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然後,蘇霓被要求戴上一個頭盔。
那頭盔自然也是設備之一,戴上它,瞬間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她眼前是無論怎樣都看不透的黑暗,感知似乎也被封鎖了。如果不盡力抵抗,那麽就是與世隔絕的狀態,所有感官都被黑暗剝奪,就像被人忽然拋進了太空中似的。
可是,在太空中漂流,至少還能看到無數星體。這裏卻是純粹的黑暗,沒有半點身外之物。
公爵的聲音仿佛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別抵抗它,否則結束之後,你會很疲乏。”
“如果我抵抗成功了呢……”
“你得賠我一個模擬室。”
“……我絕對不會抵抗的!”
這句話剛說完,蘇霓的視野忽地一亮,麵前鋪開一片看不到邊的漠漠荒原。荒原上全是灰黃色的長草,隨風獵獵飄動,沙沙作響。這裏的景色單調而富有韻律感,卻不會吸引人的注意力,的確是進行訓練的好地方。
舉目四顧,天空明朗晴豔,湛藍如洗,四周溫暖安靜,微風不住吹拂她的麵頰,絕對不存在影響實力的外界因素。
蘇霓在草叢中走了幾步,狐疑地打量著這個環境,卻發現沒什麽可打量的。走著走著,大概過了一分鍾,她忽然心有所感,迅捷無倫地回過頭,恰見空氣中波紋一閃,不知什麽東西迎麵而來,掠向自己的喉嚨。
這次攻擊無聲無息,毫無預兆,卻具有非凡威力。她身前一大塊空間若隱若現,仿佛要開啟一扇次元門,說不出的詭異。與其說空氣被攻擊的力量影響,不如說它本身就是那個力量。蘇霓猝不及防,右掌急速推出,在身前削下。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憑空垂下,先是垂成簾子形狀,然後迅速彎折聚攏,變成一個淡金色的球,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裏麵。
這反應不可謂不快,但還是遜了公爵一籌。光球剛剛閉合,便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拍到球上。這股力道竟然沒有來源,仿佛憑空誕生於空氣之中,而她隻是運氣不好,恰好位於它的正中心。
粒子震動得越快,發出的光芒和熱量便越強烈,三秒鍾之後,已變成一個讓人無法直視的熾熱光球,然後當空爆炸。數不清的粒子流當空橫掃,掠過方圓數百米的平原,狂亂地呼嘯著,尋找自己的對手。
模擬對戰和實力測試不同,對方能夠看到她的異能情況。因此,她不敢蟲母化,隻能以人類的形體應戰,將感知外擴到最大範圍,聚精會神地尋找公爵的位置。
然而,她突然發現,粒子流仿佛掛上了千斤重擔。每一個粒子都在顫抖,歪歪斜斜地移動著,不願意接受她的控製。雖然蘇霓費盡力氣,總算讓它們攻擊了她想攻擊的地方,卻無法重複正常狀態下的威力。
這場麵看似宏大可怕,氣勢驚人,每一道光流掃過,地麵上的長草就被徹底蒸發。但她自己卻有苦說不出,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在此時,她手上陡然一輕,那種重如泰山的壓力消失不見。一條粒子流徹底脫離她的控製,急劇震動著。刹那間,它化作一道薄若無物,鋒利到足以切割機甲外殼的光刃,向她當空劈下。
這一記攻擊仍然無跡可尋,似乎不肯遵守物理定律,出現的簡直神鬼莫測。蘇霓看到它的時候,刃鋒已經馬上要觸及她的額頭。
無數粒子瞬間回流,組成一道猶如實體的光盾,恰好貼在了她和光刃中間。即使勉強躲過了這一擊,她也已經一身冷汗,立刻躍後躲避,一口氣退出百米之外。然而,那詭異的重量又回來了,還越來越重,再次帶給她運轉不靈的奇異感覺。
這是她發展出異能之後,從未經曆過的怪異局麵。
下一秒,所有的淡金光芒變的淡而又淡,擴散到盡可能遠的地方,正是她迫於無奈,收回了大部分粒子。公爵卻準確地抓住了這個機會,完全不給她喘息之機。薄薄的金霧中,忽地人影一閃。一個形如蜥蜴人的內斯特人出現在她麵前,舉起爪子,用利爪在她喉嚨上輕輕一劃,又消失了。
“……”
蘇霓立即意識到,這是公爵怕她不好意思下手,特意選擇的虛擬形象。可這時,想什麽都已經太晚了。內斯特人消失的同時,粒子迷霧迅速旋轉聚攏,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化作一條光鞭,重重抽在了她身上。
“我靠!”
