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雪含淚(2)

一夜北風百花殘,凜冽寒雪碎初白。

蘇落雪清晨一推開窗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美景,她含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輕寒的芬芳,轉身就奔出屋,跑出回廊,一排小小的腳印在那片雪上顯得格外清晰。

此時的天際依舊在下著紛紛小雪,她滿臉開心地朝對麵姐姐地屋跑去,口中歡快地喊著:“大姐,下雪了,下雪了……”

清脆地聲音在這淒涼地小院中回響,似為此處帶來幾分溫暖。

還沒跑到蘇扶柳的門前,蘇落雪便猛然停住步伐,目光瞅著正對著自己的小院門,兩個打著傘地身影朝這邊走來。

直到他們走進院中,蘇落雪才能隔著紛飛地雪看清來人,竟然是元翊與荀夜。

蘇落雪此刻再見到元翊,不再有當年的那份含羞與愛慕,有的隻有冰冷與憤恨。

“咯吱——”一聲開門聲在寂靜地小院中響起,隻聞蘇扶柳溫柔地嗓音響起:“不就下個雪嘛,瞧把你激動的……”聲音啞然而止,邁步出檻地蘇扶柳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站在雪中的那個人。

荀夜的步子在蘇落雪麵前停下,而元翊卻未停步,朝蘇扶柳走了過去,可蘇落雪卻猛地攔住了他前進的步伐,冷道:“你還來這裏做什麽!”

“接她回去。”元翊道。

蘇落雪聽到這兒,嗤鼻一笑:“背叛蘇家的人是你,蘇家滿門抄斬,救姐姐的人是荀夜,你作為她的丈夫,你為她做了什麽?如今你又憑什麽來這裏接她回去。”

“她有我的孩子。”元翊側首,對上她怒氣騰騰的目光,淡淡地說。

“說實話了吧,到頭來你為的隻是這個孩子。”

元翊沒有說話,倒是蘇扶柳緩緩回神,一步一步走下石階,站在他麵前,而蘇落雪始終用手臂攔在元翊的胸前,不讓他前進一步。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僵在原地。

雪,覆了她們滿身。

“我隨你回去。”蘇扶柳深深地凝視著元翊,手始終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蘇落雪聽到這句話,攔在他胸口的那隻手無力地放下,眼眶酸酸地注視著姐姐:“事到如今,你還是要與他走?你忘了他對我們蘇家所做的一切?”

“你不也一樣住在荀家嗎?”蘇扶柳緩緩地笑了出聲,聲音有些哽咽:“與其在荀家與仇人住在一起,還不如隨他回去……畢竟,我腹中還有一個孩子,我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蘇落雪張了張口,最後卻沒有說出話來,她說的對,在相國府或者辛王府,都是他們仇人的家,在何處不都是待嗎?

蘇扶柳探出手,冰涼的指尖撫摸在蘇落雪的臉頰上,溫柔地笑著:“落雪,要好好照顧自己,我要看到當初那個開朗頑皮的妹妹。”

說罷,她收回手,看向元翊,目光依舊閃爍著未褪去的淺淺溫柔:“走吧。”

蘇落雪感受著臉頰上那殘留著的溫度,感受到蘇扶柳與元翊正一步一步地遠去,她咽下喉頭間的那抹哽咽,呢喃著:“元翊,原來我一直都看錯你了。”

冰寒地風雪拍打在她身上,可她卻不覺得冷,隻覺得心中可悲,到如今,大姐還是隨元翊回去了,為了一個孩子。

女人,為何要屢屢承受這些,就不能為自己選擇一次嗎?

忽感荀夜接近,她茫然仰頭,隻見荀夜就站在她麵前,撐著傘,為她擋去寒風中的雪花。

荀夜低頭看著蘇落雪,她正含著溢滿淚水地眼眶注視著他,似在忍著淚水,不想落下。強撐許久,卻在一陣風過,她眨了下眼睛,淚水便滾落。

他問:“你哭什麽?”

