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存（一）
抱著截然不同的心情，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個隱藏在深山中讓他們安然度過了最難熬冬季的旅館。林楓照舊坐在駕駛員大衛的身邊，手裏緊緊抓著那支從不離身的散彈槍，臉上一片木然，什麽都沒有想。不管前路會有何等的危險在等待她，她都無所畏懼，對於她來說，活著，已經成為了一個很機械必須運轉的東西。她想要活下去，可是卻一點都不在乎死亡。自嘲地笑了一下，林楓覺得這真是一件很矛盾很好笑的事情。
大衛保持了他一貫旺盛的精力，一邊興高采烈地開著車，一邊哼哼唧唧地唱著歌。在旅館呆了一個多月，他詭異地長得更壯了。本來大衛就是幾個人中最高大的，冬天中他無處發泄的多餘精力都消耗在了那些健身器材上，再加上經搬弄各種工具改裝車輛，弄得他的肌肉幾乎都要從白色的T恤下麵爆出來一樣。有時候林楓覺得這個一米九還多的大個子簡直就像一頭長著亂糟糟毛發的大熊。盡管他的頭發是不折不扣的褐色，但仔細一看，他的眼睛卻是淡淡的灰色，和一般的美國人截然不同。
“啊？我的眼睛？”
某次吃飯的時候迪恩無意間問到了這個問題，大衛抓抓臉，想了一想，用一種炫耀的口氣大聲地回答：“大概因為我的祖父是日本人的原因吧，我們家就是那種所謂的移民，不算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
“哪有什麽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最早一批美國人都是移民。”
學曆史的傑西卡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不知為什麽會忽然想起這個小小的插曲，林楓的視線從還在唱著《揚帆遠航》一點看不出有日本血統的大衛身上移開，心想難怪他不怕冷，大概是因為祖先吹慣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隨即又默默地從後視鏡看著後座其他幾個人。
因為受過傷流了不少血，養了一個冬天迪恩的臉色也沒有變得多麽好，幸虧年輕人身體強壯，大概隻是時間問題而已。他正在閉著眼睛打瞌睡，臉上倒看不出什麽慌張或者絕望的表情。金色的頭發還有皮膚上淡淡的小雀斑，以及溫和的藍眼睛讓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警察，倒是很像一個大學生。聽見他似乎還在輕輕打呼，林楓不得不感歎男人的適應能力有時候真的比女人強太多，至少他們很少歇斯底裏。
比起災難發生之前，林彥的身體健壯了很多，皮膚也變得黝黑黝黑，不複文弱書生形象。他還在不放棄地折騰那個收音機，希望可以接收到什麽訊號。好像是感應到了林楓的視線，他抬起頭回以一個詢問的笑容。心中湧起一種奇怪的自豪感，林楓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什麽事情，林彥抓抓頭，又繼續研究收音機去了。
三個男人，再加上自己，大概就是隊伍的主要戰鬥力，林楓還是很滿意的，至少每個人的精神狀況還不錯。不過看到坐在車子另一邊的三個人，她的眼神便變得幽暗難測。
未成年人傑米，雖然擁有渴望戰鬥的心情和精神，畢竟是個小孩子，關鍵時刻能不能靠得住還待觀察。傑西卡平時還好，但時不時的就要情緒爆發一回，老實說林楓有點受不了她那種美國式的大吼大叫。以及，那個不說話自己鑽到車上來的雪莉，林楓一點都不想帶著她上路，而她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很願意和這群“土匪強盜”在一起，隻是迫於無奈不得不暫時和他們一起行動罷了。
找個機會甩掉她任她自己去投奔自由好了，林楓完全沒有救死扶傷的偉大情懷，車子裏能少一個人就少一個人，她覺得女人太多不是好事。
車子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一直向下，到處都能看見因為雪融化而奔流不息的泥水，平時這種山上的公路都會有人負責維修保養，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有誰去做這種工作，也許用不了多久這條路就會變得完全無法實行吧，就像那些無人居住便漸漸頹廢荒敗的房子一樣，最終成為一堆廢墟。
