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逼宮
玄崆四十二年,極東國政壇異常動蕩的一年。朝廷各方勢力產生巨大變動,太子淩靳朔在這一年之間連連犯下重大錯誤,勢力不斷減小。玄崆帝在保了他好幾次後,終於下令將他幽禁在太子府邸。
後世的史學家評論這件事,其實,隻要淩靳朔乖乖被關,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玄崆帝說不定還是會給他機會的。可是,淩靳朔失去了耐心。一個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勢,就好像眼前燃燒著熊熊烈火,每個人看到身邊有一桶水,即使隻有一桶水,也會努力嚐試去撲滅。結果,那不是水,隻是看著像水罷了,那是陷阱,那是有心人放在你眼前的一桶油。失去辨別能力也在情理之中,大火當前,心急如焚,再加上,那個皇位是如此讓人垂涎三尺。
有史學家說,淩靳朔那時也許也是懷疑有陷阱的,但是,對他而言,已是背水一戰,他不信任自己的父皇不信任玄崆帝,他已經失去了耐心,經過長期的磨礪,不把那至高無上的權力掌握在手中,他永遠也不可能安心。
當然,也有史學家分析,是淩悠揚太過狡猾,他深諳對手的心理,先是逼迫淩靳朔,讓他無路可走,再是引誘他主動出擊,手腕不可謂不高明。可惜,這隻是後世的推測,沒有人能拿出確切的證據,證明一切都是淩悠揚的設計,隻不過,從各方形勢來推測判斷,他是從中獲利最大的,嫌疑最大的。
眾說紛紜,然而,後人最疑惑的是,以玄崆帝的才智,怎麽沒能阻止淩靳朔犯下這事?玄崆帝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有人說,他對淩靳朔失望透頂,索性拿這個大罪名拿下他;有人說,玄崆帝那時身體已經很差,在床上養病,無暇顧及那麽多;有人說,是淩悠揚設計得太完美,這樣的大計劃,他當然要算無遺策才會實行……
不論傳說如何,玄崆四十二年,京城發生的這一場禁宮政變令極東國的時局徹底改變,也把淩悠揚送上太子之位,所以,之後才會有了這個“史上最不像皇帝的皇帝”。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一日,玄崆帝看到淩悠揚主動來找自己,心中其實相當的意外。咳嗽幾聲,他虛弱地躺在龍椅上,淡淡道,“朕可不記得宣你進來過。”
淩悠揚一身錦衣玉袍,風流倜儻,“兒臣掛念父皇的身體,所以特來探望。”
淩悠揚說話向來是這樣讓人摸不著準的,玄崆帝冷笑,“哦?朕還以為你是考慮好了才來這裏的,悠揚,你真舍得下嗎?”
淩悠揚自說自話地上前兩步,吊兒郎當,“當然舍不得。”
玄崆帝仿佛嗅到了什麽味道,眯眼道,“所以?”
淩悠揚向書架移步,拿起棋盤擺放在他麵前,抬頭一笑,“所以我們來下棋吧。”
玄崆帝有些迷糊,不太理解他的行為舉止,“為什麽?你來找朕應該不是為了下棋吧?”
淩悠揚看上去興致很高,自己拿了白子,把黑子的盒子放在玄崆帝麵前,他指尖夾著一枚白色棋子,“如果我贏了。父皇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哦?”玄崆帝覺得自己猜到他的心思了,高深莫測地一笑,搖頭,“你以為皇位有這麽廉價?一盤棋局定天下?朕怎會如此兒戲?”
“拿婚姻定天下就不兒戲了嗎?”淩悠揚忽然抬高聲音,認真地盯著玄崆帝,他忽然笑道,“父皇,你這幾天一直臥病在床,兒臣有些擔心,所以才來看你,你這樣疑神疑鬼的很讓我傷心啊。”
“哼?傷心?”玄崆帝不屑,雖說如此心裏還是有幾分高興,“說,究竟要朕答應你什麽?”
