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生存（三）
林楓大概能猜到崔西口中的“營地”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距離隕石從天而降人類大規模變異已經兩個月還多，相信活著的人應該都已經認清了現實，知道救援之類的玩意兒不靠譜，想要活下去的話隻能憑自己――當然，像雪莉這樣的直到目前都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幸運兒”是不折不扣的奇跡。
麵對災難發生而且還完全沒有好轉趨勢的時候，人類會怎麽辦？萬眾一心攜手共度難關，讓世界成為愛和善良的大花園？別開玩笑了，這是連小孩子都不會相信的荒謬笑話。盡管老是呼籲著人人平等，實際上在人類社會裏從來就沒有平等這回事。財富，權力，官職，甚至是容貌身材，都是劃分階層的幾大標準。不要以為在這種亂七八糟的世界裏就不會有階層，一個混吃等死的小市民忽然搖身一變成為萬眾矚目英雄的事情隻有在小說裏才能看見。所以，那些原本就有權有勢的家夥，隻要是沒有死，通常都會比沒錢沒勢的家夥們混得好。
金錢什麽的眼下已經成為了徹底的笑話，拿來擦屁股都還嫌硬。那些手中掌握著能源，糧食或者是武器的人才是亂世中的大佬。他們當然不會變成善人無償地向其他幸存者分發手中的物資。他們會利用這些東西來招攬人們為他賣命。林楓就曾經為了一點可憐的食物向幾個手裏有囤積物資的人卑躬屈膝。
所以，所謂的“營地”，大概就是囤積了物資的地下勢力聚集點吧。看來不管在哪裏，也不分種族信仰，同樣的環境下，人類做的事情總是差不多的。
崔西原本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求助的，她已經不指望這些躲在車裏不肯出來的人能夠幫助她了。於是林楓忽然插話答應下來的事實反而叫她難以置信，愕然的反問了一遍。
“情報？”
“對，就是你知道的一切。”
崔西並不是傻瓜，她的大腦火速運轉起來。很顯然，最後開口這個女人才是這些人中的頭兒，因為她開始說話以後就沒有人插嘴。而且她那種用慣了祈使句命令式口吻的語氣也充分說明她習慣於發號施令。盡管崔西不清楚這種人人都該知道的事情為什麽還能稱之於情報，這些人之前究竟是躲在哪裏才會這麽一無所知，但她不會傻乎乎的去提醒他們注意這一點。
“當然，肯定，這個沒問題，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們。”
太過於喜悅，崔西說話變得有點語無倫次。這時，和她一起來的同伴鮑勃低聲在車裏提醒她，他一直忍耐沒有說話，自知自己脾氣暴躁怕壞了事情：“這夥人看起來很可疑，會不會……”
“鮑勃，我們還有什麽可供人欺騙的地方。”
崔西回頭，朝他露出了一個有點淒涼的微笑。此刻除了那輛因為缺少保養使用過度隨時都有可能熄火的吉普車，還有車上少到可憐的食物，他們甚至連換洗的內褲都沒有。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就是對他們的最真實寫照。當然，他們還可以去投奔營地，但崔西不認為那個被稱為首領的男人會大發善心的派人去救那些基本上沒有什麽用處的同伴。
“那麽，我們算是暫時達成共識咯。”
林楓靠在車邊說。
“絕對的。”
“這裏可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我們最好還是換個場所比較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楓拿緊了手裏的槍，她通過車裏的監視器仔細觀察著崔西的每一根頭發絲。她有自信可以判斷出一個人是否在說謊。崔西的眼睛還有神態無一不在表明她即疲倦又饑餓，還很絕望，如果不是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也許這個女人早就精神崩潰了。但即便是如此，林楓也不能肯定她就絕對可以相信，殘酷的生活可以讓任何人立刻成為奧斯卡影帝和金球獎影後。
“你說了算，去哪裏。”
崔西不是傻瓜，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建議去哪裏一定會立刻被懷疑為陷阱，有氣無力地回答。
在和崔西對話的時候林楓已經掏出了事先在山上的度假旅館打印好的地圖，在裏麵翻出了這個小城的那張交給迪恩，示意他在上麵找個合適的地方。迪恩找了一陣，指著一個標明“綠樹”的廣場。很好，周圍沒有任何建築物和民居，視野開闊，不用擔心埋伏的問題，不愧是警察。