她說:“隻是替姐姐不值得,為了孩子,就放棄了尊嚴。”

他勾起嘴角:“也許,她並不隻為了孩子,也因為她還愛著他。”

她眉頭一蹙:“不可能,元翊在關鍵時刻出賣蘇家,在她入獄後不聞不問,姐姐應該恨他,怎會還愛他。”

“你還是不懂愛情。”他目光黯然,歎道:“如果真愛一個人,就會放下一切尊嚴,一切驕傲去原諒他的一切。即使,心中是恨他,但是卻克製不住愛。”

她搖頭:“這樣的愛情太卑微了。”

他不再說話,隻是撐著傘,遠目那紛**雜的雪花,片刻後才收回思緒,將手中的傘遞給她:“好好照顧自己。”

接過他遞來的傘,傘柄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心中閃過一抹淺淺的舒心,她低聲道:“謝謝你救了我大姐。”

他淡淡一笑:“我想救的並不是她。”

握著傘柄的手一緊,隻聞他又道:“我很慶幸我能看見你那封信,讓我明白,那個與我並肩沙場的蘇三是真實的。”

她的手越握越緊,隱隱泛著慘白,她也明白了,為何當初那個冷酷無情的荀夜會突然改變了主意,救了蘇扶柳。

他一步一步地邁出傘下,不輕不重地腳步踩在那厚厚地積雪上,而她卻撐著傘,轉身目隨越過她朝大院門外走去的荀夜。

他那孤寂地身影被雪花淹沒,唯有那一抹黑,在紛亂的雪花中格外清晰。

她的心,陷入了一片矛盾中,掙脫不得。

※※※

一個月後

塞外傳來消息,康國君主倒台,阿達目順應民意繼承王位,百姓擁戴。

這個消息無疑是個相國府帶來的一個好消息,當日接到這個消息的華修便入相國府與荀夜會麵,書房內檀香嫋嫋,後窗微敞,冬日的涼風襲入屋中,吹在人身上瑟瑟發寒。

荀夜負手佇立在桌案一側的書櫃前,正在找著一本書,而華修則是悠哉地倚靠在靠椅上,手一下一下地敲著身邊地桌案,在靜謐地書房內顯得格外清晰。

“時機到了。”華修考慮了許久才冒出一句話。

“何以見得?”荀夜目光仍舊盯著那一排書,似很隨性地問。

“康國徹底易主,這樣我們便有了他的支持。推翻蘇後政權,解救帝君,順應聖旨立元鑫為帝,荀家在民間的聲望早已蓋過如今這個十歲的小帝君,是時機動手了。”華修低聲道。

“是,一切看上去都是時機成熟,可是你漏了一個人。”荀夜終於找到了那本《資治通鑒》,拿著他轉身走向桌案。

“誰?”

“元翊。”放下書,荀夜的目光頓露一抹精銳地冰寒。

華修仿佛想到什麽,卻還是道:“元翊?他與我們一直是盟友。”

“蘇後未倒台之時,也許他是我們的盟友,如今難保他沒有異心。”荀夜的聲音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不要忘記,元翊當初是為了推翻蘇後才與我們結盟。可為何他要推翻蘇後呢?”

華修恍然大悟,立刻警戒起:“因為這個天下姓元,而不姓蘇。”

“而如今,這個天下仍舊姓元,不姓荀。”

“他不會的,有幾次我探了他的口氣,似乎也很不滿元鑫為帝,一個十歲的孩子為帝,無人信服。”

“即便是他不滿元鑫,那他也還是姓元,不是嗎?他手中掌控宮中禁衛軍,控製九門,又是威信極高的元姓王爺,若他在關鍵時刻倒戈,是件很棘手的問題的。”荀夜說到此處時依舊處之泰然。

“這些都隻是猜測罷了,不然找個機會試探……”華修的話語還未說完,便見門被猛地推開,紫羽沒有經得允許便闖了進來,麵帶難色地看著書房內的兩個人,欲言又止。

“何事慌張。”荀夜沉聲盯著紫羽問。

“有下人傳話,華雪夫人往南院去了。”紫羽小心翼翼地說:“奴婢猜測,是去了……”

沒等紫羽的話說完,荀夜便放下手中的書,起身便邁步而出。

華修的目光靜靜地凝視著荀夜疾步而出的身影,深深地閉了下眼,睜開後,如矩地目光直射紫羽:“你倒是對蘇落雪挺上心的。”