淩悠揚拿捏著棋子,垂下眼,淡淡道,“如果我贏了,希望父皇不要再為難弦歌不要再提我的婚事。”
玄崆帝一怔,倏然一笑,擺下自己的棋子,“兩個不要,悠揚,這樣就是兩個要求了。”
“不,是一個。”淩悠揚伸手放下一粒白子,“這兩個要求是重複的。”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靜靜流淌,一粒白子一粒黑子交替進行,隻有在這種時候,兩才隱約感受到彼此是父子之間的關係,才會有那麽一點點真切的親情。
棋盤被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漸漸占據,陽光透過窗戶斜灑進來,玄崆帝的臉被陽光照亮了一半,他低低呢喃了一句,“你的棋藝,似乎長進了。”
話音一落,門外似乎嘈雜了起來,錯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淩悠揚一笑,落下最後一粒棋子,“不,我的棋藝一直都是這樣。”他的目光向門外射去,“隻是父皇你不知道罷了。”
這句話說話的時候,禦書房的門一下子被重重的推開,士兵模樣的人突然闖進來十多個,完全堵塞了進出口。玄崆帝的臉色逐漸沉重,空氣凝固地糾結起來,當他看到淩靳朔走到他麵前時,玄崆帝已經麵無表情了,“何必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父皇身體不好。”淩靳朔的聲線有些清冷,“所以,兒臣替你分憂。”
玄崆帝環視一圈,眉頭微攏沉思片刻,“你把遠祿也扯進來了?”
“父皇果然心思敏捷。”
要做出逼宮這種行為,即使動作再小他也該發現的,玄崆帝暗自思量,隻有靳朔和遠祿是不夠的,才想到這裏,他的目光立刻反射性地望向淩悠揚,看著淩悠揚那老神在在的模樣,再看到他眼底的譏諷,玄崆長歎一聲,他這個笨兒子啊,“靳朔,你就沒想過你被算計了嗎?”
淩靳朔目光微微一閃,不自覺地瞟向淩悠揚,“算計?”
“看我做什麽?”淩悠揚邪肆地挑起嘴角。
淩靳朔心中不安驟生,目光炯炯地盯住淩悠揚,向身後的士兵做了個動作,“殺了他。”
玄崆帝神色平靜。
屋子裏靜得嚇人。
淩悠揚笑眯眯地站起來,“二哥,腦子生得笨也不是你的錯。”頓了頓,他環視四周的士兵,沒有一個人聽從淩靳朔的命令而采取行動。淩悠揚悶悶地低笑出聲,“其實,你也不算笨,隻不過挑錯了對手。”
玄崆帝閉上眼,哀歎一聲。悠揚啊悠揚,你這樣的人,任性妄為,小打小鬧就算了,朕能容忍,可如今,你想把這江山在掌中翻覆,這樣的脾性,這樣的智慧,於淩氏皇族,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朕實在無法樂觀看待以後的發展。
淩靳朔不自覺地後退一步,背脊頂到了冰冷的兵器,嘴中不自覺道,“為什麽?”
淩悠揚神態自若地仿佛在進行一場遊戲,“即使要問你也該是問‘怎麽回事’才對吧?嗬嗬,二哥,別人把這些士兵交到你手上,你就一點也不懷疑嗎?這麽橫衝直撞地就闖到這裏來了?”他輕佻地笑了笑,“我最後再教你一件事,不要輕信別人。當然,即使教了你你也沒用了。”
淩靳朔深沉地望著他,其實,哪怕到了這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失敗在哪裏。淩悠揚會說這句話,他馬上猜到對方是在暗示他這裏有內奸,可是,先不論這些,他有疑問的是,“淩悠揚,遠祿的下屬你是怎麽控製的?京城餘下的兵力?可他們怎麽會聽你的?”
淩悠揚將長指放在雙唇間,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不用你說。”玄崆帝撐起自己虛弱的身體,“悠揚,你打算怎麽辦?”
“父皇在這裏,哪用得著兒臣來決定?”淩悠揚裝成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朕再問一句,”玄崆帝注視淩悠揚,“遠祿在哪裏?”
