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舊情

脖子上隱隱作痛,昨晚那一口咬的並不深,傷口都快結痂了。弦歌呆呆地坐在床沿,右手不自覺地撫摸那個傷痕,思緒漸飛漸遠,甚至連有人進來都不知道。

淩楠托著腦袋看她,蹲在她麵前,視線自下往上,然後停留在弦歌脖子上的那個傷口。淩楠會心一笑,曖昧道:“父皇昨夜喝醉了?”

弦歌豁然一驚,臉上一熱,“什麽?”

“哈哈!”淩楠大笑,有意思,“你脖子上那個是什麽?”他伸手指指,“不會是蚊子咬的吧?”說罷,還頻頻眨眼。

弦歌尷尬得不能自語,忽然站起身,故作鎮定,“你找我有什麽事?”

“父皇不理我。”淩楠也很合作地轉換話題,撅著嘴,“父皇三天兩頭不上朝這已經不算是什麽趣事了,可是,他今天閉門不出……”頓了頓,他慢悠悠地抬眸,又伸手指向弦歌的脖子,“這其中的緣故,是不是和你脖子上的東西有關?”

弦歌張嘴又閉上,“不知道。”

淩楠長長地“哦”了一聲,笑眯眯地看著她,看得弦歌越發不自在。他自以為很大度地揮揮手,“不提這事了。昨天聚會結束以後,還有好些書生才子留在京城,所以,本太子約定今日與他們一起去釣魚,你要去嗎?”

弦歌受寵若驚,“你約我?”

淩楠點頭,眸中充滿把握,“你會去的,對吧?”

弦歌點頭。

淩楠興高采烈地拉著她往外走,“那我們一起去叫父皇吧!”此言一出,弦歌立即手一抖,馬上掙開淩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淩楠走回去拉起她的手,“現在我們一起去父皇的宮殿,他閉門不出,我們就努力把他拖出來,我一個人力量不夠,有你去肯定事半功倍。”

弦歌沉默,瞬間掉在地上的膽子又慢慢爬回胸口,她一瞬不瞬地盯住淩楠,垂眸,然後點頭,“好,我和你一起去。”

淩悠揚寢宮的大門緊閉著,門前佇立著兩位高手,弦歌很熟悉,正式張奎和唐禮。張奎看到弦歌和淩楠,無奈地阻止,“太子殿下,攝政王,皇上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淩楠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果本太子直接闖進去呢?你又當如何?”

唐禮道:“那麽,就請太子和攝政王踏著屬下們的屍體進去。”

淩楠嗤笑一聲,“本太子承認你們都是人才,不過,說到底你們也隻是父皇的親衛,你們隻忠心父皇,是死是活都與本太子無關,若死了也隻能怪自己跟錯了主子。”

張奎恭敬地低頭,“請太子手下留情。”

淩楠眼睛一眯,根本沒把他的求情停在耳中,身形一晃就打算出手。弦歌格手一擋,抹去他的攻擊,擋在淩楠身前。淩楠怔了怔,也沒發作,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處理。

弦歌苦笑道:“張奎,我了解你們的立場,不過,這件事也算因我而起,能不能讓我進去?如果你們不能做主,那麽,能不能進去通報一聲,看看皇上是什麽反應。”

張奎愧疚道:“對不起!皇上連我們也不讓進去,隻要我倆守在門外,不要放任何人進去。”

弦歌沉吟片刻,“那麽,如果我點住你們的穴道,你們就不算抗命,我也可以進去了?”

唐禮向前一步,出聲道:“我們兄弟自然不會呆呆站著讓你製伏。”

“哼哼,不用和這兩個愚忠的人多廢話了,他們永遠都把父皇的命令擺在第一位。”淩楠插嘴,其實他在以前就嚐試著要拉攏這兩個人,可惜,半點兒用也沒有。

“直接殺了,一了百了。”他挑挑眉毛,張揚道,“喂,如果本太子動手殺你們,你們會還手嗎?”

唐禮和張奎麵不改色,依舊擋在他們麵前。

“屬下不敢對太子動手,但是,在不傷害太子的前提下還是會抵抗的。”

“膽大包天!”淩楠眯眼,眸中寒光一閃而逝。

唐禮和張奎一動不動地堵在門前。

弦歌沉重地站著,盡量想避免無謂的爭鬥。何況,在她心裏覺得悠揚有兩個這麽忠心的屬下還是讓人欣慰的,她無意對唐禮和張奎動手。怎麽辦?弦歌的目光向四周望去,不遠處的紅木長廊中有宮女太監走過。如果她在這裏大肆作為的話,恐怕會被謠傳得很誇張吧?

怎麽辦?弦歌深深呼一口氣,提足中氣,“淩悠揚!”高昂的喊叫,讓人為之心顫。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到她身上,認識的,不認識的。在這世間,竟然還有人敢當眾直呼玄昭帝的名字?!以前,或許還有一個符弦歌,可那時候她是極東國唯一的皇後,今時不同往日,符弦歌如今已經沒有那樣的立場了。

這樣的直呼,足以讓她下獄。

門裏麵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淩悠揚仍然固執地留在宮殿裏,雙手捏著拳頭。該死的,他竟然不覺得生氣?為什麽,為什麽不直接命令張奎他們把這女人拿下?

