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恨夭
胤曆二年九月,成宗皇帝崩於乾元殿。
天下舉哀,奉梓宮崇德殿,王公百官偕諸命婦齊集天極門外,縞素號慟,朝夕哭臨。翌日,頒遺詔,著太子子隆即位,豫章王蕭綦、鎮國公王藺、允德侯顧雍受命輔政。越五日,奉龍輿出宮,安梓宮於景陵,頒哀詔四境,上尊諡廟號,祗告郊廟社稷。
千百年後,留在史冊上的不過是這樣短短幾行文字,如同每一次皇位更替的背後,憑一支史官妙筆,削去了驚濤駭浪,血雨腥風,隻留字裏行間一派盛世太平。
而我,卻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天的驚心動魄……更無法忘記,我在這天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徐姑姑含淚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太清醒,隻記得藥汁喂進口中,滿口濃澀辛辣的味道。仿佛聽得她說什麽“小產”,我卻怔怔地回不過神來,茫然四顧,尋找蕭綦的身影。徐姑姑說王爺不能入內,刀兵之凶會與血光相衝,對我不吉。她話音未落,卻聽簾外摔簾裂屏,一片高低驚呼。蕭綦不顧眾人阻攔,麵色蒼白地衝進內室。徐姑姑慌忙阻攔,說著不吉之忌,他陡然暴怒,“無稽之談,都給我滾出去!”
我從沒見過他的雷霆之怒,仿佛要將眼前一切焚為飛灰,當下再無一人敢忤逆,徐姑姑也顫然退了下去。他來到床前,俯身跪下,將臉深深地伏在我枕邊,良久不語不動。
徐姑姑的話回響在耳邊,我漸漸有些明白過來,卻不敢相信……
“是真的嗎?”我開口,弱聲問他。蕭綦沒有回答,抬頭望著我,目中隱隱赤紅,平素喜怒從不形於色的人,此刻滿麵的痛楚歉疚再無遮掩。他的眼神映入我眼裏,若說方才的消息隻是一刀穿心,甚至叫人來不及痛,而此時卻是無數綿密細針紮在心頭,痛到極處,反而不能言語。
我默默抬手將他手掌握住,緊緊地貼在臉頰,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滑落在他掌心。
“我能開疆拓土,殺伐縱橫,卻保護不了一個女人和孩子。”他的聲音極低,低微得近乎破碎。我想勸慰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默默與他十指緊扣,傳遞著彼此的勇氣,一起抵擋著四麵八方湧來的寒冷。
在我們都還懵然不知的時候,一個孩子竟已經悄然到來,隨著我們一起南征,攻城略地,直至馬踏天闕。那麽多危急險境,都和我們一起過來了,卻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地離去。太醫說他還不足兩個月……我們甚至從不知道他的存在,等到知道的時候,便已是永遠失去。
我已昏睡了兩天兩夜,其間曾經流血不止,幾乎性命垂危。
蕭綦說,那兩天裏母親一直守在我身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直到兩個時辰前才累極不支,被強行送回府中休息。他扶著我,親手一口口喂我喝藥。那藥極苦極澀,卻抵不過心裏的苦。不過兩天,竟是從極樂到地獄,仿佛噩夢一場。隱約還記得那晚壽宴之上共聚天倫之樂,然而轉眼之間,皇上駕崩、姑姑謀逆、父親與蕭綦兵戎相見、我們更失去了一個孩子……生生死死,真真假假,我有些恍惚,或許這真的隻是一場噩夢。然而一閉上眼,我仍會見到那陰森的龍床,見到重重刀兵,寒光如雪,姑姑淒厲笑聲依然在耳邊回響,更清晰記得她發狠推我撞上屏風的一幕……
