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宮廷

弦歌回府以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結果愣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來,她剛睜開眼,就看見淩悠揚半撐在床上,側臥著看她,漆黑如墨的眼珠子一瞬不瞬。

弦歌揉眼睛,“我最近做的一些事,應該沒有拖你後腿的地方吧?”

淩悠揚笑道,“我的王妃聰明絕頂,做的事情當然都是對我有好處的。”

弦歌望著他,平靜道,“現在,你總該承認你的野心了吧?”

淩悠揚但笑不語。

“這算是默認嗎?”弦歌輕笑,伸手撫上他的臉龐,“你這個人,為什麽總是不肯說自己的真心話?”

“天大的冤枉,我對你說的話句句出自肺腑。”淩悠揚覆上她的手,溫言道,“你這個人,為什麽總是不肯相信我?”

弦歌斂住笑,沉默地望著他,眼中波光流轉,“你怎麽知道我不相信你?”她笑了,“不要血口噴人啊,這些日子為了救你,我簡直是廢寢忘食。”

淩悠揚的笑容雲淡風輕,“我相信你,我把自己所有的權力都擺在你眼前,你選擇救我,弦歌,我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頓了頓,他繼續道,“我把自己的所有都擺在你眼前,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問我的野心?”

弦歌怔怔地望著他,忽然眉頭一皺,聽出一些不對味的東西。她又琢磨了遍他說的這句話,斟酌道,“你的意思是,這是一次試探?”

淩悠揚裝傻,“你說什麽?”

弦歌抬眸盯住他,笑容仿佛晨露初曦,她將腦袋擱在淩悠揚的肩膀上,聲音像棉花一樣軟軟的,主動伸手抱住他,“你在試探我的感情?”

淩悠揚的身子僵了僵,安撫地摸摸她的頭頂,“別亂想,你怎麽可以不相信我?”

弦歌眯起眼,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相反的,這廝身體上的任何些微動作都可以感覺到。她笑了,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一口,感覺到他身體的退縮,弦歌緊緊抱住他,惡狠狠地笑,湊近他的耳垂,“還想騙我?”

淩悠揚吃痛地坐起身子,該死,肩膀上都快流血了,偏偏他的下身還會起反應。他局促地挪了挪位子,抬起她的下巴,“那麽,你回答我,你愛我嗎?”

弦歌眨眼,裝迷糊,“你體會不到我的感情?”

淩悠揚笑了,這女人,學得倒快。“我不知道自己的體會正不正確,所以,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弦歌笑道,“說什麽?”

淩悠揚摸到她心髒的位置,湊近腦袋,眼神糾纏住她的視線,單薄得像紗層,一口氣就能吹破,“說你這地方究竟在想什麽。”

弦歌直直地回視,沉默許久,她徐徐開口道,“我在想,你究竟對雀南國在打什麽主意。”

淩悠揚的神情一僵,隻是瞬間,他又恢複如常。“那麽你回答我,在你心裏,雀南國又是什麽?那樣一個風中殘燭的國家,你究竟保護它什麽?我就直說了吧,雀南朝中若是沒有符家和白家,早就衰敗了,結果必定是被其他國家瓜分食之。”

弦歌的雙唇緊抿成一條線,的確,長久以來,曆代帝王都對符家和白家太過依靠,符家守的邊境從來沒被人破過,白家守的朝廷也很少會混亂。惠臨帝的確有諸多不是之處,他或許懷疑符家,他或許心中有不滿,可畢竟還是沒做出太過失德之事。因為這兩個世家的權力過大,其他朝臣就索性懶得竭心盡力,更多的都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利益上。弦歌知道,雀南國有著太多的缺陷,製度上的缺陷。哪一天出現一個明君,或許能把這個朝廷整治一新,可是,弦歌心裏很清楚,若要整治,第一個也必須從符家開始下手。

嗬嗬,弦歌在心中苦笑,她守護的,究竟是國家還是歧陽城呢?

“我隻是,不想城裏的百姓變成亡國奴。”那樣的話,就太悲哀了。

淩悠揚吻了吻她認真的眼睛,雙唇柔軟,語調溫柔,“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歡那個國家,你可以親手把它治理好。”

弦歌一驚,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淩悠揚輕輕執起她的手,笑道,“我把那個國家拿下來,然後送給你。你坐那個女皇的位子,如何?喜歡嗎?”

弦歌仿佛被雷擊一樣,半晌不得言語。她嘴唇嚅動,“你……你……”你了半天,才繼續道,“你是認真的?”

淩悠揚不可一世,“隻要是你想要的,我全給你。”

弦歌盯住他,無意識地重複,“都給我?”

淩悠揚捏了捏她的臉蛋,“傻了?”

弦歌疼得皺眉,她撇開腦袋,“我不要。”頓了頓,遲疑道,“隻要你肯放雀南國一馬,我就感激不盡了。”

淩悠揚眯起眼,不做聲。他雙手枕在腦後,躺下身子睡覺,閉上眼。

“不要把你的野心加注到我身上。”

淩悠揚皺眉,他豁然睜眼,盯著弦歌不悅的臉色,似笑非笑,“你還真敢說。”

弦歌微笑,勾唇,“莫非你希望我對你說假話?”

