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途中
“這樣下去,不行啊……”
薩莎奶奶又一次看了獨輪車上的傷員後,擔憂的說。
秦恬在後麵幫著薩莎爺爺推車,聞言探頭看看,隻看到毯子裏的一堆棕色的發絲:“很嚴重麽?”
“哥哥一直在發抖!”坐在傷員身邊的小阿卡最有發言權。
“這樣麽……”秦恬愁斷了腸,“沒別的辦法了嗎?”
“血是止住了,但失血太多了。”薩莎奶奶用汗巾給傷員擦了擦額頭,“都是冷汗……會脫水的。”說著用汗巾沾了水,去擦傷員的嘴唇。
秦恬腦子裏過了很多急救的方法,然後無奈的表示,最有效的還是打一二零……
“阿卡。”薩莎奶奶忽然叫道,“把衣服脫光光!”
“奶奶,現在還洗澡呀?”阿卡皺著小臉,乖乖的脫著衣服。
“不,你爬進毯子裏,抱著哥哥。”薩莎奶奶道,回頭對目瞪口呆的秦恬解釋道,“小孩子身子熱,鄉間的土辦法,能止燒。”
“我,我知道……”秦恬結結巴巴,心裏暗想,她震驚純粹是因為這種手段雖然效果有待考證但從來都被各種書籍用於奸情的製造,沒想到現在……小正太和兵哥哥……
這激情的時代!
阿卡沒什麽異議,他因為那個抱過他的哥哥犧牲了而很是傷感了很久,此時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的鑽進毯子裏,小手臂摟著傷員的脖子,小心的避過他的傷口,嘶嘶的輕喊:“奶奶奶奶,他好冰!”
“所以要我們的阿卡小天使溫暖他啊。”薩莎奶奶輕聲道,“好了,你也順便睡一覺吧,我們可能還要走很久。”
“不,我睡不著。”阿卡聲音糯糯的,“哥哥都把我給凍清醒了……”
“嗬……”秦恬很不厚道的笑了,她想到某些視頻網站總是給一些搞笑視頻打類似廣告,什麽“我擦!大半夜的我給笑清醒了!”諸如此類……
“嬤嬤嬤嬤,你給我唱支歌兒吧。”小天使立刻轉移戰線。
秦恬的笑僵在嘴邊,然後又鎮定下來,唱歌這事,她雖然不是麥霸,但也不是五音不全,哄哄小孩子還是小意思的。
唱什麽呢……法語歌她現在隻想得起什麽我是依蓮,可她隻能哼個調兒來,以前看過歌詞,但畢竟那時候她沒學過法語,完全看不懂,所以現在也想不起來。
德語……她欠抽呢……
波蘭語……她隻聽到了肖邦鋼琴,和波蘭國歌,不適合吧……
中文英文,他們聽得懂不?
那啥,從來沒想到,唱歌這事還會因為語種問題而糾結。
秦恬沒辦法,問道:“你們懂英文嗎?”
“會一點點喲!”阿卡抬起小臉,“hallo!my lady!”
“哈,那我給你唱一首吧,你要是學會了,就跟我一起唱……”秦恬略微回想了一下,唱到,“Do deer,a female deerRe,a drop of golden sunMi,a name,I call myself Fa,a long long way to run……”
秦恬唱的時候完全沒想到版權問題,其實這時候為了不時空錯亂,她不應該在這時候唱這首歌。
音樂之聲是這個小男孩有生之年絕對能看到的電影,到時候隻能希望阿卡能夠忘了自己這號路人甲了。
唱完了的秦恬,陡然想到這個問題,在阿卡歡快的歌唱聲中自我催眠似的安慰著自己。
阿卡終於唱累了,帶著笑容沉沉睡去。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薩莎爺爺忽然道:“前麵是個小村莊,我們應該可以去那兒休息下。”
“那兒呀……”薩莎奶奶在夕陽下眺望著前麵,突然一愣,問道,“那兒不是……”
“對。”薩莎爺爺滿臉皺紋都是笑意。
“哎呀呀,秦,那可是我和你薩莎爺爺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呢……”薩莎奶奶笑眯眯的回頭對秦恬道,“轉眼就四十年啦。”
秦恬聽著,忽然一股羨慕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們走在田阪間的小路上,滿身都印著晚霞的絢麗,遠方村莊裏炊煙嫋嫋升起,一對相伴四十多年的夫妻正帶著孫子走向他們初次相識的地方……
如果沒有戰爭,一切該多美好。
小村莊已經走空了,戰爭的消息永遠神秘的傳播的最快。
此時小村莊廣場上,聚集著很多從附近各個村莊走到這兒歇息的人,從方向上看,目前這些人的目的地都是凡爾登。
走到凡爾登,就安全了,他們一致如此認為,包括薩莎夫婦,他們的兒子和媳婦就在凡爾登工作,無暇照顧孩子,才把阿卡放到鄉下的父母身邊。
昔日凡爾登絞肉機的榮光是不善戰的法國人最驕傲的話題,馬奇諾的失敗純屬偶然,可凡爾登擺在那兒,德國繞不開。
“他們會再在這兒摔個大跟頭!”一個喝高了的大叔就著篝火大笑道,“讓那群香腸崽子嚐嚐咱們的厲害!哈哈!”