淩楠低低吹了聲口哨,嘿,夠膽量,這樣的女人做他的母親也不算羞辱他!

弦歌倔強地直視著大門,雙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其實何嚐不害怕?其實何嚐不膽怯?她不怕下獄不怕死刑,可是,她害怕悠揚冰冷的眼神,她害怕悠揚冷漠的口吻,她害怕悠揚無動於衷的陌生,她怕他說不愛她了,她怕他將她心中最後那點兒企盼也折殺在無形中。

情能見血封喉。

如果,他能對她微微一笑,如果,他能抱一抱她。來到極東國以後,符弦歌就不像符弦歌了,她在淩悠揚麵前,從來就無法冷靜如初。

弦歌上前兩步,將額頭抵在門上,放下所有的偽裝,輕聲道:“悠揚,出來,我有話要說。你這樣避著又有什麽用?”

“朕……隻是累了。”淩悠揚閉上眼,“小憩片刻就好。”

“可以讓我進來嗎?”弦歌小心翼翼地問道。

淩悠揚沉默,片刻後開口道:“淩楠,你去好好陪陪符大人,不要打擾朕。”

淩楠拒絕,“不要,兒臣要父皇一起陪著去釣魚。”

門裏門外一片安靜,在眾人都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忽然,大門奇跡般地打開了,淩悠揚神情淡淡地走出來,“走吧。”

弦歌怔怔的,“啊?”

“不是要去釣魚嗎?”淩悠揚白她一眼,“難不成你們在朕宮前糾纏這麽久,隻是開玩笑?”

淩悠揚說是同行,可他一在場,其他人頓時拘謹許多。淩悠揚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昏了頭同意一起來,他也沒興趣和那些儒酸書生一起釣魚,隻是一個人坐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那個擾亂他心緒的人,離得越遠越好。

淩楠親和力超強,身旁圍坐著一圈又一圈的人,笑聲不斷。弦歌坐在他身旁,也沒怎麽說話,心思全都放在那個離得遠遠的人身上。趁著空隙,淩楠悄悄地對弦歌道:“沒精神”

弦歌道:“還好。”

“你來極東國不是來交流的嗎?現在怎麽悶坐著不說話?”

“算了。”弦歌低聲道。

“你是在想父皇的事嗎?”淩楠無辜道。

“不……”弦歌垂眸,“我不清楚。”

淩楠笑眯眯的,“要不要本太了來幫幫你?”他在旁邊看著都快沒耐心了。他將嘴巴靠近弦歌耳畔,悄悄地道:“千萬不要反抗,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弦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身上的穴道在瞬間被點上,她倏然瞪大眼,眼前隻看到淩楠充滿笑容的臉頰,然後被一腳踢到湖裏。

撲通一聲,濺起一湖水花。

身體不能動,隻能感覺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沉,鼻子裏耳朵裏似乎都有水鑽進去了,弦歌很快就覺得腦子昏沉沉的,身上漸漸失去了力氣,連掙紮的能力也沒有。

“誰都不許動!”淩楠大聲下令,他幾個閃身站在己被驚動的淩悠揚麵前。看著淩悠揚黑沉沉的臉色,他似笑非笑,“父皇,要派人下去營救嗎?”淩悠揚把牙齒都快咬碎了,“快!”

“派誰去呢?”淩楠竟然還在拖延時間,“兒臣還以為父皇……”“滾!”淩悠揚一手推開他。他總算知道這小子的意圖了,淩悠揚直直地向湖麵奔去,隨手將龍袍扔在爛泥堆罜,奮不顧身地跳迸湖裏。

四周都是水,透明淸激,在水裏睜開眼睛的感覺很不舒服。霧茫茫的感覺,淩悠揚在湖中半漂半浮,努力尋找弦歌的身影。不遠處,弦歌已經陷入昏迷沉在水底。

淩悠揚眼睛—亮,焦急地遊過去,將她緊緊攬在懷裏,然後奮力向上遊出湖麵。他剛從水中探出腦袋,立即聽到岸邊眾入的呼喊。可惜,淩悠揚仿若未聞,把弦歌抱上岸後先解開的穴道、便勁擠出她喝進去的水。最後他把她打橫抱起,直接離幵。

淩楠絲毫沒有惶恐之色,微微一笑,“沒事吧?”

淩悠揚抱著弦歌與他擦身而過,低沉道:“淩楠,你惹到朕了。”

太子宮中。

皇甫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東西,不敢置信,“殿下,您能再說一遍嗎?”淩楠理所當然地聳聳肩,“隻是催情藥物,你想辦法把它弄到父皇的寢宮裏。”

皇甫容耵住那根長長的跟竹管—樣的東西,“這個?”

“嗯。”淩楠點頭,語重心長道,“你可別小看這個東西,本太子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你隻要把這玩意兒對著父皇的寢宮裏一吹,然後就立刻回來別被人發現,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殿下,您是希望皇上和符弦歌……”

聽他說到一半,淩楠立馬就承認了,“不錯,本太子沒這麽大的耐心,他們兩個磨磨蹭蹭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本太子至今在他們背後推了好幾把了,總得讓成效快點兒出來。現在符弦歌就在父皇宮裏,看父皇剛才的神色應該很擔心,所以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等到宮裏麵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可以出手了。”而且,等符弦歌恢複以後,若是之前沒什麽重大事情來分散父皇的思想,看他剛才的眼神,恐怕很快就會找本太子來算賬。

皇甫容還有點兒猶豫,“殿下,真的有用嗎?”