光鞭一擊的傷害,便已超出了儀器的最大傷害值,代表受試者在模擬器中死亡。蘇霓被頭盔拋出虛擬世界,隻覺一陣頭暈眼花,用力晃了晃腦袋,才找回自己的存在。她意識到,第一次測試已經結束,急忙擼下頭盔,卻見公爵就站在對麵,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什麽不對嗎?”她心懷鬼胎地問。
公爵這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的確有問題,你是否保留了實力?”
蘇霓一驚,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沒錯,我發起瘋來自己都怕啊,不想傷到你。”
“……”
她當然保留了實力,若論粒子操縱,水準最高的時候當然是蟲母狀態。原因也很簡單,蟲母狀態的力量更強,感知能力更寬泛,操縱粒子時也更加細致,甚至反應能力都更高一些。她和公爵的對戰,已經是物理法則層麵的了,對雙方體能的要求自然很高。
但是,她什麽都可以告訴公爵,唯獨這個不行。蟲族一向是人類的死敵,就算是公爵,發現她被蟲母附身後,反應也是不可預測的。他起疑也好,相信她也罷,她都不能承認自己就是蟲母。
公爵又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中,多了一點探尋的意味。要不是他平時表情古板無波,稍微有點變化就很明顯,蘇霓還真看不出這絲疑問。為了掩飾不安,她又笑了笑,說:“也許是因為我沒用機甲。”
這個時候,安澤從外麵走進來,把記載著模擬數據記錄的數據板遞給公爵。公爵耐心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既然你這麽說,我就不會多問。但我要提醒你,雪鷲不是光甲,無法配合機甲士的異能。即使是光甲,其增強效果也很有限。若那就是你的真實實力,你根本跟不上裂滅雙子的速度。”
蘇霓臉色微微一變,意識到他的實力超越自己想象,戰鬥經驗更是豐富至極,並非可以隨便糊弄的對象。但要她找個理由,一時之間又找不出來。總不能說她的絕招是阿賴耶識,用生命為代價才能用出來吧?
幸虧公爵終非俗人,竟然真的不追問,隻不輕不重地警告了她一句,便說:“好了,你也不用多說,再把頭盔戴上吧。剛才,安澤輸入了雪鷲的數據,我也會使用這種機甲,在機甲裏再測試一次。”
這一次,蘇霓的結果並沒有更好。她單兵作戰的時候,不是公爵的對手,多了個機甲,自然也不能翻盤。尤其公爵隻想看她和機甲的配合,不像第一次那樣有所保留,出手更是毫不留情。還不到三十秒,雪鷲就被破開防禦,當胸連中三炮。炮火受到電磁場的加成,威力倍增,竟硬生生炸開了魂核,將它變成一堆廢鐵。
蘇霓也是盡力而為,跳蛛一樣蹦躂著躲避,不停模擬其他蟲族的回避動作,卻還是沒能撐過半分鍾,堪稱狼狽不堪。她本以為公爵會很失望,心裏暗暗打鼓,但摘下頭盔,卻發現他臉色平靜的一如往昔,不但不嘲諷,反而對她一點頭,說:“怪不得你殺了一整個小隊,能力確實不錯。”
“……這就叫不錯?”
公爵本來沒什麽表情,聽了這話,微帶詫異地問道:“你還不到十八歲吧,這樣都不滿意,還想怎樣?你以為裂滅雙子是什麽人,隨便誰都能駕駛普通機甲,在他們手上堅持那麽久嗎?”
“我……”
安澤拿著新數據板走進來的時候,恰好聽到這段對話,忍不住笑了。他比尤路維爾年輕一些,性格也沒那麽沉穩,知道蘇霓將會成為他們的同事,遂代為回答道:“小姐,也許你不清楚,公爵閣下是天星三強者之一。他駕駛光甲作戰的威力,可以比擬一支艦隊。你能拿到這樣的成績,已經很好了。”
蘇霓這才明白,他們並不是正話反說,而是真心實意地讚揚自己,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原來如此,因為我幾乎沒有被人秒殺的經曆,所以心理落差大了點吧。”
公爵出神地看著數據板,隨口問道:“蘇北辰指點過你嗎?”