“我怎麽知……”淩悠揚忽然一怔,臉色漸漸沉下來,然後變得麵無表情,“父皇,這裏由您主持就行,兒臣先行回府。”
玄崆帝一怔,稍稍思索片刻也隱約猜到了一些,沒有說話。
其實,淩遠祿是打算跟在淩靳朔之後進宮的。可惜,他慢了一步,也所幸他慢了一步。現在想來,整座皇宮就是一座陷阱,而端坐禦書房的玄崆帝就是那個最誘人的誘餌。在淩靳朔進入之後,四方的進出口立刻被團團包圍,淩遠祿以為不會在皇宮裏看到的士兵也都從京城外圍調派進來。
本以為,他們選擇的時機是皇宮守衛最薄弱的時機,可是,根本就不是,從頭到尾都不是,他們徹徹底底地被某個人給耍了。這樣的惡趣味,在他們認識的人裏麵自然隻有一個。
淩遠祿敏銳地發現局麵不對勁後,立刻想到離開,逃避的場所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七王府。今日的行為罪無可赦,如果要說那唯一的那一點可能性,解鈴還需係鈴人,而唯一能威脅淩悠揚的,隻有那個符弦歌。淩遠祿帶著自己的人馬快速移動向七王府,哪怕到最後他依舊難逃一死,在臨死之前,也該給淩悠揚一個刻骨難忘的教訓。
七王府。
弦歌在院子裏擺放了躺椅和小桌子,精致糕點,茶香渺渺。她懶懶散散地躺著,看皇甫容在她麵前舞劍表演,第一美人,第一劍術,果然養眼,“精彩,皇甫,每次看了你的劍術,我都覺得自己平時耍劍像在表演雜耍。”
“王妃謬讚。”皇甫容有點不好意思。
弦歌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走到他麵前,抬眸望他,“你最近很期待吧?等把悠揚把淩遠祿交給你?嗯?”
“輪不到我出手,但是,七殿下答應我,一定會讓淩遠祿永無翻身之地,命喪京城。”
弦歌笑道,“你覺得失望嗎?不能親自動手覺得可惜嗎?”
皇甫容沉默,移開目光,正欲說話,整個人忽然就警戒起來,“有人來了。”話音剛落,王府的大門就被撞開,淩遠祿和他的士兵們出現在眼前,將院子裏的閑靜炸成一鍋開水,沸沸揚揚。
弦歌意外地眨了眨眼,隻消一瞬,就大致猜測出前因後果。她輕輕拍了下皇甫容僵硬的肩膀,嘴唇一勾,“高興吧,仇人親自送到你眼前,任你處置。”
淩遠祿看到皇甫容時明顯一愣,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沉聲道,“給我活捉符弦歌!”
“好大的口氣!”弦歌笑得張揚,跨前一步,“皇甫,天塌下來我擔著,放手去做。”
長劍出鞘,銀光浮現,身影驟消。
隻在一個呼吸之間,甚至比這更短,淩遠祿還保持原來的姿勢站著,胸前穿透一柄長劍。
鮮血滲透,瞠目結舌。
周圍都沒有了聲音,瞥了眼淩遠祿不敢置信的神色,皇甫容疾速抽出自己的長劍,血滴滑落,他在一瞬間站回弦歌身旁。
“漂亮,”弦歌由衷讚歎,“近乎神技。”
皇甫容垂下腦袋,“多謝王妃。”
弦歌微笑著看他,然後挺起胸膛,目光淩厲,“都給我聽著!”有時候,卓絕的實力是最有用的令牌,讓人通行無阻。皇甫的一劍,震懾住了所有的叛亂分子,“你們既然有膽子到這裏來撒野,就自然有膽子承受後果。”
“七王妃……七王妃……冤枉啊……”
“冤枉,主謀是……”
看著眼前的雜亂,弦歌中氣十足,“閉嘴,這些話別對我說,自己對刑部的大臣去說!”頓了頓,“反抗者畢死無疑,不反抗或許還有活路。接下來,你們自己安靜地在角落裏站著,等宮裏來拿人吧。”懷孕時需要靜養,弦歌暗自歎氣,轉身向房裏走去,煩死了。
皇甫容尾隨在後,聲音壓得極低極低,“謝謝。”
“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皇甫容眼眶濕潤,好像一直堵在心口的東西終於疏通了,覺得,即使死了也沒有遺憾,“謝謝。”
弦歌無奈地回頭,看著皇甫複雜的神情,唉,美人就是美人,即使這樣也是美得驚人。她揚唇一笑,在皇甫眼角輕輕一抹,“這麽漂亮的臉,用來哭泣太可惜了。”
皇甫容神色微微一僵,避開弦歌的手,“這句話,七殿下也說過。”
弦歌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玄崆四十二年,謀反之人中,淩遠祿身亡,淩靳朔被罷免太子之位,終身監禁。淩悠揚繼任太子。
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