廢話!淩楠白他一眼,眉頭一皺,他又想到其他一些亊情。“不過,你還是明天再去動手,符弦歌今天剛溺水,精力不太好,明天應該恢複差不多了。這樣吧,皇甫,你明天起個早,然後偷偷溜到父皇寢宮裏去動手。”

皇甫點頭,“……是,謹遵殿下指示。”

奢華富麗的宮殿,明黃明黃的龍床,隻有皇帝可以睡的地方如今卻躺著一個女人,一個陷入昏迷的女人。

慘白慘白的臉龐,頭發都還是濕漉漉的,平時紅潤的嘴唇上幾乎失去了顏色。太醫剛剛來檢查過,配了幾副調理的藥,又交代了需要靜養的事宜就告退了。淩悠揚坐在床沿,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相隔十一年,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著她。

這個讓他愛之入骨恨之入骨的女人,有時候想想,她有什麽好的?天下女人千千萬萬,他為什麽就是偏偏喜歡她?可是,就是想不出理由,想來想雲想到最後,腦子裏隻剩下她的一顰一笑,然後,淩悠揚就放棄了。不想了,有什麽好想的?不就是喜歡她嗎?這天下間有哪個女人是他淩悠揚得不到的?但是,他費盡心思用盡心計,在他以為她已經深深愛上他時,她竟然揮揮衣袖走得一幹二淨。

很好,那麽想忘於江湖,他明明是這樣想的。他一直都很瀟灑,可是為什麽對她就是瀟灑不起來?為什麽……

淩悠揚微微皺起眉頭,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龐,冰涼的觸感,柔滑的肌膚,和以前一樣,幾乎沒什麽變化。他歎一口氣,稍稍傾過身子,低下頭遲疑一下,應該不會醒吧?輕輕歎氣,他的吻悄然落在額頭。“如果,這個吻不是在額頭,而是落在嘴唇的話,我的精神會更好一點兒。”

弦歌慢悠悠地張開眼睛,聲音有氣無力,她對著淩悠揚難得尷尬的表情笑了笑,“上次是因為你喝醉了,那這次呢?”

“什麽上一次?朕不記得了。”淩悠揚矢口否認,麵帶嚴肅地耍賴,“剛才那一下,隻不過是不小心碰到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弦歌想了想,遲疑道:“剛才很輕嗎?”她眨眨眼,“那如果重一點兒又該是怎麽樣的?”

什麽意思?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誘惑他嗎?淩悠揚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波動,目光猶疑不定地看著她,看到她老半天也沒說其他的,就裝作沒有聽到她剛才的話,“感覺怎麽樣?”

“應該……死不了吧……”弦歌動了動身體,還行,至少沒有虛弱的感覺。

“是你救我的嗎?”

淩悠揚點頭,轉念一想,不對,“那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吧?”

弦歌糾結地思考,“嗯,應該昏過去了吧?”

淩悠揚冷笑,“你連自己有沒有昏過去都不知道?”

“我連是不是你救的都不知道。”弦歌望著他,“我剛才那句不過是問問你,確定一下是不是你救的,你的反應過度了。”

淩悠揚一愣,別開腦袋,“你前科太多。”

“應該是你比較多吧?”弦歌微笑。

淩悠揚不語,背手而立,靜靜地站立許久,他徐緩地開口:“符弦歌,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對朕的稱呼不太對吧?”

弦歌安靜地微笑,“那麽,你希望我怎麽稱呼你?”

“嗬,你不早就知道了嗎?”淩悠揚回頭冷笑,“你之前見到朕的時候,不都是玄昭帝玄昭帝地在叫嗎?怎麽,現在都忘了?”

“你這算是在埋怨我嗎?如果不希望我那麽叫你,你一幵始就應該跟我說清楚。”弦歌歎氣。

“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淩悠揚目光鄙夷,嘴角的那抹弧度仿佛是在嘲笑。“埋怨?朕為什麽要埋怨你?你真以為朕對你念念不忘?在朕的身邊,無論是什麽樣的美人都是一抓一大把,就差你一個符弦歌?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弦歌的麵色微有慘然,但仍努力掛著淡笑,“可是,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淩悠揚的身體重重一展,耍賴,這是耍賴的行為!這女人怎麽可以這麽坦然地說著這種話!隻輕輕一句,就讓他忙不迭地棄械丟甲。他狠命地耵住弦欹,“沒有忘記?對你符弦歌來說,十—年不見也能說沒有忘記?”

弦歌溫柔地凝視著他。“是啊,沒有忘記,想忘也忘不了,越是見不到就越是想見。”

“朕憑什麽相信你?”

“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那就相信我。如果你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那麽,相信不相信也無所謂了。”

“嗬嗬,朕對你當然還有感情。”淩悠揚笑著俯下身子,嘴唇抵在她的脖子上,“還記得這個傷口嗎?朕對你還有深深的感情……要死你的感情。”

弦歌麵色慘淡,閉上眼,“你可以咬死我,符弦歌絕無怨言。”

深深淺淺的呼吸聲,淩悠揚把腦袋埋在它脖子裏,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他在心裏念了一千一萬遍“該死的女人”,從十一年前開始念到如今。一遍又一遍,在孤寂的深夜裏,在微醺的酒水裏,在那場刻薄的黃粱一夢裏。

“咬死你的話……就太便宜你了。”

弦歌睜開眼,抬起手抱住他,“那麽,怎麽樣你才滿意?”

