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侯府深(3)
宛蕙接過鳴鶯的手,扶著歐陽箬回了屋子,才道:“鳴鶯說話不知輕重,夫人不要放在心裏才是。”
歐陽箬坐在妝台前,整了整鬢發,鏡中的人明眸善睞,麵容清揚絕美,隻是那一雙大眼裏含了一絲憂慮。她緩緩道:“她還小哪裏懂得人心險惡。姑姑也是宮裏出來的老人,難道不知道在後宮裏哪裏還有一絲姐妹之情呢?侯府雖小,姑姑又以為如何?”
宛蕙心中猛地一顫,兩人相視苦笑。
歐陽箬又道:“不過今日柳夫人說的話倒讓我警醒了些,既然侯爺對我如此破例,以徐氏善妒的性子難保不會再鬧。姑姑以後叫下人小心些,我這些日子去王妃請安之時就瞧著她的麵色不對勁,她如此按耐,就怕她發作起來不得了。”
宛蕙勸慰道:“夫人怕什麽,她再鬧也鬧不到哪裏去,此時不同以往,若是她再鬧,也要看看侯爺答應不答應。”
歐陽箬溫然一笑,便不再言語。
楚地夏日天氣炎熱,歐陽箬最是怕熱天天躲在靜雲閣裏。宛蕙見她怕熱,不由道:“夫人既然那麽怕熱,下次侯爺來了,請侯爺從冰窖裏抬幾塊冰來給夫人,也可以做點酸梅湯冰碗喝,解解暑氣。奴婢聽說這幾日王妃與柳夫人、徐夫人那邊都有抬冰來解暑氣呢。”
歐陽箬不停地扇著竹扇,玉臂沁出一顆顆汗珠子。她看了一眼外邊白晃晃的日光,不由呻吟一聲,無力斜靠在石竹做的美人塌上道:“姑姑,你看看外邊的日頭,冰一抬來準變成水,還解什麽暑氣呢。”
正說著話,忽然鳴鶯滿麵興奮地跑進屋子,高興地道:“夫人,你看德軒拿了什麽來了。”
歐陽箬攏了攏解開領口的衣裳與宛蕙出了屋子,才到內堂,就見德軒滿麵是汗地指揮著幾個小內侍抬著一塊東西往堂上的案幾上放。那東西大概一尺見方,用厚棉布包得嚴嚴實實。
歐陽箬還未問,德軒擦了把汗,忙過來見禮高興地道:“夫人,這是侯爺叫奴婢抬塊冰來給夫人解解暑氣用的。咱們華國還未見過冰呢,這下可開了眼界了。”
旁邊一小內侍又上前笑著道:“侯爺說了,夫人怕熱了,這冰以後隔兩日便要送一塊來,可以做冰碗吃。府中若沒了,便差人去皇宮內府拿便是。”
歐陽箬一聽,不知不覺眉眼都舒展開了,忙上前去看。鳴鶯手快,一揭棉布,一塊晶瑩剔透的堅冰呈在麵前,正絲絲冒著白氣。
宛蕙高興極了,對歐陽箬笑道:“夫人,真是說什麽就來什麽,你看侯爺還記掛著您呢。”
歐陽箬想肅了麵色,卻是做不到,隻好半掩了麵,勉強道:“那姑姑就敲幾塊做點酸梅子冰碗吧。”說完,便急忙走進內屋。
德軒見她走得急,拍了拍腦袋疑惑道:“夫人怎了?不喜歡麽。”宛蕙掩口笑道:“夫人哪裏是不喜歡,分明就是害羞了。”
幾人不由得竊竊笑了起來。
歐陽箬回了屋子,隻覺得麵若火燒,想要去床上睡,卻是睡不著。正輾轉間,宛蕙含笑捧了一方白玉小碗盛了酸梅湯進來。
“夫人喝點吧。降降暑氣。”
歐陽箬聞言,正想說不喝,忽然見那玉碗中的湯水清清,上麵還飄著幾塊小冰塊,不由得接過去,一口喝盡了。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直透心底,直把五髒六腑都熨帖貼著舒服之極。
歐陽箬喝了一碗,又問道:“姑姑還有麽。”宛蕙忙又去端來。歐陽箬直喝了五六碗,才覺得有些涼快了。
