裏見過。此人身後亦是跟著一位姑娘,低著頭,似有些害羞。
那人見他醒過來忙拱手道:“阿福兄弟,有個事想托你幫個忙。”
阿福伸了伸懶腰,露出一口黃牙,不耐煩道:“什麽事啊。還有,你是哪房的人啊。腰牌呢?”
那人手一伸,一塊事物就放在了阿福的手中,沉甸甸的,阿福的手不經意一沉,忙看向手中,隻見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子。
他的嘴驚訝得合不攏:“這這……”他一個月的月錢才二錢,這一錠黃金該頂他幾年的月錢啊。
那人麵上現出難色,開口道:“在下是趙先生下伺候的下人,今日家中有位親戚逃難來到了京中想投奔我,於情於理我都該先稟告了管事,可是我身後的姑娘是同鄉,她也想跟去叫我親戚為她家裏捎個信。二人一起出去就可不好找管事拿腰牌了。阿福兄弟你也知道,我們是華地來的……這個出府實在不方便。可是誰人家中無父母啊……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家中的消息了,更別提見一麵親戚了,這位鵑月姑娘也是,她家就剩一個老娘了,想托我家親戚回個信下……”
阿福掂了掂手中的金子,心中一陣狂喜。這金子大概有一兩多重啊。他有了這金子,加上自己平日攢的,可以風光娶一房好媳婦了。眼見得那自稱德軒的人邊說邊抹淚,心裏便升起了幾絲同情。
想著他咬牙道:“這樣吧,你們出去隻能一個半時辰,過了一個半時辰還不回來,我就隻能報給上邊的管事了,說你們二人強行出府。老哥我也算仁至義盡了,要不是今日王妃出門,幾位大管事不在,我也不敢這般做主。”
德軒自是千恩萬謝地拜了又拜,再三保證隻一個半時辰便回來。
阿福見他領著那位姑娘走了,隻不過那姑娘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見她的側麵輪廓清麗,膚色如雪,長長的睫毛低低地垂著,似鴉翼一般。隻那麽擦肩一刹那,便看得他都呆了。
這個丫鬟怎麽這般美貌?比府裏幾位小夫人都比下了。聽說新來的七夫人也甚美,可是他覺得,就算美,怎麽有如這丫鬟美得幹淨細致?他呆呆出了好半天的神,改天要好好去打聽下,說不定能叫李嬸子說給他當媳婦。想著想著他便傻笑起來。
歐陽箬緊跟在德軒身後,出了侯府的西門。小巷裏寂靜無聲,隻聽到在空蕩的青石板路上,響起二人略急促的腳步聲。她身上素淡灰撲,粗布荊釵,任人也怎麽想不到她便是侯府的七夫人。德軒走得甚快,歐陽箬緊跟在他身後,二人不發一語。
出了巷口,德軒去租了一輛馬車,二人往那淩華行直奔而去。過了一刻多鍾,馬車才在一處較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歐陽箬由德軒扶著下了馬車。隻見這間店鋪不大不小,外邊鎮著兩個小石獅子,那雕刻的刀法,倒更像是華地的。她心中一陣激動,邁步便走了進去。德軒也緊緊跟上。
此時,對麵的酒樓上有位年輕男子正抬頭,冷不防見到歐陽箬一閃而沒的背影,怔了怔,欲再看仔細時,歐陽箬卻是已然進了店裏。
他忙招來小二問道:“這淩華行是做什麽的店?”
小二看了看他指的店鋪,笑道:“是個賣玉器的,這掌櫃不是本地人,人挺規矩斯文的。”
男子皺了劍眉,忽然嘴裏喃喃地念道:“淩華行,淩華行……”
他反複念了幾遍,眼中猛地一亮,恍然大悟。手中一拋,一錠銀子小二的懷裏:“結帳!”
小二一頭霧水,看看桌上沒怎麽動的酒菜,桌上人去座空。那年輕男子已下了樓。
歐陽箬進了店門,四處細細打量,隻見裏麵玉都被鑲在精致的木盒裏,擺在四條案上。一排排,有兩三個夥計正在擦拭著。
德軒上前對店裏夥計道:“這位夥計,我是前日來看那翡翠的,能否請你家老板再出來?”