蘇北辰平時也非常忙碌,和她接觸的時間不多。但他一向認真負責,不但給過她建議,還不止一次。對此,蘇霓自然坦承不諱。
“指點過,他說……我的戰鬥方式比較隨性,還說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但人類的戰鬥本能,沒有其他生物那麽敏銳靈活,讓我進行優化訓練,養成比較好的戰鬥習慣,不要事事依靠本能。哦對了,他還說我的異能成長潛力很大,會隨著年紀的增長,還有戰鬥訓練而增強,要我不用著急,並且注意對粒子的掌控。”
公爵唔了一聲,冷冷說:“說過了就好,我要提醒你的也是這些。雖然和你對戰的時間不長,但已經能看出你的行為模式。你每次都注重大範圍的殺傷力,喜歡橫掃敵人,相對而言,在精細操控方麵就很弱了。若非如此,我也無法那麽輕易地影響粒子。”
這些話說的語氣很嚴厲,但他一向都是這樣,所以蘇霓也不覺得麵子上過不去,不停點頭稱是,又問:“其實就是說,我隻顧場麵好看,基礎能力還不夠紮實吧?”
“可以這麽說。”
“那我還要進行訓練嗎?”
公爵說:“這件事由安澤負責,他根據你的數據,製定了訓練計劃後,再交給我過目。我知道你是在一個地方待不住的人,所以,隻要你的實力能再進一層,我就把秘書官應該執行的任務交給你。”
蘇霓微覺意外,不由一笑,然後誠懇地說:“你真是個好人。”
荻星時間的當天下午,深紅之夢終於抵達,停泊到它的宇宙港中。蘇北辰乘太空梭降落地麵,前來會見朋友和妹妹。在這個時代,用影像會談的技術已很發達。有些時候,事出突然,連重要會議都是以影像聚談,不用親自見麵。但蘇北辰此行恰好經過荻星,便說要過來一趟。
也不知為什麽,蘇霓見到他的時候,內心總有一種負疚感。也許因為蘇北辰是個好脾氣的兄長,對她多方照拂,從不教訓斥責。她卻選擇了為公爵效勞,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但蘇北辰對此完全不介意,甚至申明這是很好的選擇,絕對不次於留在蘇家。
他的態度一直非常溫和,又不失堅定,表示如果她真出事,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同時他也說,這次她的確非常僥幸,公爵及時趕到,不然她隻怕難逃雙子的殺手,並讓她以後有話好說,不要隱瞞要緊的事情,以免悲劇重演。
蘇霓說:“我倒是想風平浪靜,奈何有人不肯放過我。要是阿萊士星的事情再來一次,說實話,我應該還會還手。”
蘇北辰微微一笑,平靜地說:“所以公爵才要你接受訓練,實力越強,別人就越不敢來招惹,明白麽?以公爵為例,即使他不帶任何扈從人員,不曾乘坐戰艦,帝國中也沒幾個勢力敢截殺他,哪怕是他的敵人。所以,想要避免麻煩,最有效的方法仍是提升實力。”
他微笑之時,看上去格外溫煦俊美,讓人如沐春風。事實上,他的珍貴之處可不在於容貌。在這個勢利眼的時代,像他這樣公正地對待每個人,不肯偏袒親生妹妹的貴族,已經不多見了。蘇霓雖對他沒什麽想法,偶爾也會想,如果蘇北辰不是妮妮的堂兄,那麽在自己心裏,他和公爵誰更符合審美?
他們說了很長時間,等交談到接近尾聲,公爵才走了進來。蘇霓一見到他,立刻下意識坐直了身體,轉入辦正事的模式。同時,她還想起了剛才忘記說的事情,正色說:“我以前畫過一幅頭上長角,身後有尾巴,背後生雙翼的生物圖像,你們有沒有看到。”
蘇北辰笑道:“看到了,很像某些宗教團體裏的惡魔。你標注的名字好像也是惡魔。”
公爵沒有回答,卻也點了點頭。
蘇霓深吸一口氣,說:“我想說說關於它們的問題。我知道,人類的曆史記載裏,沒有關於惡魔的記錄。如果你們把我的話當成無稽之談,我也完全理解。”
蘇北辰麵露淺笑,向公爵投去一抹意義不明的目光,然後才笑道:“相信我,現在沒有人會認為你在胡說。之前你傳來圖像之時,已經說過了。它們是宇宙中實際存在的生物,可能會成為人類的心腹大敵?”