“奴婢一生為相爺做事,此事有必要告知相爺。”紫羽恭敬地答道。

“既然你知自己身為奴婢,那麽相爺的家事也不是你一個奴婢能夠插手的。”華修冷斥著警告一聲,亦起身,走出書房。

※※※

在那簡陋地小院內,樹木枯萎,殘葉早已零落,唯剩下多日前下的一場大雪的殘餘淡白,點綴在四周顯得蕭瑟冷寂。

身披白色貂裘地華雪走入冷寂地小院,北風吹起她的裙角,挽起地發髻更顯她雍容高雅,淡然地眉目間蘊含幾分冷然。

在小院走了片刻後,便見到回廊的石凳上,一名嬌弱地女子正低頭翻閱著書,看的極為認真。

華雪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直到她的身影擋去了她的視線。蘇落雪仰頭,看著正在俯視她的華雪,愣了一下。

華雪在看見蘇落雪的那一刻也愣了一下,許久才說:“原來你就是蘇落雪。”

蘇落雪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與她相對而站,未曾想到華雪會來到此處。

“當初我還奇怪為何一向痛恨蘇家的荀夜,會在朝堂上力保蘇落雪無罪,今日我算是明白了。”華雪笑了一笑,盯著她的臉,似乎要將她看透:“一個能夠與他並肩作戰的女子,能夠與他共赴生死的女子,確實很難以令人忘懷吧。”

蘇落雪任她審視著自己,始終都沒有接她的一句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荀夜絕對不會僅限於一個相爺府,所以我從未想過能夠獨占他的一顆心,隻求能在他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好了。可當我知道他對你的特別時,我還是忍不住想過來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讓他動心了。”華雪笑得淡然,在那蕭瑟北風中,她仍舊是那麽的風華絕代,即便是冷嘲熱諷,依舊難以掩蓋她絕世無雙的氣質:“看到是你,我便解惑了,若換做我是男兒,也會對你另眼相看的罷。”

“華姑娘。”蘇落雪終於開口了,一雙靈動地目光注視著她,輕聲道:“兩年前蘇後賜婚,非我二人所願,我亦知蘇後的賜婚,讓你們這對有情人兩地傷心。你也說了,相爺他絕不會僅限於相爺府,蘇落雪隻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相國夫人,你要麵對的將是無數的人間絕色,而不是將心放在一個罪臣之女身上,我無心與你爭些什麽。”

華雪看著她,耳中亦將她的字字句句聽進了心中,心中悄然閃過一絲陰霾,還有幾分酸澀。

“更何況,你還是荀夜的救命恩人,你根本沒有必要擔心。”

當華雪聽到她說到“救命恩人”四個字時,她怔了怔,眼眸裏閃爍著心虛,卻很快平複,淺淺一笑,最終卻沒有回話。隻是平靜如水的目光看著小院一處定格,看著那個疾步走來的黑衣男子。

蘇落雪也注意到走入院中的荀夜,還有緊隨其後的華修,有些無奈,這個小院裏還真是熱鬧,都愛往這兒跑。

“你到這來做什麽。”荀夜走到她們身邊後,便問道。

“我這個為妾的入府半年卻從未見過你的正妻,禮數上我應該來拜會。卻沒想到,把你也給引來了。”華雪笑的嫣然,聲音卻有明顯的尖銳。

“拜會完了?”荀夜的目光掃了一眼蘇落雪便收回,話語中示意著華雪應該離開了。

“真慶幸我來拜會了,才知道原來蘇落雪便是在莞城陪你共赴戰場的蘇三,這到底是你們緣分呢。也難怪你不顧文武百官的反對,亦要保下蘇落雪。”華雪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依舊淡淡地說著,幾個人都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暗指。

“雪兒,回去吧。”華修上前,輕聲對著妹妹說,他很明顯能感覺到華雪現在的情緒有些紊亂,即使她表麵依舊是那麽清傲淡然。

一陣冷風刮過,吹在眾人身上,冰寒直襲心間,似吹散了華雪心中隱隱被提上來的怒火,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回首衝蘇落雪笑道:“今日,謝謝你的提醒。”說罷,便翩然而去,獨留下裙角帶起的一陣清塵。

華修冷望著蘇落雪,許久後,終是將目光投遞在荀夜的臉上:“你荀大少處處留情不礙事,但是不要傷到我的妹妹。”

“其實剛才……”蘇落雪見荀夜沒有說話,便欲開口想說說方才與華雪獨處的事,卻被華修厲聲打斷:“夠了!”