“不。”淩悠揚笑得怪怪的,“這至少是你信任我的表現。”

太後被移送到皇家寺廟,說是修身養性,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永遠都沒辦法幹預朝政了。方家的勢力一下就去了大半,方丞相在玄崆帝麵前頓時客氣許多,很少會再提出相反意見。朝中格局出現一些變化,太子淩靳朔的行動比之以前急躁許多,似乎覺得自己這個位置有了危險,所以更加急切地招攬官員。

玄崆帝為了安撫淩啟明,將冷立的官位移交給他,一時間,淩啟明在朝中變得機手可熱起來。另一方麵,淩悠揚表麵上並無動作,不過私地下的動作卻在處處牽製太子,意在讓他更不耐煩更焦急。

玄崆帝的意思淩悠揚很明白,這老頭並不打算把皇位傳給他。哼哼,你不傳我就得不到?淩悠揚在心裏冷笑,當然他也不會硬搶,憑空背個不孝不忠的罵名在,這樣就太沒意思了。所以,淩悠揚一直在逼太子犯錯,隻要淩靳朔的錯誤大到沒人可以原諒,那他就真的做不了太子了。

什麽錯誤是最不能讓人容忍的呢?淩悠揚舒愜地閉上眼,嘴角微微勾起,作為皇帝,最不能原諒的就是被人窺視那皇位吧?父皇,倘若皇兄最後忍不住逼宮了,你又當如何?

就在淩悠揚步步詳細計劃的時候,極東國的邊境卻發生了戰事,越覓國率兵踏入極東國的國境,連贏三場,邊境告急,八百裏急報上京,轟動整個京城。

這一回,越覓國的主將是老將龔遊,軍師則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溫閑。這兩人的搭檔一直都令諸國驚慌。不過,以極東國的國力而言,越覓國本來是不會輕易進犯的,這次連贏三場的最大功臣並非是這兩人,而是越覓國剛剛受封的一位副將,冷立。

得聞此事,淩啟明親自請命到邊關退敵,玄崆帝大喜,特為他出征前舉辦盛宴,預祝他旗開得勝。

宮殿中燈火通明,觥籌交錯,席上每一位官員都是笑容滿麵,舉杯恭祝淩啟明,醇酒美人,載歌載舞,更像是一場慶功宴。極東國的國力一直是數一數二的,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國家滿懷信心,從沒想過輸的問題。

弦歌坐在淩悠揚身旁,並未飲酒,隻是喝著清水。戰前的宴會她從沒參加過,以前雪遲每次出征前,符家不會像現在這樣勞師動眾的。淩悠揚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欣賞著眼前的美女表演歌舞,也不和其他的大臣交談。

正在大家興致都很高的時候,淩靳朔忽然走到淩啟明身旁,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說起來,你不覺得現在自己府裏還缺點什麽嗎?”

淩啟明對這位太子二哥並沒有什麽好感,可自從他任上將軍一職,就明顯感覺到淩靳朔明示暗示再招攬他。“有嗎?我過得很舒坦,並沒覺得缺什麽東西。”

淩靳朔曖昧一笑,“三王府應該還缺一個王妃,不是嗎?”

此話一出口,周圍安靜了片刻,大家都是聰明人,太子的言下之意也都明白,於是開始起哄,“三皇子的確該娶個王妃了,看看,連最花心的七殿下都收心了,三殿下府中就那麽幾個侍妾,也的確該娶個女主人。”

淩啟明皺了皺眉頭,擺手道,“不急,不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和越覓國的戰事。”

淩靳朔笑道,“婚禮可以放一放,不過,可以先定個婚。”頓了頓,他的視線向方丞相一家瞟去,“你和子晗也算是一起長大,感情不錯,不覺得你們很適合嗎?”

赤裸裸的招攬,要把方家和他捆綁在一起,淩啟明搖頭,“這不太好……”

“我不要!”淩啟明的話才說到一半,方子晗先跳了起來,從入場開始,她就一直板著張臉,聽到這話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她異常有氣魄地伸手指向淩悠揚,“要嫁我隻嫁給七哥!”

淩悠揚絲毫不為她的話所動,連眼睫毛都沒動一動。

倒是弦歌微微皺起了眉頭。

淩靳朔有些尷尬,連淩啟明都有些不自在。方大丞相趕緊拉下他這個小女兒,“子晗,皇上都在這裏,你鬧什麽鬧?”

方子晗委屈道,“明明是他們先說我的,如果我不說話,你真把我許給三哥怎麽辦?”