蘇霓一向秉持“沒有證據不開口”的原則,以免誤傷好人。但她遲遲想不起惡魔的來曆,找不到它們存在的證據,又有什麽選擇?隻能先把想法說出來,交由這兩位決定。
此時,她說:“是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們和先賢的那場大戰有關。”
蘇北辰並不意外,沉吟道:“關於滅世之戰和滅族之戰……記錄的確不多。我們通常認為,僥幸存活下來的先賢,其實並非當時社會的重要人物,知道的內情本就很少。再加上過去這麽久,我們對昔年的敵人沒有太多了解。你說先賢的主要敵人是惡魔,這也有可能,不然那些團體何必把它當作神的對立麵。”
蘇霓抿了抿唇,想盡量把話說的明白一些,“不瞞你們說,我做過兩次和惡魔有關的夢。夢裏,它們供奉著某個神靈,可我每次想去看神靈的形象,都覺得頭痛欲裂,然後眼前出現一堆一堆的陰影,把我從夢中驚醒。”
公爵忽然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起,你就堅持一種說法,即蟲族、蘚蟲等生物背後,有個暗中操縱他們的高級生命。你是否懷疑惡魔的神就是那種生命?”
這句話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比蘇霓自己想說的還要清楚,讓她感概不已。她好像初次認識他似的,很認真地看著他,回應道:“沒錯,我正是這麽懷疑的。”
“我不能說這種懷疑是對的,但很有意思,”公爵悠然道,“你想我們做什麽?”
“我不知道,不過,有沒有可能,就是說現在和人類為敵的種族,也和那個高級生命有關?你們作戰這麽久,應該有抓到對方活口的機會吧,能不能審問一下這方麵的內容?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發現?”
普通蟲族對幕後黑手一無所知,也就是說,那種生物,或說那種東西,是通過控製蟲母而控製整個族裔的。以人類的眼光來看,這是省力至極,取巧至極,聰明至極的方式。蘇霓驚歎之餘,也極力發散思維,由蟲族想到其他物種。
蘚蟲有沒有首領,還是個不解之謎,但蝕波獸、費雷蒙人和傀儡師都有。這種社會構成在宇宙中很常見,能造成萬眾一心的強大效果,對種族發展極為有利。缺點是少了些變通,一旦被人直擊首腦,可能導致整個族群的崩潰。
以蟲族為例,它們失去蟲母之後,雖然沒有崩潰,但也不知道存活的意義是什麽。低級蟲族每日依靠本能,要麽捕獵,要麽沉睡。越聰明的皇後越不知所措,都快要愁出皺紋來了。
“還有,有沒有屬於帝國內閣的機密資料,我能不能查一下?”蘇霓可憐巴巴地說,“我不看別的,隻想查查這些生物,哪怕有一點線索也好。”
公爵和蘇北辰坐在窗邊,明亮溫暖的陽光自背後打過來,勾勒出一幅可以入畫的美景。這時,畫中那個比較冷漠的人物搖了搖頭,說:“我們都有查看機密的權限,也不費什麽力氣,早就搜索過了。結果是沒有,完全沒有。”
“好吧,以後在任務中,我會格外留心。”
蘇霓對這些線索有所了解,但拚不到一起,看不到拚圖組成的人物。這種感覺再次令她抓狂,恨不得吞掉所有能量塊,飛速成長為一隻成年蟲母。到那個時候,就算她不能完全記起以前的事,也可以死心了,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線索。
她的話到此為止,似乎引起了他們的談興。蘇北辰低聲說著什麽,仿佛在說以前的某個異能者,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結果不到十五歲就死了。蘇霓支起耳朵聽著,心裏也在想,如果那個最罕見的,能預測未來的異能還在,該有多好。
離開之前,蘇北辰又鼓勵了她幾句,再次要她有什麽就直接說,不必瞻前顧後。他聽說公爵親自和她對戰,測試她的實力,也跟著來了興趣,也把她叫進模擬室,當沙包揍了兩下。蘇霓雖然一臉晦氣,卻知道這種經驗十分難得,表現的極其認真。
在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公爵並未動身返回天星,卻也不常留在這裏。蘇霓被移交到管家手上,衣食無憂的同時,也得按照定下的那個計劃,不停訓練對粒子的掌控能力。這些訓練內容大多十分刁鑽,有的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隻要全力以赴,過不了幾天,就會發現並不困難。
據說,這就是每個家族之中,被長輩特別看好的後輩的日常生活。蘇霓聽說之後,覺得自己還挺喜歡這種生活,並不著急出門遊蕩。
直到某一天晚上,安靜了很久的艾爾莎忽然發來消息,“你對二手光甲有興趣嗎?”
“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