第一次見到華修生這麽大的氣,蘇落雪有些駭住,僵在原地看著華修瞪著自己的目光,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華雪在華修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麽高。

頓時,她想到了當初華修與她坐在翠綠的草坪上說的話,他告訴她的一切,還有危險地提醒。

直到華修拂袖而去,荀夜依舊沒有說話,隻是走至回廊前的石凳上坐下,探手拿起擺放在石凳上的那本書,隨意地翻開:“你倒是有打發時間的一套,《詩經》你看的懂嗎?”

蘇落雪聽到這聲諷刺,頓時撇開心中的思慮,一把從他手中奪過書:“自然比你懂。”

荀夜含著淡淡地笑,往石椅靠去:“華雪說什麽了?”

捏著手中的《詩經》,她笑了笑,隻道:“不過閑聊幾句,我以為,你該去追她。”

“她就這個性子,明日便會好的。”他似乎依舊習以為常。

蘇落雪張了張口,卻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荀夜瞧見,也沒有繼續追問,隻道:“我讓管家收拾了一下蘭亭軒,明日就搬過去吧。”

“我覺得這兒住的挺好。”

“你是相國府的夫人,怎能委屈了你住如此簡陋之地。”

“也委屈了這麽多月了。”她低聲嘟喃了一句。

“這些日子,我之所以把你安置在這兒,一來是因當時你的身份有爭議,不便出入在府中引人閑話。二來是因你與蘇扶柳同住,這個清淨的地兒,更便於養病。”他草草地解釋了一下。

“如今,我的身份已沒有爭議了嗎?”

“你似乎總有一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荀夜不想再與她糾纏在這個話題上了,冷著臉道:“讓你搬過去就搬過去。”

“我若不搬呢?”她似乎與他較上勁了。

“記住你的身份,相國夫人!”

※※※

翌日,蘇落雪才吃過早飯,一群下人便在管家李百順的帶領下擁入園中,在李百順一聲令下,便開始搬著蘇落雪房中的東西。

蘇落雪無奈地站在李百順身邊,看著那群磕磕碰碰搬東西的人,心中歎息著:荀夜真是個說都便做到的人,真的命人來搬東西了。

忙活了一整天,終於將整個蘭亭軒打掃完畢,將她本就不多的東西安置好,便恭敬地退下。

在蘭亭軒,有四名婢女、四名下人以及四名侍衛,在這些侍從中,她看見了紫羽。可轉念一想,甚覺奇怪,她可以說是荀夜的貼身婢女,跟隨他十二年有餘,當初被派至身邊伺候是為了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可如今荀夜還是要監視她的舉動嗎?

“夫人,這是二少命人送過來的,說是從南昭侯府托人運過來的東西到了,這一個包袱裏全是夫人的物品。”一名下人捧著一個大包裹進來,小心地放至桌案之上。

蘇落雪點點頭,便屏退了下人,打開那個包裹,裏麵有一些她曾在候府的衣物,還有曾經她用來夜夜迷暈紫羽的迷香,還有一個人皮麵具。

她的臉上頓時湧上幾分熱氣,這些東西,不會全都是荀洛幫她收的吧?若是他收的,她又該怎麽解釋這些東西呢。

指尖撫摸上那個人皮麵具,恍然間又憶起了那個滿臉刀疤,卻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風影,她的喉頭間頓時哽咽。

“風影,原諒我不能為你報仇,也無能為力……荀夜他,救了姐姐,救了我。而元翊,我真的下不了手……”

手,猛然捏緊那張人皮麵具,微微顫抖著。

許久,她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找到一個小盒子,便將人皮麵具與迷香放了進去,最後小心地放到床底下。

忽然,緊閉著的門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蘇落雪一驚,立刻疾步走上前拉開門,可是門外卻空空如也,唯有黑夜的蒼穹中那一輪明月,還有那厲厲寒風吹得她衣襟微淩。