“這見鬼的路段，太滑了。”
大概是路況很不好，大衛停住了哼歌，坐直身體神情十分嚴肅，全神貫注地握著方向盤。坐在車子裏的其他人也感覺到車子在不時地打滑，毫無預兆地忽然就往後一溜，聯想到公路一邊就是深穀，不禁在心裏捏著一把冷汗。
有心想問問大衛現狀如何，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全神貫注”的氣息叫人不得不暫時閉上嘴。對於這個整天嘰裏呱啦連睡覺的時候都在哼哼唧唧說夢話的男人來說，大概隻有這種時候他才會顯得比較正經嚴肅吧。
車子像一隻烏龜，還是一隻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的烏龜，艱難地在滿是雪水和垃圾殘渣的路上慢慢爬行，時不時就要忽然歪一下或者後退幾公尺。有幾次坐在車窗邊的林彥發誓他已經看見車子的一個前輪懸空掉在了外麵，所謂和死神擦肩而過也不過如此。車裏的人都不敢動，腳趾頭繃得緊緊地坐在自己的位置，生怕隻是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導致車子失去平衡掉下萬丈深淵。好不容易終於通過最可怕的幾段山路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傑西卡更是發現自己的內衣被冷汗浸得濕透了。
“大衛，謝謝，你真厲害。”
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林彥真心地伸出手從後麵拍了下大衛的肩膀，這個老是咋咋呼呼的男人開車的技術確實太厲害了，換做是林彥，他絕對沒有自信在這種路況下安然駕駛笨重得要死的裝甲車駛過死亡路段。
“哈哈哈哈，寶貝兒，是不是愛上我了？”
大衛立刻露出了驕傲的神色，雖然他的鼻尖上也全是汗水，不過他還是第一時間把視線轉移到了林楓身上，就差沒有直白的說出“表揚我吧，快表揚我吧。”因為他不分場合的低俗笑話以及沒神經，在旅館的後麵幾天，林楓基本上就不願意和他說話。大衛經常宣稱自己喜歡的是金發碧眼D罩杯的美女，不過在目前階段雌性生物極端匱乏的狀態下，他不能去調戲傑西卡，對老是畏畏縮縮的雪莉似乎也沒有什麽興趣。於是，大概就連他本人都沒有發現，他無疑是在經常無意識地討好林楓，卻又因為口無遮攔把事情弄得更糟糕，自己還一無所知。
林楓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半天，最後伸出手來，當所有人包括大衛在內都以為林楓會來個直拳攻擊的時候，她慢悠悠地把他的頭扳回去。
“注意駕駛安全。”
“噗哈哈哈。”
見到自詡為魅力男子的大衛再一次吃癟，迪恩和林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大衛張了幾下嘴，最後垂頭喪氣地繼續開車，不知道在抱怨些什麽。一時間幾個人似乎忘記了他們正在逃難，而世界正在慢慢地步向毀滅，車子從一堆糟糕到一塌糊塗的建築物中駛過，來到了山下的小城。要是無視那些被一個冬天的暴風雪還有雨雪侵蝕變得慘不忍睹的建築物以及布滿了各種殘留垃圾和屍體的街道，也許他們就像是一群出來旅遊的朋友。
車子在街道上行駛了好一陣，沒有看見任何生物存活的跡象，沒有了人類居住的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你可以想象洪水褪去後的滿地狼藉，到處都是被雪壓壞的痕跡，甚至時不時可以看見倒在地上的電線杆或者其他東西。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城市的完全荒廢居然隻需要這麽一點點的時間。這裏已經看不到任何繁華或者是有人類存在的痕跡，隻有幾個搖搖欲墜的巨大廣告牌在風中搖晃，發出吱嘎吱嘎的刺耳聲響，仿佛在證明這裏曾經的文明。
空氣中蔓延著一種奇怪的臭味，像是什麽東西壞掉的腐臭，混合著泥土和燒焦的味道，雖然不濃烈，卻叫人惡心欲嘔。那些屍體經過一個冬天大雪的掩埋，如今在融化的雪下麵露出奇怪又扭曲的姿態，並且呈現出一種青紫的詭異色調。傑西卡無意中看見了一條被水泡漲的大腿丟在一堆垃圾裏，差點嘔出來。
