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戰事不利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帝國。普通公民沒有機會接觸軍事機密,卻能接觸到新聞。而第三艦隊全軍覆滅,是個任何人都無力掩蓋的大新聞。因此,參議院召開了緊急會議之後,決定不做任何偽飾,反而推波助瀾,用此事來鼓舞士氣,讓全體公民同仇敵愾。
事實上,盡管普通人離戰場很遠,仿佛一輩子和戰事扯不上關係,卻也習慣了每隔幾年,就和某個種族爆發一場戰爭的日子。這些戰役或局部爆發,或牽動整體,次次不同。反正迄今為止,人類很少吃虧,多半都是打成平手,然後對方匆忙退去,他們又有什麽可在意的呢?
而且在有識之士眼中,這本就是理應發生的事。帝國不斷提升科技水平,驗證並實踐新理論。科學院裏也養著大批研究員。從那隻名叫天樞的巨型量子智腦,到護衛著天星的浮遊死星,再到提供給公民的良好生活條件,無不需要大量資源。
這些資源從哪裏來?當然來自不同行星上的各種礦物,殖民行星上日以繼夜的重工,還有足以利用宇宙輻射能,及黑體能量的先進技術。
伴隨著擴張而來的,是令人不愉快的後果。連小孩子都能得出合理推論,即帝國擴張範圍越廣,越容易遇上其他智慧種族。與其他種族爆發戰爭,看起來也順理成章。
然而,這正是人類命運的奇怪之處。哪怕是現在的帝國,放在整個宇宙中,也是滄海一粟,沒什麽了不起。消耗的資源數量再怎麽巨大,也隻是對人類而言。他們離更改宇宙的熵還差很遠,最多算是個進入星際文明,然後穩步發展的種族,並不值得誇誇其談。
在這種前提下,還能屢次爆發戰爭,簡直不可思議。無論什麽種族,都奮勇成為人類的敵人,也實在奇怪哉也。它們來曆不同,形態不同,但好歹都是能夠進入太空的文明,理應珍惜自己得來不易的發展,不會輕易開戰。就算不能和人類成為盟軍,也不必見麵就互掐起來,仿佛一隻還沒爬完進化樹的猿猴。
然而,它們的做法恰恰相反,硬要付出大量代價,屢次攻擊和自己實力相仿的人類,不惜兩敗俱傷,怎麽看怎麽不像是有頭腦的樣子。
其中隻有內斯特人例外,算是定居在帝國星域附近,可能會有受到威脅的感覺。但內斯特人的戰役規模反倒最小,大多時候小打小鬧,騷擾一下完事。
這次內斯特人悍然參戰,從以往的風格推斷,與其說它們想徹底消滅人類,不如說恰好站在了人類敵人的那一方,如此而已。同時又出現了巨人種族,明明身體構成與人類差不多,基因組也和人類相似,卻一見麵就打了過來,殊為難解。
如今,即使是從未聽過蘇霓推斷的人,也覺得事情不對勁,想要弄清楚背後的原因,想知道它們為什麽不問青紅皂白,亂打一通。更有寥寥無幾的智者,認為這都是另外一股力量的陰謀,這些種族隻不過是先驅炮灰。
但不管怎麽說,這些都是帝國高層要考慮的問題,不是普通公民。公民們大多沒想這麽多,每天看著天網公開播放的影響,無不對艦隊的覆滅義憤填膺,倒也壓下了本來應該有的恐慌情緒。
至於兩位公爵對此有何看法,就不是其他人能夠知道的了,甚至連蘇霓都不知道。她認識的那幾位上級軍官,多半是公爵的親信,此次跟著他調往戰區,準備作戰。涅林本在龍安娜轄下,自然也跟著去了。不過,第一批趕過去的並不是他們,而是為數眾多的無人機軍團。
蘇霓聽說之後,覺得如果是無人機部隊,碰上的敵人可能是蝕波獸。但公爵又不是傻瓜,更得悉蝕波獸重出江湖,自然會有安排,也用不著她亂出餿主意。
前往法艾文總督的轄地期間,她已經和這艘飛船的機組人員混的很熟。其實機組隻有四個人,一個正駕駛,一個副駕駛,一個機械師,還有個領航員。其他工作全由機器來做,他們隻需要發號施令。飛船名為“閃電十九號”,是量產飛船,體型小,速度快,常見於星際運輸。