周圍一片應和聲。
因為薩莎夫婦和阿卡明顯就是老弱類,而又有秦恬這個偽修女和受傷的“法蘭西英雄”傷員在,所有先到的人都給他們挪出了一片最舒服的位置,還給他們置辦出了一堆溫暖明亮的篝火,雖然村莊裏大多數房子都空了,可是明亮的大鎖擺明了主人不希望被人踩空門,而聚集的難民很有素質的聚在了廣場周圍。
春天的夜晚還是有點微涼的……秦恬抱著胳膊坐在篝火邊,探頭看那個自稱醫生的大叔拿著鑷子夾子在傷員身上鼓搗。
“再亮點。”
於是醫生的女兒,一個可愛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臉正經的把鏡子轉了轉角度,把最亮的反射光對準醫生手下的部位。
“這孩子命可真大。”醫生嘟噥著,“肌肉把子彈夾住了,還好都沒傷到骨頭,不多久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小夥啦!”他說著,毫不憐惜的拍拍傷員受傷的肩膀旁邊,隻聽傷員痛苦的悶哼一聲。
“湯來了。”薩莎奶奶拿毛巾捧著鐵皮鍋走過來,在秦恬的搪瓷杯裏倒了滿滿一杯道,“嚐嚐,我特製的蔬菜蘑菇湯,還加了點熏肉,嗬嗬!”
“謝謝。”秦恬捧起杯子,感到熱騰騰的。
“喝完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薩莎奶奶道,“還要走好久呢……”
“好。”秦恬慢慢的喝完了湯,身旁的傷員已經包紮完畢,但是一直沒醒,隻是篝火熱熱的,似乎讓他舒服了很多,不再是緊皺著眉頭。
她和衣躺下,背對著篝火,看著遠處紛紛躺下的人們,被這寧靜的感覺覆蓋著,仿佛白天的鐵與血都是一場夢,可是一閉上眼,那轟然的鳴響卻洶湧而來,還有著壓在最上麵的戰士睜著眼睛的麵容……
小戰士的眼神殘留著驚訝與惶恐。
中年戰士怒目圓睜。
還有很多,很多……甚至是車頂棚被轟炸機打出的一串彈孔都那麽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還有她扶著傷員走了沒幾步後,遠處連環的爆炸聲。
那個車隊,隻有她和傷員幸存了吧。
不行,完全睡不著……一切寧靜都是假的!
秦恬翻來覆去很久,好不容易有點睡意了,四周的鼾聲卻開始此起彼伏,她煩躁的不行,隻能刷的坐起來,摸到火堆旁的鐵鍋裏的湯還有點溫熱,便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捧著杯子發愣。
“咳。”輕輕的咳嗽聲。
秦恬看向身邊,那傷員皺著眉轉了轉頭,又咳了聲,嘴唇似乎很幹燥。
“醒了?想喝水麽?”秦恬湊上去,學著薩莎奶奶,將幹淨的手帕沾濕,點在他的唇上。
“……喝。”
“要喝麽?”秦恬想了想,一手扶著傷員的背,撐起他,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將水杯湊近,“來,張嘴。”
艱難的喂了幾口,看著傷員胸口濕了一片,秦恬無比懷念吸管。
“還要麽?”
“不……謝謝。”
“好吧。”秦恬放下杯子,這才發現一直在用自己的杯子喂別人,隻能撇撇嘴,間接下又不會懷孕……
“還要睡嗎?”
“……不,但你應該休息了。”傷員聲音很輕。
“沒事,我睡不著,你躺那麽久了,骨頭很不舒服吧。”
“……是。”
“嗬,那就靠著吧,沒事兒。”
“……謝謝……”聲音頓了頓,“我叫皮埃爾。”
“秦恬。”
“禁典?”
“……秦。”
“親……”
“好吧,挺像了。”像淘寶體了。
“我們,到哪了?”