“朕希望有一天,你在朕麵前苦苦哀求,希望得到朕的愛,可是,那時候朕卻已經對你不屑一顧。”淩悠揚道,“這樣,朕就滿意了。”

弦歌苦笑,“我可不希望有這一天。”

淩悠揚坐起身子,突然有了微涼的感覺。“看你的樣子,身體似乎是沒事了。”

“嗯。”弦歌突然斂去笑容,像是想到什麽,“淩楠他……我很高興他對我能有這麽好的態度。可是,我也很清楚,從他開始做出這種事我就知道,不,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不,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對我真的是毫無感情,他不在意我的生死不在意我的情緒……我知道,這是我自作自受。當時斷然離開,現在跑回來馬上要做他的母親,這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如今,我隻希望他能過得開心。”停下聲音,她望著他,“我知道我沒有立場這麽說話,不過,悠揚,這十一年來辛苦你了,這個孩子的責任都是你一人在承擔,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什麽也沒做。”

淩悠揚哼一聲,“你越叫越親密了,現在居然直呼朕的名諱了!”頓一頓,“敢情你半點兒沒把朕的警告放在眼裏。”

弦歌微笑道:“怎麽會?我何止是把你看在眼裏,簡直是把你刻在心裏。”

淩悠揚眉一挑,似笑非笑,“你現在很清楚該在朕麵前說那些話嗎?一句比一句說得漂亮,甜言蜜語信手拈來。”

弦歌想了想,點頭道:“當年我就說過一句話:名師出高徒。在你麵前,我簡直就是小兒科,不是嗎?”

淩悠揚低笑出聲,眼神一閃,“那麽,你記得上一次說這話是在什麽時候嗎?”

弦歌的臉色立刻染紅,血色上衝,“什麽?你說什麽?”腦中繚繞不去的是那時纏綿的畫麵,在馬車上的肆意輕狂。

淩悠揚勾唇,邪邪一笑。他翻身覆上弦歌的身軀,看著她越來越緊張的神情,他的身子也越伏越低,忽然,他轉個身躺在弦歌身旁的位置,“放心,朕對老女人沒興趣。這張床是朕的,總不能被你一人霸占。”

弦歌臉色由紅轉青,咬緊唇,閉上眼,算了,睡覺。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閉得緊緊的,身旁躺著那個人,他怎麽也睡不著,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數來數去,可惜越數腦子裏越清醒。

夜色已經很深了,一片漆黑中弦歌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她悄悄轉過身,想看看淩悠揚睡著時的模樣。可她剛剛側過身子,就聽到淩悠揚煩躁地道:“動來動去幹什麽?”

她有動嗎?不過是轉個身,而且盡量轉的很輕了,甚至才是第一次動,之前都在很努力地裝死屍。

淩悠揚也側過身子,麵對麵地凝視她,黑夜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臉色,隻看到他那雙堪比天上星辰的黑眸,“你睡不著?”

“嗯。”弦歌輕聲應答。

“你動來動去,害的朕也睡不著了。”

亂扣罪名!自己睡不著還要怪到她身上!弦歌眯眼,死不認賬,“明明是你吵醒了我。”

“哦?朕怎麽吵你了?”

“……你的呼吸很吵。”

淩悠揚語塞,瞪大眼盯住她,許久,低沉的笑聲溢出喉嚨,“那裏吵了?嗯?”最後那一聲鼻音親昵異常,還夾雜著淡淡的情欲。

“全部都很吵。”弦歌一字一句,“隻要睡在我旁邊,我就會睡不著。”

“為什麽?”淩悠揚認真地盯住她。

弦歌悶著不出聲,目光深情地回視,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換換挪動身體,逐漸靠近淩悠揚,感覺到他的火熱,“如果,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淩悠揚不說話,隻是眼睛更亮了。

弦歌猶豫片刻,又道:“記住,是吻,不是咬。”

淩悠揚又笑了,扯扯她的頭發,捏捏她的臉蛋,邪笑道:“弦歌,你是不是很懷念我的吻?”

“你的……技術不錯。”弦歌斟酌的語言。

“嗬嗬。”淩悠揚靠在弦歌身上,耳朵伏在他的胸口,“你的心跳很快啊。”

弦歌支支吾吾半天,偷偷觀察淩悠揚的臉色,這廝一臉的正氣凜然,一副真心真意的表情。她歎氣,輕輕伸出手撫摸他冰涼的嘴唇,“好冷啊。”

淩悠揚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像要揉進彼此的靈魂深處。炙熱如火焰的一個吻,燃燒著彼此的身軀,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今宵裏,龍床輾轉赴雲雨。觸疏窗,宮外閃閃燈搖曳。

一夜暖帳。

皇甫容來到宮門外的時候,偷看裏麵的情景時已經不需要他使用手中的催情藥物。他捏緊手中的竹管,似笑似泣,垂下眼。

翌日,大清早的,淩楠心情很好地穿戴衣物,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到淩悠揚的寢宮,扯大嗓門喊叫:“父皇,起來啦!起來啦!”