那夥計抬眼看了看他,陪了笑臉道:“這位客官,我家老板說這幾日感了風寒,實在不宜見客,要不讓小人拿了那玉再給客官看看。”
德軒為了難,望向歐陽箬。歐陽箬見狀上前笑道:“炎炎八月,玉沁涼,還望掌櫃拿出好玉來給我們見識。”
夥計一愣,仔細看了他們一眼,才肅了麵色笑道:“這兩位貴客請稍等,讓小人去再請請掌櫃。”
他說完,轉入內堂。過了一會,他又出來,笑對歐陽箬道:“兩位貴客我家掌櫃的有請,說是有塊好玉要給二位看看賞賞。”
歐陽箬按住狂跳的心,與德軒跟了進去。過了幾重門,才到了一間花廳。歐陽箬由夥計引了入了座,德軒坐在下首。過了一會,內屋出來一個人。體麵的雲青長衫,麵容清攫,一雙眼睛精亮有神。下巴的一副花白胡子,更顯得人幹練精明。
歐陽箬一見,不由立起身來。那掌櫃猛地見到歐陽箬,驚呼一聲:“娘娘!”說著便深深拜了下去。
歐陽箬眼中含淚,忙上前扶他道:“吳公公,可算見到你了。”
吳公公眼中淚水縱橫,掙了歐陽箬拉的手,拜了又拜,泣道:“老奴身受娘娘大恩,一刻不敢或忘,老奴聽說華帝與宮眷都被拉到了此處,心若火焚,隻盼能先一步來到楚京。可是進了楚京才知道皇上與娘娘們都被關在了宮內。老奴以為這一輩子都看不到娘娘了。沒想到……蒼天憐憫啊……”
歐陽箬掩麵痛哭,德軒亦是唏噓不止。歐陽箬知道時間不多,忙示意德軒扶他起身,擦了眼睛道:“個中內情等日後有空再與你細說,我今日來就是問你可有帝姬的消息?”
吳公公麵上為難,終是沉重地搖了搖頭。歐陽箬的身子晃了兩晃,白了麵色,頹然坐下。
德軒忙端了茶上前,憂慮道:“夫人,你放寬心吧。這找帝姬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如今吳公公也找到了,夫人的心該放下一半了。”
歐陽箬閉了眼,一顆淚珠劃下雪白的麵龐。
吳公公見狀又跪了下去磕首道:“娘娘放心,老奴會再加派人手努力去尋的。”
歐陽箬拭了淚道:“吳公公不必如此自責,兵荒馬亂的,尋人是不容易。以後慢慢找便是。”
吳公公見她漸漸平靜,不由多看了德軒一眼。德軒見他打量自己,忙上前見禮道:“奴婢以前是華宮禦書房伺候茶水的小內監,名德軒。”
吳公公見他舉止有度,表情恭謹嚴肅。不由在心裏讚了一聲。回了禮道:“在下吳慧,以後還要與德軒兄弟多多聯係才是。”
歐陽箬見他們二人互道姓名,點了點頭,對吳公公道:“吳公公以後就與德軒多多聯絡。還有一些玉器我找出來讓你變賣,到時候銀子我也要使一些。”
吳公公忙稱是。正說話間,忽然店裏夥計走了過來,神色有些慌張道:“掌櫃的,外邊來了位年輕男子,看著不像是買玉的,還一直套我們的話,是不是……”
歐陽箬麵色一緊,與德軒對視一眼,均在眼中看到了擔憂。
吳公公終究是世故老辣,他沉思一會道:“無妨,老奴先去前麵看看,娘娘趕緊從後門走。以後的事情,娘娘再派人吩咐老奴。”
歐陽箬點了點頭,鄭重道:“那一切有勞吳公公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以後再見也是難了。就由德軒代我前來。”說完,由夥計領了從後門走了。
歐陽箬與德軒不敢耽擱,快步走出後門。淩華行後門是一條長長的小巷,走到巷口,德軒忙道:“夫人且稍等,奴婢去租輛馬車。”
歐陽箬點點頭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過了一會,猛地一雙靴子立在她跟前,似山一般一動不動。歐陽箬驚的差點拔腿就跑。
她猛地抬頭一看,不敢相信地捂住嘴:“蘇……蘇將軍!”
那人竟是許久不見的蘇顏青。
蘇顏青劍眉微微擰,卻是依然抱了拳有禮貌地道:“七夫人怎麽在此處?”
歐陽箬隻覺得額上的冷汗不停的滲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顏青眼中的眸色漸漸深重,懷疑之色現在麵上:“七夫人如此打扮,難道是……”
“我出來透透氣,在府中憋得甚悶……”歐陽箬隻覺得自己兩腿在微微打顫,平日的沉穩都不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蘇顏青的俊顏上疑色未改:“七夫人該不會是偷偷出的府吧?”
