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葉景: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下)

葉景一直待在江南春,自然不知道沈念秋生病的事。午餐過後,他把邱怡靜和翟略叫到辦公室,讓他們調兩個主管到龍華分店去。

兩個經理一下子便炸了起來,“憑什麽?我們培養的人,憑什麽給他們?馬上就是春節前最旺的旺季了,我們也缺人手,沒辦法給。”

葉景笑著安撫,“龍華店比我們更缺人,張總以前沒經驗,我們應該支持一下,你們就別捂著口袋不放了。我尊重你們,就不硬性指定調過去的人選,由你們自己定,今天之內必須把調過去的主管的名字報給我。”

邱怡靜特別生氣,“如果人家不肯去呢?難道要我硬把人家趕走?”

“就是嘛。”翟略馬上點頭,“這些主管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他們肯定不願意離開,那我也不能逼人家吧。”

“你們是經理,去做做思想工作。主管到那邊去肯定是主力,將來還會有向上發展的空間的,你們多鼓勵鼓勵,讓他們到新環境去鍛煉一下,對他們隻有好處。”葉景微笑,“我已經答應張總了,你們不會拆我的台吧?我知道你們辛苦,年終獎金上會有所體現的。”

聽他暗示春節前發放的獎金會比較多,邱怡靜和翟略的氣略微平息了一些,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不過,邱怡靜剛走了沒一會兒,就給他打電話上來,“葉總,這裏有客人要訂壽宴,有四十多桌,標準也高,一千九百九十九一桌,不過他們有個特殊要求,我們必須滿足了才能接這個單……”

客人很特別,也很美好。一對老夫妻要過八十歲生日,同時又是結婚六十周年,他們的兒孫要為兩位老祖宗好好慶祝。據說已經走了兩、三家頂級酒樓和五星級酒店,但老人要求必須在壽堂上貼對聯,於是他們的兒孫要求酒店現場拿出對聯,而且要讓老人滿意。如果願意給時間,酒店當然可以想辦法請文人來做,但他們要求當場就看到,不能久等,那些酒店倉促間讓公關部擬了一些,卻都沒能讓兩位老人滿意,於是他們來到了江南春,想著這裏有著濃鬱的中國古典風格,應該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光是餐廳的宴席花費就是八萬塊錢,再加上開房休息、晚餐、喝茶、棋牌等附加花費,起碼能收入十萬以上,是張大單。葉景聽完邱怡靜的匯報,立刻給沈念秋打電話,“念秋,能來江南春一趟嗎?”他早就知道沈念秋小時候被母親逼著苦練過琴棋書畫,這時自然要向她求援。

沈念秋剛吃完飯,正在廚房門口看著譚柏鈞洗碗。接到葉景的電話,她馬上說:“可以啊,有事?”

“嗯,你過來就知道了。”葉景笑道,“本來不想麻煩你的,不過我想這個忙你一定願意幫。”

“哦?那好,我這就去。”沈念秋被他挑起了興致,放下電話就換衣服。

“你要去哪兒?我送你。”譚柏鈞追著說,“你現在身體不好,別去人多的地方,別累著。”

“葉景叫我去江南春幫個忙。”沈念秋解釋,“好像是什麽有意思的事,他叫我一定過去看看。”

“我送你過去,倒要看看是什麽有意思的事。”譚柏鈞很生氣,“如果事情沒趣,看我怎麽收拾他。”

沈念秋忍不住好笑,“你這暴君的風格倒是一百年不變。”

到了江南春後,葉景看到譚柏鈞送她來,並不感到意外,立刻把情況告訴了他們。沈念秋一聽兩位老人同是八十歲,結婚六十載,頓時很受觸動,當即答應幫忙。

葉景將她帶到小會議室,笑著對裏麵坐得滿滿當當的客人介紹,“這是我們總店趕來的沈總。”

老人的兒孫輩眾多,嶽怡靜便將他們安排小會議室休息,可以在這裏喝茶、看電視、聊天,客人們的情緒都很好。

沈念秋微笑著過去坐下,看著麵前那對鶴發童顏、清矍儒雅的老人,恭敬地說:“我試著寫一副,如果老人家有意見,請盡管提。”