淩悠揚慢悠悠地從床上起來,隨便披了件衣服,“吵什麽吵?”

淩楠踢開門竄進來,笑眯眯的,可目光卻四處搜尋,似乎在宮內尋找什麽人,“吵到父皇了嗎?”

淩悠揚對他淺淺一笑,也懶得揭穿他,“你在找什麽?在朕宮裏掉了什麽東西嗎?”

淩楠訥訥地站在一旁傻笑,“沒找什麽。”

淩悠揚並不追究,“淩楠,你居然還有膽子到朕這裏來,昨天幹了些什麽你自己清楚!你自己說吧,你要怎麽道歉?”

淩楠格外無辜地眨著眼,“兒臣有幹什麽嗎?昨天應該是父皇幹的比較多吧?兒臣最多隻是不小心把符弦歌推下湖,又不是故意的,父皇為什麽要發火?”頓了頓,“父皇既然開口了,哪兒臣就到她麵前去道歉。”

“伶牙俐齒的小鬼!”淩悠揚的態度不怎麽好,板著一張臉,“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淩楠委屈道:“兒臣當然不是故意,難道在父皇心裏,兒臣就是這樣一個人?”

淩楠是淩悠揚一手帶大的,在淩悠揚心裏,這世上最惡劣的小孩就是眼前這個人,說他惡劣還是客氣的說法。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自己也知道,弦歌不可能追究你什麽,不過,立刻給朕去道歉,馬上。”

淩楠眼珠子一轉,“父皇,你昨天還叫她符弦歌和符大人的,怎麽今天改口叫選歌了?”他眼睛笑得如同彎月,“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淩悠揚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倏然扯出一抹笑意,“淩楠,你最近是不是很閑?有事沒事跑到朕身邊,或者就是纏在選歌身邊,你是不是在暗示朕該給你點兒事情做做?例如發配邊疆?”

淩楠露出惶恐的表情,拍拍胸口,“父皇,兒臣才十二歲,你怎麽能做這麽過分的事情?即使你同意了,符弦歌也不會同意的。”

“嗬嗬,你把懸隔的脾氣吃得很準嗎?”淩悠揚徐步走向他,情緒不明,“你利用弦歌最你的愧疚,把她利用的夠徹底啊。”

淩楠笑容可掬,乖乖道:“這不是父皇就給兒臣的嗎?這世上,人隻分為兩種,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淩悠揚哼一聲,這小子馬上就把事情牽扯到他的教導上了。

“朕不管你心裏在想什麽,馬上去跟弦歌道歉。”

道歉算什麽?隻要父皇肯帶著符弦歌遠走高飛,隻要他能順利坐上皇位,別說區區一個道歉,讓他下跪磕頭都可以。

“可以,這件事上的確是兒臣的不是。”淩楠開口商量,“不過,父皇能陪兒臣一起去嗎?”

淩悠揚看看他,勉強道:“可以。”

弦歌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從淩悠揚宮裏離開了,一個人悄悄跑出去,然後洗澡,回到自己床上躺了會兒。淩楠和淩悠揚趕到的時候,她正坐在椅子上。看見他們,尤其是淩悠揚也來了,弦歌頓時有些不自然,可還是站起身,訥訥地道:“皇上,太子。”

淩楠一碰一跳地跑到她麵前,“符大人,昨天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弦歌一愣,“沒什麽,以後注意點兒就好,反正我也沒事。”想了想,她還是添了幾句,“不過,不要再做這種事,一旦出了差錯就是死亡。”

淩楠頻頻點頭,“是,符大人教訓的是。”

淩悠揚慢吞吞地走過來,似笑非笑地瞥了淩楠一眼,“不錯嘛,這麽簡單就被原諒了,這個道歉也太輕鬆了吧?”

淩楠力爭道:“我很用心地在道歉,說起來,父皇也該道個歉。”

“為什麽?”淩悠揚驚奇道,真要道歉也該是弦歌跟他道歉吧?

“父皇昨晚做了什麽好事自己心裏清楚!”淩楠脫口而出。四周的目光頓時都聚集在他身上,淩楠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好的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顫顫地去票淩悠揚。

淩悠揚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冷笑道:“收起你的把戲,朕就知道你今天早上來朕宮裏就是為了這點兒破事。淩楠,你想說什麽但說無妨,這世上還沒有什麽事是朕敢做不敢當的。”

弦歌快速掩飾掉自己的尷尬,腦中靈光一閃,有能力瞞過她和悠揚的人這世上並不多,“你讓皇甫來探查的?”

淩楠撇撇嘴,也不再掩飾。他從懷裏掏出一根竹管,正是昨晚皇甫容沒用上的竹管,他賊眉鼠眼地把竹管塞到淩悠揚手上,“父皇,你今天晚上可以用用,是……”

“報——”話說到一半,外頭有士兵進來通報。

“什麽事?”淩悠揚厲聲道。

“皇上,雀南國傳來的加急信。”

弦歌神色一凜,快步上前,搶在淩悠揚前麵接過那封信,立即拆開查看,信上內容很短,弦歌的目光稍稍一掃,臉色變化不大,隻低低歎了口氣。

“發生了什麽事?”淩悠揚道。

“沒什麽。”弦歌道,“皇上命令我立刻回去。他說這次拜訪極東國是我自己臨時做主的,根本沒有討論過,他不同意。”

“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淩悠揚不屑道。在他眼裏,如果不是弦歌當年的扶持,如果不是弦歌一直以來的教導和幫助,楊嘯那個小皇帝根本什麽都不是。如今弦歌主動放權,小皇帝翅膀都還沒完全長硬,居然開始命令來命令去,哼,虧得是弦歌在輔佐他,如果換成是他,這小皇帝一輩子都別想擁有什麽權力!