宛蕙見她一氣猛喝,忙皺了眉頭擔心道:“夫人不要喝太多了,小心傷了脾胃。”歐陽箬拭了拭嘴唇,笑道:“姑姑看那碗多小,兩口就沒了。不礙事的。”
宛蕙疑惑地看了看她,自語道:“這梅子湯酸得要命,竟是這般吃法……”說著嘀咕著走了。
歐陽箬隻覺得身上涼爽了許多,坐了一會困意上湧,便躺在涼塌上迷迷糊糊睡了去。不知是不是睡前喝多了冰,便做了夢睡也睡不安穩。過了不久猛然醒來,見夕陽西下,金光四灑,竟然是到了傍晚。歐陽箬隻覺得渾身上下懶洋洋的,不想起身,隻蓋了薄衾躺在涼塌上發呆。
宛蕙進來幾趟,歐陽箬才勉強起了身。正梳妝時,似乎外邊有人猛地喝罵幾聲。宛蕙的手一抖,不由扯下歐陽箬幾根長發。
歐陽箬亦是一驚,與宛蕙對視一眼,宛蕙忙把手中的象牙雕花梳子一放道:“夫人且等等,奴婢去看看。”
歐陽箬自己草草挽了個寶月髻,也顧不上插什麽珠花隻著一根翡翠長簪,換了件薄衫就出了屋子。外邊的喝罵聲越來越大聲,歐陽箬仔細一聽,原來竟是徐氏似正在訓人,間雜著有人細細的哭聲。
歐陽箬正快步走出去,出得屋子,宛蕙正跪在地上與徐氏說話,身邊還跪著一個靜雲閣裏的一個丫鬟。鳴鶯正抱著淩湘遠遠地看著。歐陽箬走過去,接過淩湘,見她如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驚恐,忙柔聲安慰了她,便叫鳴鶯抱到屋子裏。
徐氏見歐陽箬過來,冷了豔麗的臉蛋,從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歐陽妹妹,你教導的好丫頭啊。如今主子得勢了,底下的丫頭也囂張了是吧。”
歐陽箬步上前來,先見了個禮,按耐下心中的嫌惡才道:“徐姐姐怎麽今日過來了,為了什麽事這般氣惱,給妹妹說說,妹妹定當好好管教。”
徐氏聞言猛地伸出塗了鮮紅丹蔻的指甲,指著歐陽箬怒道:“別給我姐姐妹妹的叫,我可擔當不起。我問你是不是你把冰給抬到自個房裏用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不過是從華地裏來的殘花敗柳,侯爺給了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趕欺負到我徐凝霜頭上去。”
歐陽箬一聽,隻覺得頭昏昏地,“嗡嗡”的響,身子晃了幾晃,白著臉道:“徐夫人如果這般說話,可就是冤枉了我。這冰分明就是侯爺叫人抬來的,怎麽是我自個去抬來的。”
徐氏冷冷一哼道:“別蒙我了。你當我不知道這冰前些天我就向內府要了,可今天我底下的人去取卻說是到了你這邊,若不是你自個抬了,也是施了你的狐媚子伎倆,哄得侯爺給你。難道我還冤枉了你不成?”
歐陽箬隻覺得血氣上湧,白玉般的手緊緊地扯著手中的帕子,銀牙暗咬,冷冷連聲道:“好好!既然徐夫人如此說道,那我自然沒話說。就當是我的不是。改日定當上門道歉。可這地上跪的丫鬟又是怎麽回事?”
徐氏還未說話,宛蕙便起身道:“回夫人,香靈是不小心撞了徐夫人,所以就……”
徐氏挑了挑畫得濃而長的眉,斜了眼睛看歐陽箬:“這丫頭走路不長眼睛,今個就讓我好好替你管教管教她,好讓她記得出門要帶眼睛。來人!把她捆起來打!”