玄崆帝一開始裝作沒看見,直到裝不下去,他笑嗬嗬地開口,“方丞相,他們小孩子愛胡鬧,我們大人就別參合進去了。”

“皇上說的是。”

淩悠揚勾起嘴唇,二哥積極招攬三哥,可惜都被拒絕了,現在二哥手裏沒有任何兵力,恐怕急得要死吧。嗬嗬,趁著這次淩啟明出征,他倒可以抓緊時間在朝中奪權,直到把淩靳朔逼到無從選擇的地步。

玄崆帝一直注意著淩悠揚的動作,觀察到他的神情,對他心裏所想的也不免猜到幾分。他實在不想在這種本就不穩定的時候拿誰開刀,況且淩悠揚並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他若找這個兒子談話,估計淩悠揚反而會很無辜地耍賴,說他什麽也沒做,現在有動作的全是太子。

而對於淩靳朔,這個孩子的成長有點依賴方家,做事情不夠堅決。比如說,他明明知道太後是他的後盾,可因為自己的傲氣,卻仍會和太後時不時地鬧矛盾。玄崆帝歎氣,他承認,這其中有淩悠揚挑撥的緣故,可淩靳朔的忍性不夠卻是事實,真讓他登上皇位,犯大錯倒不會,應該會是個中庸的帝王,差強人意。至於淩悠揚,唉,這麽完美的謀略智慧,偏偏性格不夠穩重,這個世界啊,總是有這麽多不完美的事情。

隻要淩悠揚一直待在京城,最近的朝局恐怕就不會穩定。玄崆帝盯著他,心裏忽然有了主意,摸著胡子微笑。

淩悠揚的眼睛又盯在舞女身上,忽然身上一陣發毛。

“悠揚啊,”玄崆帝一臉慈父狀,“你最近一直閑在府裏,是不是該找點事做做?”

淩悠揚痞痞地一笑,“父皇,兒臣一直都是這麽閑著的,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玄崆帝痛心道,“朕一直以來都太嬌慣你了,悠揚,這次啟明出征,你就跟著他一起去學點東西,多少建立點功勳,這樣對你也有好處。”

咦?原來我還可以建立功勳,你想讓我以後奪位時更加名正言順嗎?淩悠揚邪笑,雖然這樣很容易成為靶子,不過,在太後那老太婆的提醒下,恐怕二哥早就把他當敵人了。

這兒子現在啥都不缺,就缺名聲了。不過,兩害相較取其輕,與其讓他在這裏混亂朝廷,謀害靳朔,不如先把他放到戰場上去。何況,悠揚雖有才華,也不見得有軍事才能,這功勞建不建得起來也難說。

“父皇的意思,兒臣自當遵守。”淩悠揚裝出一副孝順樣,又添上一句,“不過,兒臣有一個請求。”

玄崆帝頷首,“說吧。”

“兒臣希望,能讓我的王妃一同前往。”

玄崆帝一怔,他沉默了一會,斟酌道,“這倒不是不可以。不過,悠揚,你不覺得你府中隻有一個王妃太少了嗎?”

弦歌拿著杯子的手忽然一僵,她垂下睫毛,身體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淩悠揚坐在她身邊,席下的手緊緊握住弦歌,眼睛卻望著玄崆帝,朗聲笑道,“父皇,當初兒臣在雀南國親自許下承諾,這一生隻有一個妻子,莫非父皇想讓兒臣失信?”

玄崆帝早料到他會這麽說,於是對著弦歌笑道,“弦歌,女子重在賢德,符家的家教不錯,悠揚不願娶,你可要主動幫他納妾啊,這樣也就不算違背誓言了。”

弦歌麵無表情,一動不動。淩悠揚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害怕她會當場生氣,不好收拾。可是,更害怕的卻是她會同意父皇的提議。那樣的話,他又該怎麽辦?

摸到他手心的汗水,弦歌莫名地勾起唇角,“父皇,能夠得到悠揚的專寵,是弦歌的榮幸。所以,我很珍惜這份幸福。”四兩撥千斤,擋掉了玄崆帝的提議。

玄崆帝的笑容都快掛不住,果然是什麽的人娶什麽樣的妻子嗎?所幸,他的脾氣早被自己這十一個兒子鍛煉地無比強大。他笑道,“嗬嗬,看來是朕多管閑事。悠揚,你就帶著你的王妃一起去吧。”

宴會散場,弦歌和淩悠揚靜靜地坐在馬車上,靜靜地回府。淩悠揚難得沒有貧嘴調戲,那漆黑如夜的瞳孔異常認真地盯在她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光彩。回到府裏後,淩悠揚拉著弦歌往臥房走去,他從枕頭裏掏出兩張紙,展開在弦歌眼前,一句一頓,“當初你嫁給我,其實是為了這個吧。”

皇宮地形圖和軍事布陣圖!弦歌一驚,她睜大眼睛,看著淩悠揚笑眯眯地將那兩張圖給放在油燈上燒成灰燼,“看,沒了,現在你嫁給我的目的已經沒了,你打算怎麽辦?”

弦歌抿唇,眼眶有點熱,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拙,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弦歌,隻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那我就不會對雀南國動手。”淩悠揚撫上她的臉,語調溫柔如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都記得,你也要記得才好。”

弦歌的眼角有淚水,卻固執地沒有流下。

淩悠揚看看樣子也差不多了,又痞痞笑道,“所以,這次陪我上戰場吧。”

“……嗯。”弦歌心底的某些角落開始崩塌,或者說,在她選擇從太後手裏救這個男人時,心底就已經開始崩塌了。

有些言語,我們選擇相信,因為它是真的。而有些謊言,我們選擇相信,是因為它太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