歐陽箬心中惶惶,半晌咬牙道:“是,蘇將軍猜的對,妾身是偷偷出來的。蘇將軍要抓妾身回去麽?”她的眼似琉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倔強又委屈,眼中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感,讓他的心在一瞬間開始柔軟崩塌。
蘇顏青略略躊躇一番,才道:“請夫人移步,隨屬下到茶樓坐坐。”
歐陽箬見他語氣溫和,並未有立刻抓她回去意思,心放下了一半,猶豫地道:“可是妾身的下人德軒還未回來,妾身還要等他。”
蘇顏青了然道:“茶樓就在前麵,等等他來了,自然看得到。這地方不是說話之地,請夫人移步。”
他的眼中的誠摯依然,歐陽箬咬了咬紅潤的唇道:“也罷,就去坐一坐。”
蘇顏青點了點頭,當先向前走去。歐陽箬跟他身後,燦爛的日光下他的身軀挺拔如劍,雖然猶帶風塵,可還是風姿如神,一如當初初見。歐陽箬與他步入茶樓。
蘇顏青叫了幾色茶點,又點了一壺清茶溫聲道:“夫人吃點吧。快日近中午,夫人也該餓了。”
歐陽箬麵上微紅,她的確是餓得緊了,見蘇顏青並未責難她,便不客氣拿了糕點吃。蘇顏青見她如此打扮,冷然嚴肅的俊顏上忍不露出笑,她這模樣就像是從鄉下來的大姑娘家,隻不過依然美得驚人。
歐陽箬專心吃著東西,渾不知他在心裏偷笑,吃得差不多了,見他含笑盯著自己,臉上尷尬,輕咳了一聲:“這個……謝謝蘇將軍……我也該回去了。”
她說完舉目四望,卻見不少人偷著眼在看她。歐陽箬嚇了一跳,忍不住縮了縮。蘇顏青回頭一瞪,戰場上粹練出來的殺氣無形地讓人忍不住心裏發寒,一個個都縮回眼光。
歐陽箬鬆了一口氣,又低聲道:“蘇將軍,我該回去了。”
蘇顏青看了她好一會才緩緩地道:“對麵的淩華行是不是你們華人開的?”
歐陽箬知道他定是明白了此中的幹係,心中黯然不已,這是她好不容易布置下的點,沒想到第一次接頭就被他撞見了,以後令她如何施展?可是若不實話照說,他若真查起來豈不是更糟糕?
她心中百轉千回,隻得狠狠心點了點頭:“是的。這個玉器行是妾身用來安置淩玉帝姬今後的生活,沒想到……還是找不到她。”
蘇顏青見她低著頭,楚楚可憐,心中不由升起憐惜,緩了口氣道:“夫人雖是華人,但是在子玄心中,夫人依然令人敬重的主母。侯爺對夫人一片真心,還望夫人不要做出對侯爺不起的事來。若真的有那麽一天,子玄也不得不對夫人不利了!”
他話語雖然輕柔,但是卻是真的重了。歐陽箬聞言抬起頭來,一雙幽深的美眸看了看他,才淒然笑道:“蘇將軍對妾身有過兩次救命之恩,照理說,妾身這條命也是蘇將軍的。不該對蘇將軍說無理的話。可是蘇將軍也知道妾身是華國人,在楚地孤身一人,所能仰仗的便是侯爺的愛寵,可是若有一日,侯爺的恩寵不再,妾身又該何去何從?”
她的話幽幽蕩蕩飄入他的耳中,在這喧鬧的茶樓中聽起來份外不真實。蘇顏青頓時啞然。歐陽箬說完扭了頭隻看著外邊的車水馬龍。她的臉有著美麗脆弱的輪廓,從哪一麵看來都是絕美無雙,可是紅顏易老,佳人難再。她的淒苦到今日他才算明白了一點。他欲再說,卻見茶樓外德軒已滿頭大汗地趕來了馬車。
歐陽箬匆匆衝他一點頭,便出了茶樓。蘇顏青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德軒正著急找不到歐陽箬,見她走來,麵上驚喜,冷不防看見蘇顏青,隻覺得身上的血都褪了下去。
“夫人……他……”德軒的手有點抖,猛地來這麽一出,任他心髒再好也受不了。
歐陽箬走到馬車邊,定定看著蘇顏青開口道:“別擔心,蘇將軍是幫我們的。是不是,蘇將軍?”
她的眼中有著不屈與自信,嬌弱的身軀中似隱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看得蘇顏青眼中一片恍惚。
這樣的女人……他在心裏長長一歎,最終點了點頭抱拳躬身道:“夫人慢走。子玄不送了。”
歐陽箬聞言,衝著他嫣然一笑,進了馬車。馬車咕嚕漸漸行遠,德軒不放心地頻頻向後看去,蘇顏青依然站在原地,端然如一杆標槍一般。
德軒擔憂地道:“夫人,蘇將軍不會報給侯爺知道麽?”
歐陽箬苦笑道:“蘇將軍為人光明磊落,他答應的事便會做到,隻不過,我們需要好好再重新與吳公公安排了。唉……好不容易才在楚京中有個點,卻讓蘇將軍發現了。真不知道該說我們今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車內二人俱是沉默,前麵侯府的深宅大院卻是漸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