“嘯兒是個很聰明很能幹的孩子。”弦歌微笑,“悠揚,如果你小看他可是會吃大虧的。”

“比我還聰明?”淩楠插嘴道,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卻笑得並不尋常。

淩悠揚斜他一眼,“淩楠,朕知道你目空一切,朕以前也沒教過你謙虛二字,不過,你多少也得裝裝樣子,就像你平常掛的那些麵具一樣。”

弦歌沉默地站著不說話,垂著腦袋,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雖然嘯兒是我的弟子,可畢竟嘯兒才是雀南國的皇帝,他的命令,我不能不從。”

淩楠怔了怔,反應過來後立即轉頭去看淩悠揚的反應。他忽然吹了聲口哨,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有意思。楊嘯那個笨蛋皇帝在無形之中幫了他一把,也剩下他不少功夫。淩悠揚目光危險地盯住弦歌,“你的意思是,你現在要回雀南國?”

伸手狠狠指向那張單薄的信紙,“就因為那小皇帝的一句話?就因為這麽一封信?”

弦歌猶豫道:“我……至少我現在得回去。”等他處理完一切,她可以再來找他。可是,如今他和她之間究竟算是什麽關係?她有什麽立場來找他?以後的他和她又會變成什麽樣?難道她卸去雀南國攝政王的職位後,她再陪伴在他身邊?他真的需要嗎?更或者,難道讓他再娶她一次?這無疑是讓天下人在看一場笑話!

十一年前的那件事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大家好不容易都將那件事遺忘在記憶深處,如今,她要再回到他身邊,雀南國接受得了嗎?極東國接受得了嗎?她要因為自己感情的衝動而給所有人添麻煩嗎?

淩悠揚麵色猙獰,手一伸,便將弦歌扯到自己身邊,看著她那迷茫的神色,他就知道她心裏又在想一些無聊事情,“符弦歌,你給朕聽著,朕不可能忍受你一次又一次離開!你馬上把手上那封信給撕了,完全不必把那小皇帝放在眼裏。雖然現在會麻煩點兒,可極東國的整體國力海事在雀南國之上,那小皇帝鬥不過朕的。”

嘖嘖,父皇真是不受教。當年符弦歌就是因為你對雀南國的這種態度才離開,事隔十一年,父皇這笨蛋還是說這種話,簡直蠢到家了。淩楠托著腦袋看好戲,置身事外。

“悠揚……”弦歌還在遲疑,“可是……”

一看到她這態度,淩悠揚的臉色愈加難看了。他把她的手用力地捏住,然後提起所有內力,拚了命地往外衝,一路暢通無阻,弦歌緊緊跟在他身後,手上被捏的很疼,耳朵被風刮的生疼生疼,發絲淩亂地往後飄。

他們一路向馬廄衝去,弦歌還未靠近,她**坐騎雷霆就感覺到了主人的靠近,高聲嘶鳴,連前蹄都舉起來了。

淩悠揚輕飄飄地掃了一眼,一把抱起弦歌,兩人立刻坐在雷霆背上。兩人飛奔出皇宮,“讓開!”淩悠揚怒斥著,衝開宮門的守衛,一起向著郊野奔去。

蔚藍的天空浸染著整個眼眶,目之所及,是漫無邊際的野草。

茫無邊際中,隻站著淩悠揚和弦歌,雷霆歡快地在草原上奔騰,興高采烈。弦歌收回驚豔的目光,轉頭望向身邊的人,“為什麽帶我出來,在外麵會說的比較清楚嗎?”

淩悠揚平緩呼吸,心情較之剛才似乎好了些,“雖然朕的作風已經夠肆無忌憚了,但在皇宮裏說話總是有些壓抑的,即使朕不介意,你也會介意的。”頓了頓,他向她微笑,“你也比較喜歡外麵的氛圍,對不對?”

弦歌閉著眼睛伸懶腰,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外麵比較自由,那裏麵有圍城的感覺,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隻是覺得,我已經在皇宮裏住太久了。”

“離開皇宮,感覺就想逃離了某些東西。”淩悠揚似有所悟,溫柔地笑笑,“是不是?”

弦歌點頭,“悠揚,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嗎?”

淩悠揚張狂地大笑,“這世上有什麽事情是朕做不到的?又有什麽事情對朕來說是不可能的?你隻管說出來!”

弦歌撇他一眼,“當年我的離開,算不算是一件?”

淩悠揚的氣勢一下子就蔫了,大笑頓時變成苦笑,“你是例外。”

弦歌咯咯一笑,如釋重負,“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竟然可以以玩笑的語氣談論這件事。我曾經以為,這件事情會永遠成為我胸口揮之不去的噩夢。想到就會難過,碰到就覺得傷痛。”

淩悠揚一步,兩步,走到她麵前,手掌平放在她胸口,“現在不難過了?”