“怎麽會這樣……”
發出疑問的是自從厚著臉皮擠上車便一言不發的雪莉，她原本想著需找機會在下山之後抽空溜走求救，但眼前所見到的一切完全超越了她最大想象的極限，她鐵青著臉，驚恐的視線在那些廢墟和到處都是的屍體上毫無目標的遊弋，嘴唇顫抖，似乎陷進了一個噩夢般呼吸困難。
“很抱歉，小妞，這就是現實，接受它吧。”
相對於其他人的沉默不語，大衛響亮地吹了聲口哨。他一直都很討厭雪莉，討厭她那種自以為是受害者的態度還有動不動就把自己當做冒險故事裏不幸女主角的姿態。也許迪恩和林彥會抱著一份憐憫女性的心，他卻完全不那麽認為。比較起一路上跑得比兔子還快而且殺到扛槍的肩膀都撞出了淤青的他們，雪莉已經夠幸運了。所以看見雪莉一副快要崩潰尖叫的樣子，大衛覺得十分開心和解恨。當然，他不會承認那是一種嫉妒出於的陰暗。
像是嫌給予雪莉的打擊還不夠大，林楓像是事先約定好了一樣冷漠無情地開了口。
“你可以下車了，隨便到哪裏去都行。”
“什麽，你叫我下車！”
雪莉嘶聲尖叫起來，難以置信地用憤怒的目光盯著林楓：“這種時候趕我下車，不是要我的命嗎！你們不可以就這麽丟下我！”
“為什麽不能。”
林楓的眼睛，烏黑難測，幽幽地看著雪莉因為驚恐和怒火扭曲變形的臉。
“你又不是我們中的一員，從在旅館你的態度來看，也清楚的表明了連一秒鍾都不想和我們多呆的立場。既然如此，現在遵從你的意願讓你離開又有什麽問題。”
“你不能把我從車裏趕下去！”雪莉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臉漲得通紅，“你們的那些物資裏也有我的一份！”
“哈。”
林楓譏笑地挑起一邊嘴角：“你的一份？抱歉，我以為那些東西並不是因為你才存在的。而且，你做過什麽有作用的事情嗎，可以理直氣壯地宣布自己也是我們中的一份子。”
雪莉一時語塞，的確，在旅館裏她幾乎都躲在房間裏，幾乎不和他們接觸。就連後麵他們忙忙碌碌的準備一切的時候，因為並沒有人要求她做什麽，她也就樂得裝傻。她怎麽會想到這些瘋子不是在開玩笑，外麵的一切果然糟糕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看著車窗外的世界，雪莉開始打哆嗦，她無法想象自己一個人要怎麽穿過那些滿是屍體的街道。
“我們不需要沒用的人。”
林楓刷的一下打開了車門，依舊刺骨的寒風頓時灌了進來，她把一個背包丟給雪莉：“別說我們什麽都不給你。”
“不，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
雪莉慌了，她根本，沒想到下山之後會是這樣的發展，所以除了盡量多穿一點衣服，往身上藏了從旅館保險箱裏找出來的紙幣和各種首飾之外，基本上什麽都沒有帶。現在她才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嘶聲尖叫起來。
“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你們不能這麽對我，這是謀殺，謀殺！”
“隨便你怎麽想，去告我們吧。”
林楓朝著林彥甩了個眼色，林彥雖然有點猶豫，還是抓住雪莉的衣服把她從車上推了下去，在她張牙舞爪的撲上來之前，把那個背包也一起丟下去，刷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開車。”
“遵命。”
坐在車子最前麵的兩個人若無其事地完成了簡短的對話。
“……這樣做，是不是……”
迪恩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林楓回頭一眼給瞪得咽了回去。好吧，他其實也不喜歡雪莉，嬌滴滴的認不清狀態，整天什麽都不做。不過看著她在雪地裏孤助無緣的樣子，迪恩還是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
“沒有朝她的後腦勺開一槍已經很仁慈了。”
林楓看著後視鏡裏已經變成一個小小黑點的雪莉，低聲說。
所有人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