“綠樹廣場怎麽樣？”
“好的，當然可以。”
崔西抹了抹臉，轉身上車。她很自覺地駕車在前麵並且和裝甲車保持了一定距離。
“跟著她，小心點。”
“嘿，林，你真的要去幫她救人嗎？我覺得這筆生意可沒有什麽油水可撈。”大衛開著車不滿地說。
“我們一直躲在山上，需要知道現在的情況。”
“剛才，她說了營地這個詞，營地是什麽？難道是政府設立的避難點？”
傑西卡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
“不，我覺得不是，如果是政府的避難點，那個女人就不會冒險跑出來遊蕩了，她完全可以去求助避難點的人幫忙。你們注意到了沒有，她對於營地的態度。好像是一種很畏懼很厭惡的口氣。我們恐怕得小心點。一個多月裏發生什麽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林彥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看起來，似乎情況不太妙啊。”
“有什麽好怕的，我們有武器，就算遇到怪物襲擊也不算什麽。”大衛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見鬼的世界不管變成什麽樣，我們隻需要保證自己能活著就行了。”
“說得容易，哪有那麽簡單。”
傑西卡小聲地說，偷眼看了看林楓，見她麵無表情。
綠樹廣場距離並不太遠，很快就到了。本來那裏是用來專門舉辦露天音樂會之類活動的地方，所以四周都比較空曠。如今也一片狼藉，那些欄杆和座位淩亂地散落一地，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型垃圾場。
兩輛車一先一後地停在了翻到的石台前，崔西搶先下了車，車裏她的同伴也跟著下來，眼光警惕，充滿戒備地保持著和裝甲車的距離。
“我去，你們都呆在車上，注意觀察周圍。”
林楓說完，提著槍就打開了車門，然後又以最快的速度把門關上，隔絕了崔西窺探的目光，同時也打斷了其他人發表異議的機會。
“呃，所以，你就是他們的頭兒？”
盡管已經知道對方的首領是個女人，但見到下車的林楓，崔西和鮑勃還是忍不住一陣驚訝。本來存活下來的女人就不算太多，活下來的大多也成為必須依附男人生存的附庸。實際上，在最初的慌亂之後，很快那些擁有戰鬥力和生存能力的男人就發現，女人實在是一種累贅般的生物。這個時候越是殘暴和沒有良知的人反而越容易活下來，道德和法律一錢不值。崔西已經記不起最後一次見到持有武器說話大聲的女人是什麽時候了。
“算是。說吧，你知道的一切。”
林楓靠在車上，以漫不經心的腔調回答。她的這種傲慢態度激怒了鮑勃，不甘心地想要抗議說他們不是什麽等著施舍的叫花子，但被崔西死死拉住了手。林楓在心裏冷笑，沒有能力的人還想保有所謂的自尊嗎，太可笑了。倒是這個叫崔西的女人比較能夠認清現實一些。
“實際上，現在全國已經處於交通斷絕的狀態了。”
崔西開始訴說這一個多月來事態的發展，車裏的人都屏息靜氣地聽著。畢竟，他們可沒有什麽報紙和新聞可以看。在山上躲著的確很安全，不過造成的後果就是他們對眼下的狀況一無所知，顯得像是從火星歸來。
林楓倒是不怎麽在意，因為美國的情況究竟如何，她在“上一次”已經知道了，雖然不是很詳細清楚。現在隻是想印證一下和自己的經曆有沒有什麽偏差而已。
根據崔西的敘述，大概在1月底的時候，因為嚴寒極大的限製了那些變異者的活動，再加上東邊的一些軍事力量還算保持得相對完整，殘存的政府以及最高首腦開始了試探性的清剿變異者的行動。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是不現實的，因為變異者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它們又隻在夜晚出沒，白天都隱藏在各個城市或者荒野陰暗的角落。看起來數量不菲的軍隊，一旦散開進入城市，就跟掉進大海的小水珠沒區別，有官員提議一個一個城市挨著慢慢清理，但顯然這是不現實的。因為很多城市都已經淪陷為怪物的巢穴，所以物資的供給很成問題。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已經漸漸發現，變異雖然不傳染，但它卻有潛伏期，說不定什麽時候你身邊的同伴就會怪叫著撲上來咬住你的脖子。