法艾文也聯絡上了她,態度十分客氣,說本來不應該打擾紫薊公爵,但他管理轄區那麽久,總覺得這次的事件不太對勁,敵人的強度也出乎意料,希望公爵能夠顧問一下。他本人是偏文職的貴族,戰鬥能力很一般,感到有些棘手。
蘇霓很想說,公爵有空閑顧問這事才怪。固然大多數工作不需要人類,有智腦甚至光腦幫忙,但從另一方麵來看,人類自身承擔的工作量和責任也極為繁重。意外發生時,大人物們也常常日夜不得安寧。
但這時候,她看到了法艾文傳來的影像,才意識到事情沒她想象的那麽輕鬆。
這批海盜與其說是盜匪,不如說是獨立成團的武裝力量。他們有戰鬥用載炮飛船,有機甲,據說為首的人還有光甲,並非尋常小盜賊可比。劫掠手段也非常狠辣,每次都是直接包圍商業飛船,搶了貨物不算,還把船員殺死,飛船擄走。
這批人不怎麽懼怕留守部隊,有種肆無忌憚的粗野感。由於行星大多設有地對空防禦係統,可以攻擊到外軌道,他們尚不能真正接觸居住行星,卻也嚴重影響了商業交易。法艾文兩次派出守衛圍剿,一次被擊敗,一次打成平手,然後漸落下風,不得不逃走。
他倒也不是無能之輩,通過幾次交鋒,已經觀察出敵人的來曆,隨影像一起發給了她。她看過影像後,也不敢小覷敵人,認認真真閱讀著資料。
法艾文表示,這批海盜隸屬於非常有名的星風盜團,“星風號”即是盜團首領的星艦。那是一艘武裝精良的戰列艦,大小超過普通殲星艦,幾乎可和較小的母艦相提並論。盜團大名鼎鼎,由來已久,帝國中,到處流傳著他們的傳說,連蘇霓都聽過。
她接觸的不是八卦故事,而是帝國資料庫中,由曆代檔案電腦整理並儲存的資料,因此準確度相當高。這些資料顯示,星風盜團被官方認定為實力最恐怖的匪團。首領名叫梟,也許是代號,也許是真實姓名,暫時還沒有他的影像記錄。
盜團的運營方式頗具特色,和血鷹姐弟有些相似。真正的內部成員數量有限,無不機敏精悍,絕非庸手,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麵。盜團內部凝聚力也相當強,從未出過叛徒。或者說,想要叛離的人都死了。
麵對這種大盜,帝國防衛軍深以為患,曾想派出臥底打入內部。但無論臥底怎麽努力,也隻能成為外部成員,根本無法接觸星風艦。
不少優秀的指揮官都對他們有興趣,認為如果梟加入了帝國軍隊,能力肯定不在自己之下,軍銜也能穩步上升。他放棄這看起來無比光明的前景,原因隻能是不感興趣。
至於攻擊帝國領地的海盜團,應該不是內部成員,隻是附庸之一。他們的船上塗有兩個標誌,一個是星風的太陽風標誌,一個是屬於自己的獨眼骷髏頭。
就算隻是附庸,其戰力也很驚人,不愧是以掠奪和戰鬥為生的星際海盜。曾有兩團有名的傭兵貪圖獎勵,前去進攻,結果一天之內就全被殺死。資料中,還附著幾張死者的影像。蘇霓剛看到第一張,便瞬間無語,覺得這真是無比巧合。
死者五髒和骨骼全部碎裂,身體扭曲成奇怪的形狀,但容貌還保持著正常。她看第一眼時,便辨認出來,此人正是闊別已久的西蒙先生,那位喜歡少女,緊抱蘇家大腿的傭兵團長。
“他們還在你的領地裏流竄嗎?”她盯著他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問道。
法艾文先生的無奈,隔著終端都會溢出來。他說:“是的,還在,他們有反偵察的設備,天網找不出來,可能要軍方的設備才行。國民警備隊的治安官也已經在路上,湊巧的話,沒準你們會在同一天趕到。”
“你認為這是巧合,還是蓄意而為?”