蕭綦不顧太子的阻攔,強行將姑姑幽禁在冷宮。乾元殿的醫侍宮人都已被處死,再無人知曉姑姑親手鴆殺皇上的真相。當天父親兵敗,被蕭綦軟禁在鎮國公府,哥哥臨時接掌了禁軍。宋懷恩封閉各處宮門,清剿皇後黨羽。至夜,京中大局已定。
如果沒有哥哥極力勸阻,拖延父親出兵的時機,讓胡光烈緊急調兵,駐守京師重地,控製住宮外的局勢,隻怕此時已經鑄成大錯。父親錯信了姑姑,錯信了自己嫡親的妹妹和數十年的盟友。如果等到太子登基,憑著王氏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父親遲早會慢慢削弱蕭綦。可是姑姑的野心反噬,非但出賣了父親,更將父親和她自己都推上了再無退路的絕境。起兵逼宮,無異於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一旦狹路相逢,恰是蕭綦穩占上風。
父親一世精明,最後敗在自己最信任的盟友手上。
姑姑機關算盡,算不到親生兒子會毫不猶豫地出賣她。
次日,太子在太華殿上向百官宣讀先皇遺詔,正式繼承大位,遺詔敕命豫章王蕭綦、鎮國公王藺、允德侯顧雍輔政。宮中牽涉叛亂的禁衛、內侍、宮人共數百人,一並作為逆黨黨羽處死。其餘文武眾臣,凡擁戴太子有功者,皆晉爵,厚賜金銀無數。
一場血腥宮變,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抹去,千秋史冊,再無痕跡。
我不能也不願想象,當父親得知姑姑的背叛,陷入眾叛親離之地,被迫黯然出降時,是怎樣的心境。以父親的驕傲,寧願一死也不甘受辱,然而他若真的自盡,便是毀了家族的清譽。無論如何憤怒絕望,他都必須活著,並依然保有宰輔的虛銜,坐在那個尷尬無力的位置上,接受旁人善意的憐憫和惡毒的嘲笑——這才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十月初五,大吉,新君登基大典在太華殿舉行。
嗣皇帝朝服出東宮,禦仗前導,車駕相從,王公百官齊集太和門外跪迎。
喪中罷禮樂,階下鳴鞭三響,禮部尚書奉冊跪進,豫章王蕭綦、鎮國公王藺、允德侯顧雍率眾行三跪九叩大禮。
吉鍾長鳴,丹墀之下,百官俯首。
新君登基,下詔尊皇後王氏為皇太後,冊封太子嫡妃為皇後。
舉行新皇登基大典的時候,我和母親都在京郊行苑湯泉宮休養,玉秀剛剛傷好,也不顧一切跟來侍候我。
母親經此一事,也病了好些時日。皇上駕崩、父親逼宮再加上我的意外,令母親再也承受不了這諸多打擊,躲在府中終日哭泣。而我自小產之後,終日纏綿病榻,身子時好時壞,每晚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太醫說若不能清心靜養,再多靈藥也是無用……我知道隨同母親一起去往湯泉宮,又是一次懦弱的逃避,如同昔年遠避暉州。但我實在是累了,身心俱疲,既擔憂母親的病況,更厭憎了每日身陷紛爭之中,留在京中多一日都覺得透不過氣來。
起程那日,蕭綦擱下繁雜事務,親自護送我們到湯泉宮,離去時再三叮囑,百般掛慮。
置身行宮之中,遠離紛爭恩怨,時光仿佛也沉寂下來。