最後迫於現實，政府隻好把殘餘的軍隊都集中在了東邊的H市周圍，密密麻麻地布下了多重防禦，建立了一片算是收容所的營地。手機這些通信工具已經不能用了，但對講機這些短距離通信工具還是可以使用的。很快人們都知道了東邊的H市是安全聚集地的消息，都想往著那邊走。然而為了阻斷變異者的腳步，政府炸斷了不少橋梁隧道之類的通道，再加上現在資源短缺，想要安全趕到東邊去無疑十分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的人們隻好各自想辦法，有組成車隊團體東行的，也有仗著災難之前的身份地位趁機撈一把或者妄想擴大勢力的。不少城市的地下勢力和政府官員聯合起來，封閉了自己城市裏沒有被變異者入侵的地方，禁止一切通行，恨不得把所有過路車子的資源全部扣下。因為他們都知道，就算是去了東邊的基地，多半也會被收繳掉自己手上的資源，仰人鼻息過活。既然如此，現在變異的怪物大家差不多都已經習慣了。反正它們隻會晚上出來活動，也不能飛天遁地，為什麽一定要冒險跑到東邊去呢？
在這種思想下，各種臨時營地陸續搭建起來，號召那些活著的人都到那裏去。營地裏有食物，有各種基本設施，還有專門保護營地不被變異者入侵的武裝力量。但凡是進去的人，都會被分成三六九等，有戰鬥裏的男人和專業技術人員當然是最好的，而婦女老人兒童就是那種最沒用的。營地的人會花言巧語地說服這些人去，但去了之後就會被立刻收繳掉身上所有的物資和武裝，受到營地首領的支配。每天以各種危險的掃蕩或者戰鬥來換取食物。
“現在到處都是這種該死的營地，為了爭奪更多的人和物資，他們已經開始互相廝殺交火了。”
崔西說了一大通話，有點氣虛，舔了下幹裂的嘴唇。
“像我們這種隊伍，女人和老人占了大多數，進去也就是送死的命。那些人渣，他們簡直比怪物還可怕。至少怪物是襲擊我們是因為本能，可他們呢？為了表示自己的權威，為了發泄那些無恥的獸性，為了搶奪食物，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對著自己的同胞下手。”
像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崔西的臉上露出惡心和恐懼混合的表情。
“最開始死的人都是因為怪物，可是慢慢大家都已經熟知了怪物的弱點和習性，傷亡漸漸變少……但後來死的人，倒有一大半是因為爭奪食物和地盤或者其他見鬼的理由倒在自己人手下。”
看來重新活了一次，經曆的一切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同啊，林楓聽著她的敘述，眼前出現了一幕幕血淋淋的場景。不用崔西描述，她仿佛也能看見，那些仗著武力任意欺淩其他人的人渣。世界變成了地獄對他們來說反而像是一個刺激的樂園，徹底丟開了一切偽裝的假麵，肆意發泄著那些可怕的欲望。又有多少人因為恐懼和殺戮徹底迷失扭曲，最後瘋狂絕望，把一切都當做了假想敵。
“反正最後都是死，不如幹個夠本。”
那些殺紅了雙眼的暴徒經常這樣瘋狂大叫著。他們破壞一切，毀滅一切，不光殺怪物，還殺同類。林楓用力地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再想下去，她會無法按捺體內那種瘋狂的衝動。
說到底，她也是那些絕望扭曲瘋狂攻擊一切暴徒中的一員啊。最後活下來的人裏沒有好人，都是瘋子。
隻有瘋子才能活到最後……吧。
崔西說完了，見到林楓如同石雕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不禁，心下忐忑。可是她又不敢出言催促。就算林楓食言拍拍屁股走掉，她也隻能幹瞪眼而已。車裏的人沒有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外麵已經混亂到這種地步，不禁麵麵相覷。他們的物資很豐富，武力也還不錯。但畢竟人手有限，真的遇到大部隊絕對會被洗劫一空。
到底怎麽辦？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的實現都集中在了林楓身上。
“啊，對了，時間不早了。你說的那個監獄在哪裏，那些人為什麽又被困在裏麵出不來？”
良久，林楓才像是忽然驚醒一樣地抬起頭。崔西見她好像真的打算去救人，不禁激動得連哭的心都有了，心道難道真的遇見了一個大好人？而大衛他們卻更迷惑了，要知道，林楓可不是什麽聖徒和慈善家，她究竟在打什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