終端那邊沉默了。過了一小會兒,他說:“我覺得是蓄意而為。他們看準駐軍被調走的時機,大肆劫掠,準備趁機撈一筆。如今帝國的軍事力量傾注在戰區,即使艦隊沒有親自參戰,也要隨時準備開撥過去,不會管治安方麵的小事。”
“啊,我也這麽想,”蘇霓說,“但對海盜們來說,這可不隻是小事呢。”
法艾文先生和她談了一段時間,確定會以治安官的意見為主。如果當真遇上海盜船隊,蘇霓願意聽從指揮,配合治安官的行動。同時,她記錄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不管尤路維爾先生有沒有時間,一股腦發了過去。她還提醒他,也許星風盜團會做出什麽意外之舉,請他作出安排。如果他沒空,可以找有空的人負責。
令她鬱悶的是,閃電十九號甚至都不是作戰用飛船,兩側象征性地裝了幾個炮口。看它那簡陋的校準係統,有限的火力,就算能打中敵人,估計也是靠運氣而不是實力。
對此,領航員阿廖沙表示,“你有機甲的嘛,我們都很信任你。公爵大人的秘書官都很出色,相信你也有相同的實力。”
蘇霓嗬嗬了幾聲,用一個超級好看的笑容結束了對話。
她每天都關注戰事發展,還有對坎瓦人的解析內容。這種信息倒是從來不會保密,基本上,有一點點新消息流出實驗室,便被廣而告之,使公民能夠了解帝國的敵人。她已經把那種狹長的臉孔看熟了,開始進行無意義的推理。
既然實驗室認為,這些家夥和地球人同出一源,那麽就算不是這樣,想必也有點聯係。她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古人類離開銀河係時,沒把所有人轉移走。那些不幸者留在滿目瘡痍的星係中,勉強活了下去,努力攀爬科技樹,跨越遙遙星海,再度出現在當今的人類麵前?
除此之外,她也在思考光甲的事情,並想起了蘇淵和瑤海。這兩位都是她很感興趣的機甲士,尤以瑤海為甚。
蘇淵雖然沒有異能,好歹還有魂能。以他的出身,不難找到和艾爾莎一樣可怕的芯片師,為他量身訂做。這種巨匠製作出來的光甲,都可以直接把魂能轉化為其他能力,使用起來,和有異能的機甲士也相差不遠。
瑤海還不如他,什麽能力都沒有。她是帝國商業聯盟主席的女兒,家族富可敵國,連公爵都隻能自歎不如。她本人倒是性格爽朗,為人和善,沒有嬌生慣養的嬌縱脾氣。據資料顯示,她的容貌也頗為俏麗,有著和龍安娜一樣漂亮的藍眼睛,頭發卻是淡青色的。
她那架名列天星前三的光甲,名字叫作“回天”。隻聽這個名字,就能感受到她“我有錢,我不認命,我就是要當最好的機甲士”的倔強勁頭。她的排名時常上下浮動,其實是吃了沒有異能的虧,綜合實力和公爵在伯仲之間。但隻論光甲本身的戰力,回天僅次於圖拉真的禦用光甲,萬年排名第二。
即使是艾爾莎,也曾經感歎,回天的戰力仿佛小型死星,靈活還猶有過之。要不是她的家族有傾國之富,根本無法用錢堆出這麽一架怪物,隻為滿足小姐的傻逼心願。事實上,也沒有人能夠複製回天的成功,因為瑤海並非隻靠光甲作戰,個人素質也好到嚇人。
懷著對個事光甲的憧憬,還有對未來的咒罵,蘇霓終於按期抵達海神星。這是法艾文總督別墅所在的星球,也是離海盜攻擊路線很近的地方,被充當暫時的指揮部。
他的預計沒有錯,蘇霓和治安官確在同一天降落。此時,蘇霓已經知道,這位治安官名叫迦山,也是貴族出身,後台與公爵不睦。從外表看去,此人大概隻有四十歲,實際已經六十多了。他帶領著一支全副武裝的二十人小隊,還有一艘戰艦。
這支機動部隊雖然是警備人員,但戰力和正規軍也差不多,據說承擔過不少重要任務。他們有男有女,表情都很冷淡,不怎麽說話,隻等迦山的指示。
迦山也知道蘇霓會來,更知道她代表紫薊公爵。但他本人自有後台,對她不怎麽感冒。他痛快地接受了她的參與調查,答應她和他們共同追蹤,實際上卻乾綱獨斷,很少給她插話的機會。
這等於說,他們負責追蹤緝捕海盜,蘇霓負責跟著他們行動。她樂得輕鬆,再加上不想惹事,極為痛快地接受了這個定位。迦山與法艾文討論的時候,她和那些警備人員一樣,端坐在旁邊,也幾乎不說話。如果有什麽問題,她就默記下來,準備私下問法艾文。
就算這樣,她也發言一次,對他們作出提醒。這個海盜團膽大包天,又很能抓住時機,可能是蓄謀已久,專等這種機會。說不定,現在這批海盜隻是誘餌,等到警備部隊上去圍剿,再突然露出背後的大殺器,比如星風號什麽的。