弦歌笑笑,搖頭,“悠揚,對你來說,昨晚算是什麽?”

“那對你來說又算是什麽?”淩悠揚反問。

弦歌閉嘴不語,對她來說,這是上天送給她的禮物,是一場令人迷戀不已的美夢,雖然醒來了,可是永遠徘徊在記憶之中。她不敢奢望他們可以盡釋前嫌,但是,他會重新抱她重新吻她,這是在過去十一年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弦歌深深地望著他“如果當時你真的可以囚禁住我,或許,等到一切成為既定的事實,等我發現我改變不了什麽的時候,潛移默化之下,真的會接受現實,在你和淩楠的陪伴下,心裏也會逐漸平靜。”她苦笑,“可惜,這也隻是假設。我終究還是離開了。”

淩悠揚跟著苦笑,“可惜不能重來,時間也不會倒回。”

“悠揚,要我再嫁你一次,這件事的阻力太大,還是作罷吧。”到時候,符家會作何反應?楊嘯會作何反應?

淩悠揚臉色一綠,“你以前的毅力呢?你的氣魄呢?”

“你不能一直這樣任性妄為下去。”弦歌憐愛地望著他,“事情分為有可為和不可為,你遇到的阻力也不會比我小。”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做皇帝?”淩悠揚冷靜道,“對我來說,做皇帝就意味著可以為所欲為。如果連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這個皇位有屁用?”

弦歌忍俊不禁,“像小孩子一樣。”

“我很認真。”淩悠揚嚴肅道,“你的決定呢?”

弦歌沉默,然後抬頭,“我想繼續待在你身邊。”

弦歌嘴巴裏說的繼續呆在淩悠揚身邊並沒有什麽引申義,就是文字表麵的意思,目前繼續待在他身邊。沒有嫁給他的意思,隻是暫且不回雀南國。

弦歌回到皇宮以後立刻給楊嘯回函,信上說要在極東國繼續留段時間,希望楊嘯獨立處理朝中事物,一切如常。她把信函發出以後,淩悠揚還是不怎麽滿意。怨念還是有的,可臉色確實好看多了,在他心裏,弦歌畢竟違抗了小皇帝的命令。

弦歌又在極東國的皇宮裏過了好一段日子,她本以為楊嘯急於吸收她手中的權力,在看到她那樣的回函後應該格外珍惜時間,趁此機會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可是,半月之後,楊嘯卻又發來一封信函,急召她回國。楊嘯信中說道,再不回來將按照違抗聖旨處理。

弦歌萬分無奈,“難道要我在寫封信給嘯兒?他已經說了,再不回去就是違抗聖旨。”

“如果你回去那也是違抗聖旨。”淩悠揚淡淡道,“違抗朕得聖旨。”

弦歌實在不想打擊他,“我是雀南國的子民,不是你極東國的。”

“符弦歌!”淩悠揚眯眼,“朕不可能放縱你一次又一次,也不可能原諒你一次又一次。”

正在弦歌沉默以對的時候,禦書房的門被打開,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去,看到方子晗款款進入,一臉的嚴肅。

“參見皇上。”

“起來吧。”淩悠揚漫不經心道,“朕沒有宣你進來,你進來幹什麽?出去。”

方子晗站著不動,神色中緊張堅毅兼有之。符弦歌回來了,符弦歌回到這個皇宮後就帶走了她很多很多的東西。她守在他身邊這麽久,眼睛裏隻看到他一個人,可是,符弦歌一回來,他的眼裏就沒有其他人了。

“皇上。”方子晗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子晗有東西要獻給您。”

淩悠揚一怔,“什麽東西?”

方子晗咬咬嘴唇,鼓足勇氣,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抬手解開身上的羅衫,柔聲道:“我。”一件一件的衣衫落在地麵,她解開自己的發髻,拔出頭上的簪子,身上隻剩下一件翠綠色的兜肚。方子晗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白皙的肌膚袒露在淩悠揚眼前,“皇上,這件禮物您收嗎?”

弦歌震驚地看著她,連動也動不了。

淩悠揚目光微露心疼,“子晗,把衣服穿上,會著涼的。”

方子晗搖頭,淚眼婆娑,“皇上,這件禮物子晗想給您想了二十多年,今天子晗抱著壯士斷腕的勇氣來到您麵前,做出這種不敢想象的事情……”她嘴唇抖動著,“皇上,子晗不妄求成為您後宮中的一份子,隻要您手下這份禮物,子晗就心滿意足。”

淩悠揚歎氣,從龍椅上站起,緩步走到她麵前。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方子晗身上,輕輕攬著她,“當年朕就希望你跟你父親一同離開,可是你執意留下,朕也無奈。子晗,朕不是什麽好歸宿,朕一直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方子晗咬緊嘴唇,不讓哭聲泄露出來,“能夠陪在您身邊就是子晗的幸福。”

淩悠揚歎氣,“弦歌走了以後,朕也勸你離開過,那個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子晗,你怎麽就這麽傻呢?”