徐氏有備而來,丫鬟嬤嬤帶了一大堆,底下的人平日懼她的淫威,如今得了她的命令,如何敢不從?幾下便把那小丫鬟香靈捆了起來。
歐陽箬隻氣得麵色青白,宛蕙忙上前扶著她連聲道:“夫人,別氣壞自個。”
徐氏見她清麗的麵上青白一片,心中甚是得意,手下的嬤嬤丫鬟把香靈壓在地上,一板一板地打下去。頓時滿院子都是她淒厲的慘叫聲。
歐陽箬耳中聽得她的哭喊聲,又急又怒,恨恨對徐氏道:“徐夫人,你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靜雲閣難道是你能當家作主的麽?我的下人得罪了你,由我給你賠不是便是,你無端打她做什麽。她一個半大的孩子,才十一二歲,你這般打下去,難道不怕出人命麽?”
宛蕙在一邊隻急得心若火焚,隻恨不得撲上前去替她挨打。
徐氏此時卻是不怒,拿著帕子撣了撣自己的裙子,塗了血紅色胭脂的唇扯出冷笑:“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丫鬟。這一頓打是讓你好好明白著自己的身份,可別逾了矩去。”
歐陽箬聞言,怒極反笑,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畫了精致容妝的臉一字一句道:“身份?!徐夫人大概忘了吧,你我的身份皆是侯爺的小妾而已,姬妾與姬妾,請問徐夫人我歐陽箬的身份哪一點比你低了?再論身份,我可是歐陽世家嫡長的長女。你不過是徐侍郎庶出的小姐,與你平起平坐我還嫌低了我的身份呢。”
徐氏聽完怒得跳了起來,“啪”的一聲,摔上歐陽箬的臉,頓時歐陽箬雪白的麵上現出五爪印。
兩旁的丫鬟忙上前拉她,宛蕙更是上前護著歐陽箬,急道:“夫人別說了,等等叫王妃來評個理,這平白挨了一巴掌,真的是……”
歐陽箬挨了一掌卻是不鬧,隻恨恨盯著徐氏。徐氏破口大罵:“你這個狐猸子,在華宮迷得那華帝亡了國,現在又來把侯爺迷得神魂顛倒,你當我不知你的來曆麽,隻不過是殘花敗柳,還敢如此囂張跋扈。來人把那丫頭往死裏打,誰叫你們停手的,快打。”
香靈的慘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背上鮮血直流,血色模糊,最後聲音漸漸低了。打著的嬤嬤麵上也現出不忍。歐陽箬回頭一看,滿腔的怒火頓時被澆滅了,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宛蕙不住地抹著淚哭道:“夫人,快救救香靈吧,再打下去她便沒了命了。”
歐陽箬心念電轉,忽然捏了她一把,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宛蕙忙往內堂跑去。歐陽箬頭暈目眩,隻強撐著不昏倒在地。徐氏與她隔了兩丈距離亦是滿腔恨意地盯著她。
過了小半刻,門外忽然來了一群人,當先就是柳氏,她甩開扶著她的丫鬟,急匆匆著上前道:“都反了嗎,不曉得侯府的家規了是麽?敢私自行刑,若是王妃知道了,定把你們一個個攆出府去。”
那執了板子的嬤嬤忙住了手。歐陽箬見她們住了手,快步上前去想要把香靈扶起來。還未到跟前,猛地頭一陣眩暈幾乎暈了過去。
宛蕙跟在柳夫人身後,見狀跑上前把歐陽箬扶著,對著旁邊幾個丫鬟一迭聲叫著:“你們還不快把夫人扶進去,把香靈抬進去。快啊!”
柳氏難得嚴厲地瞪了徐氏一眼怒道:“徐妹妹,你這樣做也太過分了吧。往日你鬧一鬧也就算了,如今卻要鬧出人命來,雖然隻是個下人的命,但是你也知道侯爺的脾氣,若是那人被你打死了,你自己想想看後果吧。”說完趕忙跟進了屋子。
徐氏聽得麵上頓時變得難看,一想起楚霍天的嚴令,心頭不由得發寒,忙叫了丫鬟嬤嬤回了去。歐陽箬隻覺得自己腳似踩在棉花上,眼前一片昏暗,氣也喘不過來。模糊的人影在跟前飄來飄去。她張口想說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胸口越來越悶,似乎有人在搖著她的身子,不停地喚她。
終於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