迦山先生雖不太喜歡她,台麵上的態度還算有禮。他說:“我做這份工作已經三十年了,自然可以慮及這種情況。多謝你的提醒了,女士。我擔保他們隻是烏合之眾,趁亂搶劫貨物財富,還不至於去招惹紫薊公爵。”
蘇霓微笑道:“希望如此。”
迦山見她沒有意見,便不再理她,轉向法艾文說:“總督閣下,方才,你已經向我們展示了商隊死亡名單,還有那些受到攻擊的礦產星球。我們感到遺憾,也非常重視這件事。這幫匪徒消息竟然如此靈通,能夠準確地抓到駐軍調動的時機,想來還會繼續作案。”
法艾文看看蘇霓,見蘇霓還在笑,便回答道:“沒錯,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事情。雖然我是本地總督,但是調動軍隊的權力在軍部手中。本地的軍方指揮官不同意,我就不能下令讓軍隊攻擊。而行星內的治安力量有限,不具備太空作戰的能力和經驗,還要拜托你們。”
迦山點了點頭,“這件事不用大人擔心,我們前來此地,本就是為了解決這群海盜。看到我身後的同伴了嗎,他們個個身經百戰,堪稱優秀的戰士。我承諾,隻要追蹤到海盜的行跡,我們便會立即攻擊,徹底剿滅這股力量。”
他看上去像是古樸守舊的老官僚,實際上的動作倒也很快。當天,他們便離開了海神星,回到警備巡邏隊的戰艦“塞拉娜號”上。蘇霓心想閃電十九號火力廢柴,一旦打起來,就是飄浮在太空裏的一盤菜,便讓他們在這裏等候消息,自己老老實實地跟隨迦山而去,和他們一起登船。
她並非不會讀空氣的蠢蛋。迦山的態度雖然客氣,但那是出身使然,年紀又擺在那裏,總不能當麵和蘇霓這種小女孩翻臉。這也給了蘇霓賴在船上的理由。否則,倘若迦山公開表示公爵多管閑事,插手國民警備隊的工作,讓她離開,那她也不可能繼續賴下去。
雖說相遇不太美麗,但過了幾天,她也意識到,警備隊的工作並不好做。如果用地球上的職務比擬,治安官和警備隊員是稍微精幹點的衙役,而海盜們是手持危險兵器的流寇。雙方動起手來,很可能是警備隊員吃虧。但他們若不先試試敵人的能力,也沒有理由申請軍隊的調配。
甚至,眼下戰事不太樂觀。即使申請了,也不見得有人樂意分心對付這批海盜。
蘇霓多少明白一點隱秘,所以看著看著,對他們倒是同情多,排斥少。她心想,自己好歹是通過公爵認證的偽強者,對方二十個人加在一起,未必能打過她一個。那麽,所謂能者多勞,萬一遇敵,她當然要多承擔一些戰鬥責任。
至於海盜有光甲的問題,她也考慮過了,並未放在心上。即使是駕駛光甲的機甲士,也有實力高下之分,並非每個人都是裂滅雙子。她覺得,如果隻是星風盜團的外圍勢力,那麽自己的贏麵應該比輸麵大。
墨菲定律經常在她身上具現化,具體的表現就是,如果她有可能碰上幾個海盜,那麽就一定會碰上。在巡邏航程的第十天,追蹤便有了結果,也不知是迦山的追蹤能力高超,還是對方有守株待兔的想法。
總之,發現敵人接近的時候,塞拉娜號上警鍾長鳴。每個艙室的警告燈都在拚命閃爍,提醒著船員,要他們去行動艙待命。
他們都裝備有太空作戰機甲,戰艦上也有專門的機甲投放通道。戰鬥打響之後,機動部隊會在適當時候進入太空,配合旁邊的飛船或者戰艦作戰。因此,隻要蘇霓願意,可以不作另外安排,直接跟著他們出去。
她跟著隊員身後,走進行動艙,見迦山正站在那裏,便笑道:“要我幫忙嗎?”
這個時候,迦山也換上了納米防護服,看起來比平時順眼些。他看了她一眼,冷冷說:“女士,你太心急了。現在請你稍安勿躁,不要急著動手。有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最好和你提一下。我們已經掃描到了對方的光甲,並形成實質影像。奇怪的是,我發現它很熟悉,應該在二十年前見過它。”
蘇霓頓時一愣,有些奇怪問:“這說明了什麽?光甲的主人用了它二十年?他是個老頭?”
“……請讓我說完,我知道你是蘇家的成員,”迦山說,“看,這就是我們捕捉到的影像,也許你也聽過它的名字。”
“不要賣關子了,”蘇霓黑著臉說,“它的名字是什麽?”
“天國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