每日我隻是和母親品茗下棋,閑話家常,說起幼年的趣事……我甚至重新開始向母親學習最生疏的女工。那些悲傷的事,我們都絕口不再提起。父親和哥哥時常來看我們,父親還曾小住過幾日,但母親始終待他淡漠如路人。蕭綦每次都是匆促來去,看得出他的忙碌和疲憊。但隻要來到行宮,他總是不帶侍從,也不許任何人向他稟報政事。他讓太醫每隔三天向他匯報我的病況,卻從不催問我什麽時候回府。
新皇登基之後,太後抱病幽居在永安宮,父親依然位極人臣,卻從此稱病在家,深居簡出,哥哥也加封為江夏郡王,領尚書事。王氏依然維持著表麵的風光榮耀,甚至權位更高。然而禁軍已被蕭綦逐漸控製,父親遍植朝中的門生親信,或被削職罷權,或轉投蕭綦手下,親族子弟也唯恐受到牽連,無不人心惶惶,謹言慎行……領袖群倫近兩百年的豪族世家,遭逢諸王叛亂以來最大的挫折。王氏的慘敗,讓所有世家都陷入了恐慌。豫章王一掃左右二相分庭抗禮的格局,隻手獨攬大權,令寒族官吏與軍中武人大為振奮。
即便遠在行苑,我仍聽到了各種風言風語。有人說,王氏將會從此一蹶不振;也有人說豫章王根基尚淺,或許王氏還有翻身之機,畢竟皇上有王氏一半的血統,太後也出身王氏;還有人說,豫章王妃也是王氏女子,一日有她在,豫章王就不會對王氏斬盡殺絕。
雖說有皇上與太後,但許多人都知道,太後已沒有能力影響朝政,皇上更是豫章王手中傀儡。我被視為王氏與權力巔峰最後的維係。關於我的傳言,京中早已經是沸沸揚揚。有人說蕭綦與王氏的聯姻已經毫無價值,王妃即將被廢;有人說王妃失寵,已被豫章王冷落多時;也有人說其實豫章王夫婦鶼鰈情深……更多人相信,我沒有出現在登基大典,在最微妙的時候離開京城,必然是不好的預兆。
我很小的時候,就已懂得宮闈朝堂的炎涼冷暖,權力鬥爭中失勢的家族,不論你曾如何風光,也會立刻淪落到萬人踩踏的地步。
蕭綦沒有給過我任何允諾,但我明白,他已竭盡所能維護我的親人。
深秋遍地黃葉的時候,太醫說我已漸漸恢複,而我也終於決定,回去麵對我需承擔的一切。
黃昏時分抵達王府,更衣安頓完畢,蕭綦還未回來。
我開始不耐,身在房中,卻一直留意著門外的動靜,每次有腳步聲靠近,都驚起一絲欣喜,卻又總是失望。我暗暗覺得自己好笑,分開的時候不覺相思,眼下卻望穿秋水……恍惚間,再一次聽見了熟悉的步履聲,這次再不會錯,是他回來了。
我扔下手上的書卷,來不及披上外袍,便匆匆朝門外奔去。侍女們慌忙追上來,旋即紛紛朝門口跪倒。門開處,蕭綦高冠王袍,廣袖無風自拂,正疾步踏進門來,儼然龍行虎步,已有王者之風。我怔怔地駐足望著他,短短時日之隔,卻覺他又有了些許變化。
“阿嫵。”他輕聲喚我,目光有一刹那的迷蒙。
眾目睽睽之下,我投入他懷抱,再沒有半分端淑儀態。他一語不發將我抱起,直入內室,至無人處陡然狂熱地吻我,從額頭、眉梢、臉頰至頸項……最後是唇舌間久久地癡纏不舍。
宮燈搖曳,琉璃光轉,我與他四目相對,時光仿佛也在這一刻沉入永恒的迷醉中去。
誰也不舍得開口驚擾了此刻靜好,他下巴輕輕抵著我的額頭,雙目微闔,低低歎息,“曾以為你怨恨我,以為會就此失去你。”
我抬眸靜靜地笑,望進他深邃眼底。
“於是我想,若阿嫵肯再原諒,從此她要什麽我便給她什麽,隻要她好好的……”他說不下去,眼底似有失而複得的狂喜,又似有瀕臨絕望的後怕,平素刀鋒般的一個人,此刻亦變得柔軟脆弱。我靠在他溫暖懷抱中,闔目微笑,身經離亂方知珍惜。如今還要什麽呢,還有什麽是我不曾得到,不曾失去?世上至美至醜,最珍貴最可悲,我都得到過也失去過了。金枝玉葉,名門世家,一切浮華散盡之後,握在掌心的卻是一個情字,父母親情、兄妹之情,還有他這一份不離不棄的真情。原以為最牢固的偏偏不堪一擊,本該是最脆弱的,卻猶在手中。