兩位老人聽說她可以現場寫,都有些驚訝,隨即笑著點頭。

公關部立刻派美工送來文具,沈念秋鋪開宣紙,將墨汁倒進硯台,拿起一支中號狼毫飽蘸濃墨,略一思索,便緩緩落筆。

老人家四世同堂,再加上酒店公關部、銷售部的職員,會議室裏有幾十個人,此刻卻鴉雀無聲,都看著她寫那副對聯。

沈念秋是從家裏直接過來的,身上穿的不是西裝製服,而是中式立領的真絲小襖,素淨的淺灰色絲綢上用米色絲線在領口繡著萬字不到頭的吉祥圖案,將她纖細的身段勾勒出來,更襯得她眉清目秀。她手指纖長,握著毛筆在宣紙上鄭重地寫下一個個美麗的方塊字。所有人都悠然覺得仿佛回到了古代,心裏特別安靜。

沈念秋寫完,抬起身來退後兩步,謙和地說:“老先生,老夫人,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老先生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徐徐起身。他身邊的老太太也含笑跟在他身側,一起走過來。

沈念秋用的是顏體楷書,莊嚴雄渾,大氣磅礴,這筆好字就讓人眼前一亮。兩位老人正在斟酌,他們的一個重孫跑過來搶著要看。這副對聯用的是簡體,孩子也認識,便大聲念出來,“八十載共生,盡曆悲歡離合;六十年同行,笑看滄海桑田。”

老人家的幾個兒女就說:“這個好,比那些酒店弄出來的什麽花開富貴、金玉良緣的好多了。那些真是俗得不能再俗,根本就不能用在我們家老祖宗身上。”

等他們議論完,大家都看向老人,等他們發表意見。老先生溫和地笑道:“現在的年輕人能把國粹掌握得這麽好,非常少見。這副對聯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歡,隻是當中有個字我們認為用得不太恰當,希望能改一改。”

沈念秋立刻虛心請教,“哪一個字?”

老人指了指上聯的“悲歡離合”,微笑著說:“我們隻有歡,沒有悲。”

說完,他看向身旁的妻子,老太太笑著點頭,“對,我們隻有歡,沒有悲。”

聽著他們的話,沈念秋非常感動。兩位老人出生在軍閥混戰的時期,那麽多年的天災人禍、戰爭、動亂,中國隻怕沒有人不曾受到過衝擊,經受過各種各樣的傷痛,可這對老人相攜走過一生,卻隻記得歡樂,生命中沒有悲傷。她立刻說:“好,我馬上就改。”

一直站在後麵的譚柏鈞也被老人的話深深震撼。他看著沈念秋專注寫字的身影,心裏想著,他們也要像這對老人一樣,一起走過六十年、八十年、一百年。

沈念秋重新寫了一副新對聯,然後請兩位老人過目,微笑地說:“上聯是‘八十載共生,笑看滄海桑田’,下聯是‘六十年同行,喜慶金鑽良緣’,橫批‘情定三生’,雖然不是很工整,但我覺得比較貼切,老先生、老夫人,你們看怎麽樣?”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一起點頭。老先生說:“雅俗共賞,這樣很好,主要是寫出了我們的心意,非常好。”

老先生的大兒子立刻拍板,“那就定在這裏辦了。”

譚柏鈞悄悄指示葉景,這單生意多打點折,對聯免費製作,希望他們同意酒店將整個慶典錄像保存。客人欣然同意,雙方皆大歡喜。

老先生、老太太拉著沈念秋說了很長時間的話,都很喜歡這個女孩子。沈念秋告訴他們,她母親從小就逼她練習琴棋書畫,她先是被逼無奈,後來卻喜歡上了。兩位老人邊聽邊笑,“你母親的想法是對的,中國人應該學習這些,老祖宗的東西不能全都忘光了。”

“對,我現在也這麽覺得。”沈念秋愉快地笑道,“以前都是我自己練習,這是第一次為別人寫字,謝謝你們對我的肯定。”

老人家的兒女們去辦好手續,交了訂金,就招呼老人一起回家。兩位老人與沈念秋依依惜別,愉快地相偕離去。

把客人送走,會議室裏的酒店員工都圍上來想與沈念秋說話,譚柏鈞害怕她太過勞累,對健康不利,便站出來對他們說:“都回去工作。”他是集團最大的老板,公司裏的基層員工沒人不怕他,一聽他不高興了,馬上作鳥獸散,瞬間便跑得無影無蹤。

沈念秋笑著搖了搖頭,跟著他上車,讓他載回家。

看著外麵飄飛的雪花,譚柏鈞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念秋,我們結婚吧。”

沈念秋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突然就求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譚柏鈞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我會跟你一起老。我們一起過平常的日子,一起努力工作。以後有了孩子,我們一起把他養大。我陪你退休,陪你變老。等我們結婚六十年後,也讓兒孫們大操大辦,腐敗一把,好不好?”

沈念秋心裏一暖,輕輕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