“符弦歌的離開對皇上的打擊太大,皇上身邊總得有個說話的人,即使不說話,子晗能在一旁看著您也是幸福的。”

淩悠揚幫她係好衣服上的帶子,“傻姑娘,你應該更為自己著想。”他身邊的人,無論親人還是屬下,即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死的死,散的散,皇室之中沒有親情可言,兄弟也隻是互相掠奪的對象。隻有方子晗,從還是個孩子開始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頭,無視他父親的警告,無視淩靳朔的反對,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方子晗如死屍一般地站著,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淩悠揚歎氣,“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朕先出去了。”說罷,他就離開禦書房。不去打擾方子晗平複心緒。

弦歌慢吞吞地走到方子晗麵前,複雜地望著她,“何苦呢?”頓了頓,“你為什麽要跳我也在場的時候進來?為什麽要增加自己的難堪?”

“因為……我想讓自己死的慘一點兒,我想讓自己徹底地死心。”方子晗垂淚,“我等了二十多年,等的夠久了。”

“悠揚那個人,隻要對方是個美人就不會拒絕。可是這麽多年,他偏偏就拒絕了你,這說明你在他心裏也是特殊的。”

方子晗不屑地笑出聲,頗帶自嘲的意味,“我不需要這種特殊。”

弦歌無話可說,自己和方子晗也沒什麽交情,如今陪在她身邊也沒什麽用,方子晗更需要的是獨自一個人的安靜。

“符弦歌,”弦歌的步子還沒跨出,方子晗又開口道,“你棄之如敝履的東西,對我而言卻是無比珍貴。不要再離開他了,皇上沒有你想的那樣堅強。”她轉過頭,低聲道,“小時候,他對皇位都沒有這麽執著過。”

弦歌低低地開口:“我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堅強。”符弦歌不是神,不是無所不能,她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方子晗目光堅毅,“你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我關心的隻有皇上,所以不要辜負他。”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被辜負的那個人是淩悠揚?弦歌自嘲地笑了笑,是她做人太失敗嗎?

“我不想辜負他的。”辜負他的同時,她也辜負了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可以把他搶過來就好了,可惜,他不要我。”方子晗慢慢蹲下身子,“我也想過,我若一輩子孤苦,那就讓他跟我一樣,可是,看到他寂寞難過的神色,我會更難過,我想要他過得幸福快樂。”方子晗的聲音開始抽噎,“畢竟,他曾經給過我很多快樂,也許隻是利用也許他自己也是無心的,可是我卻記住了,記住以後就忘不掉了。”

弦歌心中驟升悲涼,“我記住了。”然後悄悄地走出去,關上屋門,讓方子晗一個人靜靜地帶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前塵往事一片片地湧入腦海,少年時,青年時,父親死之前,父親死之後,她當上城主之後……眼眶就這樣越來越熱,符弦歌啊符弦歌,你這樣的一聲就可以了嗎?她不斷地詢問自己,這樣就滿足了嗎?

走著走著,弦歌甚至都沒有看路,直接撞在來人身上,那麽熟悉的氣息她根本不需要辨認,伸開雙手抱住他,腦袋拚命地往他懷裏埋,淚水不止,染濕了衣襟。

“唉,哭什麽?”他才是想哭的那個,懷裏這個女人心心念念都要回去,他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麽留住她。

“……我也不知道。”弦歌哭得更加淒慘,從她懂事以來就沒有這樣哭過了,關在牢裏的時候沒哭,被用刑的時候也沒哭,離開他身邊的時候沒有哭,卻沒想到,在抱住他的時候會哭的像個孩子,“悠揚,我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姓符,符家的擔子太重,我扛上去就卸不下來了,我以符家為榮,可是,我根本不需要符家以我為榮。我不要每天一個人睡在冰冷的床上,每天醒過來的時候隻看見自己,我不需要每個人以仰視的目光來看,他們對我恭不恭敬我根本不在乎……我不要生病的時候一幫子下人圍在身邊,他們隻會害怕隻會站著,連靠近我都不敢,我想要有人切切實實地陪著我,喂我吃藥,抱著我睡覺。我不要每天麵對百官猜忌的眼光一副生怕我奪皇權模樣,我根本就不稀罕,隻是責任所在……我不要做符弦歌……悠揚,我隻想要你。”

淩悠揚聽了她的話後一動也不能動,怔怔地站著,雖然很心疼,可是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咧開,第一次聽見她這麽說。他一直以為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把符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每次都把他拋在腦後,可是,她現在說的是什麽話?太動聽了,比那種不知所謂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動聽不止千百倍。

淩悠揚在她發頂上輕輕一吻,“現在知道朕的好處了吧?”

弦歌點頭,“從來都知道的。”

淩悠揚滿足地頷首,“嗯,你都這麽說了,也不需要擔心其他有的沒的,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朕來處理,符家也好楊嘯也罷,朕一定會妥善處理的。你就等著安心地嫁過來……”

“不行。”弦歌擦擦眼淚,又擺出平時的表情,“全部交給你,以你的個性和作風,隻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淩悠揚臉一黑,“所以?”

“所以,我還是要回雀南國一趟,把事情都處理完。”弦歌明眸皓齒,展顏一笑,“你在這裏等我,等我把事情都處理完,我決定拋棄符弦歌這個名字,待在你身邊,皇後什麽的根本不重要,隻要待在你身邊就好。”

淩悠揚一邊滿足一邊躊躇,“朕不放心。”

“沒事的,嘯兒不會為難我的。”弦歌腦中已經想到美好的未來,“隻是把權力放手,很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