就在我回京三日後,宮中迎來喜事,謝皇後誕下一名瘦弱的男嬰,為當今聖上生下第一個嫡皇子。浩劫之後的宮廷,因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再度恢複了喜氣和活力,綿亙許久的陰霾似乎也漸漸散開。依製,諸命婦及三品以上臣工家眷當在三日後入宮,朝賀小皇子誕生。
然而宮中很快傳出消息,皇後病倒,小皇子也十分孱弱,太醫走馬燈一般出入昭陽殿……直到五天之後,才宣召諸命婦入宮朝賀。
是日,我和允德侯夫人率諸命婦入覲。遙遙望見曆代皇後寢居的中宮,踏上自幼熟悉的昭陽殿,姑姑在此度過了三十餘年的地方……這沉默的宮門,送走了前一位主人,又迎來新一朝皇後。如果這些雕梁畫棟,也能看能聽能思,不知它們又會記住些什麽。數十名朝服盛裝的宮妃命婦已經齊集殿外,顧老夫人也已到了,諸命婦全都在此等候我一人。遠遠望見我的馬車到了,宮監一聲唱報,眾人齊齊噤聲。侍女掀簾,我迎著眾人目光,緩緩起身,步下馬車。探詢、好奇、嘲諷、忌憚……一道道複雜的目光深深淺淺地落在我臉上。我微揚下頜,目不斜視,步履從容地走過,所經之處,公侯正室及二品以下的內命婦,皆斂襟低眉,俯首行禮,恭然退到一旁。
然而出來的隻是中宮女官,代皇後接受了朝賀,稱皇後臥病在床,小皇子也沒有抱出來與眾人相見。諸命婦麵麵相覷,隻得朝賀、獻禮、頌吉,一應如儀,昭陽殿上全沒有預想中的喜氣熱鬧,反而籠罩著無法言喻的沉悶低抑。
眾人依序退出,忽聽殿前女官道:“豫章王妃請留步,皇後宣王妃入見。”我隨她步入內殿,剛踏入層層垂幔,便聽見一聲細弱呼喚自丹鳳朝陽屏風後傳來。
“阿嫵,阿嫵!”素衣散發的宛如姐姐被宮女攙扶著迎出來,數月不見,她竟單薄蒼白得似一片無依枯葉,仿佛隨時會被風刮走。我慌忙上前攙扶,還未觸到她衣袖,她竟直直朝我跪下,長發委地,麵色慘白如紙,抓住我的手,“阿嫵,求你救我的孩子!”
“皇後!”我一驚之下,攙住她手臂,卻扶不動她。她身子瑟瑟發抖,淚水滾落,“求你救他,救救小皇子,他們就要害死他了!沒有人信我,皇上也不相信……阿嫵,我求你!救救孩子,別讓人害死他……”
“不會的,沒有人敢加害小皇子,你看,孩子不是好好的嗎?”我一時無措,隻得俯身摟住她,一麵柔聲勸慰,一麵示意女官把孩子抱過來。方才在外殿未能細看,這時接過那明黃錦緞包裹的小小繈褓,那麽小,那麽軟,我手上一沉,心底隱隱作痛,竟不忍看那孩子的麵容。
恰在此時,孩子哇的一聲哭起來,嗓子細弱,竟比一隻小貓的叫聲強不了多少。宛如姐姐接過孩子拍哄,孩子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一張小臉漲紅,小嘴竟有些發青了。我大急,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孩子,宛如陡然抬頭,厲聲道:“不許碰他!”她警戒地瞪著我,疾步後退,神色瞬間變得凶狠。我無奈退開,離她遠些,柔聲百般哄勸。她驚疑不定地望了我半晌,總算漸漸平靜下來,身子仍在顫抖,淚眼婆娑,一直緊緊地摟著懷中嬰兒。
我忙傳召太醫,又喚來中宮女官責問。內侍女官也慌亂無措,隻說自從小皇子病後,皇後就變得疑神疑鬼,不許任何人將小皇子抱走,也不許外人靠近小皇子。而小皇子從前夜開始,一直哭鬧不休,吃過太醫開出的藥劑也不見好,夜裏反而哭得越發厲害。女官遲遲疑疑地說:“皇後一直說,有人要加害小皇子……”
我心頭一緊,“這話皇上可知道?”