“一個小村莊,我們要走去凡爾登,聽說最快也要十多天時間。”
“這麽久……車隊,怎麽樣了……”
“那個,我也沒親眼看到,不知道。”秦恬說謊不打草稿。
“……我聽到爆炸聲了。”
瞬間被揭穿的某麵不改色:“那你還問。”
“……嗬……”沉默下去。
秦恬已經經曆了太多次因為戰爭的冷場,她很淡然的繼續看著篝火。
她以為兩人會這樣坐到天亮,暗自計算到時候自己那半邊身子會癱瘓到幾級殘廢,沒想到沒一會皮埃爾就低聲道:“你還是休息吧,別因為我累到了。”
“……好吧。”秦恬不跟丫客氣,小心翼翼的放下他,躺下就睡。
第二天早上很多人因為皮埃爾的蘇醒而高興,小小的賀喜之後,相聚村莊的人不約而同的一起開拔,組成逃難大部隊登上了去凡爾登的路。
到了白天,秦恬才發現,皮埃爾還是個清秀的小夥子,昨天又是血又是土的,等清理幹淨都是晚上了,還真沒看清。他笑起來溫溫和和的,還帶著點羞澀,淡棕色的眼睛看人也溫溫柔柔的,真想不通這樣的小夥子怎麽就參了軍。
小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圍著獨輪車跑跳著,一直到他低聲唱了一首軍營裏流傳的懷念家鄉的歌時才心滿意足的各找各媽。
旁邊跟著走的秦恬很汗顏,人家明顯是專業級別,昨兒個自己那小賣弄不知道會不會被鄙視。
小阿卡很不給麵子,秦恬剛擔心完,他就開始秀自己新學的英文歌,在法國英文並不是很普及,很多鄉下小孩沒有聽過,但是音樂無國界,轉眼隊伍裏就有很多稚氣的聲音唱著哆來咪,不懂意思的也擬聲,一個賽一個有才……
“歌很好聽呢!”皮埃爾稱讚,過了一會也跟著哼。
途中還有不少在附近村莊的難民加入,這支隊伍漸漸壯大起來,走過田野,走過村莊,走過樹林和小山岡,頗有長征的架勢。
路上經常有人從村莊中央的廣播中聽到德軍的進程,一麵估算著自己的速度被德軍追上的幾率有多大,一麵咒罵自己國家的不給力,情形一天比一天差,五天後,所有人在傍晚疲憊不堪的聚在一個小村落中央休息時,找到廣播站的人又放起了廣播。
“古德裏安的部隊已經越過了阿登省向默茲省進軍,但是默茲省已經布置了我們精銳的部隊!他們向法蘭西民族發誓,決不讓德軍再向前推進一米!讓凡爾登重現光輝!德國將踢到的下一個鐵板,就在默茲省!”這是最新戰報。
“我們將會戰勝他們!因為我們是最強大的!”這是法國總理保羅·雷諾聲嘶力竭的呐喊,每個村落聽廣播時都能聽到。
而在民眾耳裏,每個消息都不那麽好。
“德軍每當快到一個地方,廣播就說那兒駐紮重兵,然後幾天後這個地方就被占領……我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了。”醫生在給皮埃爾換藥,一邊低聲道。
皮埃爾不說話,他的表情很難看……沒好看過。
“怎麽辦,我們才剛進入默茲省。”旁邊有人很擔憂,這兒幾乎都是從阿登省逃出來的,感覺就是被古德裏安追打著。
“他們速度太快了。”
“怎麽辦,我好害怕……”一個女孩子的哭聲。
眾人都沉默,夜涼,心累。
秦恬挑著腳底的水泡,沉默著。
不斷的走路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折磨,即使周圍的人都是不懼步行遠程的農家人,可是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依然個個萎靡不振,他們每天都抱著希望聽廣播,每天都失望。
可秦恬沒有抱過希望,於是她的心理壓力更大,她知道德國不僅沒在默茲省凡爾登踢到鐵板,反而飛速的在巴黎兵臨城下,所以逃到凡爾登無濟於事,到了巴黎才行,可是現在,她連凡爾登的影兒都沒見到。
她曾經是連坐三十多個小時火車上大學都嫌累的人,現在連續幾天步行,早就累得如死狗一般了。
“給。”一旁的皮埃爾遞來一根翠綠的草,他嘴裏抿著一根,微笑,“嚐嚐,很甜。”
秦恬虛弱的笑笑,接過來咬在嘴裏抿了抿,果然,甘甜的草汁在唇齒間蔓延,沒一會就滿口生香。
“很好吃。”她說著,開始四麵看,想找找長在哪,好拔一把來路上當零食。
“別看了,路邊到處都是。”皮埃爾抿著草根躺下,看著天空,“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對於戰況,這個傷兵從來都沒有發表過意見,淡定到秦恬以為他也是穿越的,此時吸著草汁,秦恬心情忽然好了點,也趴下來,問道:“你不擔心麽?”
“擔心什麽?”
“戰況啊什麽的……”
皮埃爾沉默了一會,道:“我隻能相信正義,侵略者永遠不可能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