女官忙道:“陛下知道,隻是……隻是說皇後憂慮過度,不可胡說。”
原來前天夜裏,宛如姐姐突發噩夢,夢見有人行刺小皇子,醒來便聽見小皇子大哭不休,從此就疑心有人要加害孩子。這話自然是無人相信的,連太醫也說小皇子一切安康,隻是新生嬰兒難免孱弱。宛如姐姐親口將那噩夢告訴我,一臉淒惶地求我相信她……望著她憔悴容顏,我隻覺心酸無奈。她小心翼翼將那小小繈褓遞給我,“阿嫵,你抱抱他吧,他很乖的……輕些,別嚇著他。”
初生嬰兒竟是如此嬌嫩,眉目依稀可見他父母的影子,小小的手腳臉蛋讓我不敢觸碰,他躺在我懷中,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哭鬧,卻皺著一張小臉哽咽不已,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我不知不覺落下淚來,心口莫名牽動,萬般疼惜歉疚,恨不得付出任何代價去減輕他的難過。這一刻,我開始明白宛如的感受,原來這就是母親的心……她至少還有機會為這孩子心痛擔憂,而我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太醫很快趕到,為小皇子診視之後,麵色惶惑,沉吟半晌,隻說小皇子並無大礙,隻是體質太過羸弱,隻怕是先天不足。皇後一再追問,他又惴惴說道:“微臣貿然揣測,小皇子似乎有受到驚嚇的跡象……”太醫說完此話,伏地不敢抬頭,我與宛如姐姐相顧失色。昭陽殿裏都是皇後的心腹宮人,終日有宮女和奶娘小心翼翼侍候著小皇子,未曾有外人接近過他。若說孩子受到驚嚇,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難道是咒魘!”宛如姐姐脫口驚叫,咒魘二字一出,令我也變了臉色。宮中每個人都知道“咒魘”意味著怎樣嚴重的後果。皇後當即下令徹查後宮,掘地三尺,將每位妃嬪宮中女官都收押訊問,但有可疑之處,一律上刑。
我仔細查問了小皇子身邊的每一個人,卻不見可疑之處,從奶娘到宮女都是宛如姐姐身邊多年的舊人,尤其兩名老嬤嬤更是昔年謝貴妃身邊心腹舊人,在宛如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妃之後,被謝貴妃送到她身邊服侍,算是她娘家的親信舊人……我踱步窗下,驀然頓住,謝貴妃清雅身影浮現在眼前,仿如不食煙火的仙子,漸漸卻化作另一個麵貌相似的影子,青衫廣袖,淡定依然。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那個人,此刻他的身影驀然浮現,卻令我指尖漸漸泛起涼意。
“慧言。”我低聲喚來護衛侍女之首的尹慧言,“你從今晚開始扮作侍衛,留在昭陽殿中,不可露了行跡……仔細留意小皇子身邊的人,尤其是兩位嬤嬤。”
離宮返回王府,一路上我都心緒不寧,後悔留下慧言在宮中,害怕她真的查到什麽,害怕那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在書房門口駐足片刻,斂定紛亂思緒,這才推門而入。蕭綦正伏案低頭,專注批閱案上小山般的文牘,抬頭見了我,深蹙的眉間才舒展開來。我將小皇子的事擇簡要略說與他聽,隻略去了留下慧言一節,也不提那兩個嬤嬤。蕭綦靜靜聽了,目光深淺莫測,隻淡淡道:“小皇子倒也叫人擔憂。”
我歎息道:“你還沒見到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兒,實在可憐……投生在皇家,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蕭綦沉默,我知道失言觸及了他心中隱痛,也緘口說不下去。他攬住我,眸色溫柔憐惜,無須言語已盡知彼此的心意。
用過晚膳,他如平日一般守著我喝藥,非要看著我喝完才滿意。這藥十分苦澀難喝,每次我都忍不住抱怨,卻總賴不過去。今晚侍女剛奉上藥,便有人來通稟什麽事情,我趁他不備,悄悄將藥汁傾入花盆。還未來得及藏好剩下的藥渣,蕭綦已經邁回房中,堪堪撞上我倒藥。
我自知心虛,吐舌笑道:“這藥太難喝,太醫都說我已經大好,以後就不用喝了吧!”
“不行。”他麵無表情,轉頭吩咐侍女,“再去煎一碗來。”
見他竟如此嚴肅當真,我有些不悅,索性倔強道:“我說不喝便是不喝!”
“不行!”他越發板起臉來。
我脫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管!”
他猛然拽過我,俯身狠狠吻下來,越吻越深,久久攫住我雙唇,直至我酥軟下來,無力掙紮。
“不要我管?”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眼中猶有餘怒,“哪怕到你七八十歲,這一輩子我都管定了。”我一時啼笑皆非,心中卻甜蜜無比。侍女再端上藥來,我也隻好喝完,卻忍不住問道:“這藥到底有什麽要緊,非得天天喝?”
蕭綦笑了一笑,“隻是滋補而已,你身子太弱,除非養到白白胖胖,否則每日都得喝。”
我哀叫:“你想折磨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