忽見屋簷上一個黑影飄過,她立刻飛身追了上去,靈活地身軀一直跟隨著那個黑影,一路追隨,用盡全力卻也隻能離那個黑影相距十米。

不知不覺,竟一路追出了府,奔入那深深小巷,空寂的四周回想著一重一輕的腳步聲。

忽感那個黑影步子慢了幾拍,她抓準了這個機會,提氣丹田,全力衝上前,掌風便朝他背後逼了過去,隻見那人一個回身,躲去了她那一掌。

側身的那一瞬間,他的左手掐上了她的頸項。

這一幕,仿佛讓她想到了初次夜探南昭侯的書房,與黑衣人糾纏的場景,隻不過換了個地點,換了個時間。

蘇落雪看清了眼前的人,有那麽一瞬間的詫異,脫口道:“荀洛?”

荀洛目光中閃過幾分笑意,掐著她頸項的手收了力。

“大晚上的,你竟然裝神弄鬼。”蘇落雪瞪著他,拍了拍胸口。

“今個是上元節。”此時的荀洛不再是一身白,而是一襲暗灰的袍子。

“上元節。”蘇落雪重複了一遍,隨後恍然一笑,原來今夜是上元節,難怪蘭亭軒的下人們幫她收完屋子後就沒了蹤影。

“你在相國府上也好些日子沒出去了吧,你這好玩的性子能忍得住嗎?”荀洛一邊說著便一邊邁步朝小巷外走去。

“這麽說我還要感激你,今夜引我出來過上元節了。”她跟在他身後一邊笑著一邊說:“沒想到,爹娘離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竟然是和你在一起過的。”

聽到她的語氣隱隱有著悲傷,荀洛隻是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隻是一直往外走,帶著她,走入大街上那熱鬧的人群中。

街道上有許多孩子正放著煙火,滿臉笑意地圍著四射地煙火轉著,口中還念著童謠。

蘇落雪看著那孩子們純真地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荀洛卻是側首,看著蘇落雪的笑臉,亦注意到她發髻上那支彼岸花朱釵,在煙火與燈籠地光輝下顯得熠熠生光。

他的手,撫摸上她的發髻,指尖觸及那冰涼地珠釵,目光裏蘊含著一抹不忍。

她感覺到他的異樣,側過頭,看著他的目光,心間仿佛被鈍器擊打過,痛的有些喘不過氣。

“荀洛……”

“答應我,永遠都戴著它。”

她避開他炙熱地目光,低聲道:“我一直當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他恍然間一笑,笑的那麽俊美,仿佛天地萬物都失了顏色。

她斂目,沉寂了片刻,隻覺氣氛凝重,她扯出一抹笑,指著前方:“你看,那裏有賣鬼麵具。”然後便借機奔了過去。

他看著她歡快而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這才追了上去。

她站在一個賣鬼麵具的小攤前,一手拿著一個樣式的鬼麵具,左試試,右試試,然後問他:“哪個更好看?”

“都是鬼麵具,隻有哪個更醜。”他無奈地回答。

她想想也對,便又試了一下,問道:“那哪個更醜?”沒等他回答,她便將右手的鬼麵具往他臉上戴:“你也來試試。”

他站在原地,任她將鬼麵具戴在臉上。

“像你這麽美的男子,戴上這個,會不會……”突然,她的聲音啞然而止,神色呆滯地看著已經戴上鬼麵具的荀洛,眼中有著迷惘、驚愕、掙紮。

她有些顫抖地探出手,緩緩地撫摸上荀洛臉上那個冰冷的鬼麵具,此時,她隻覺手中的鬼麵具如千斤重,她需要很用力很用地一點一點將它摘下。

當完全摘下,荀洛的一張絕美的臉呈現在她的麵前,她才將幾乎要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不願再繼續往下麵想。

眼中無數的情緒終於還是歸於黯然,還有那淺淺地自嘲。

“怎麽了。”荀洛的眼中沒有疑惑,隻是問的格外嚴肅。

“沒……”蘇落雪搖搖頭,將雙手的鬼麵具放回小攤:“隻是你戴著鬼麵具的時候,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剛才,我幾乎要錯把你認作他了……”

“落雪。”荀洛的目光愈發深沉,那無聲無息的一聲歎逸出唇,正想說話,蘇落雪卻不再看他,轉身奔入人群,口中還嘟嚷著:“你看那邊有舞獅……”

荀洛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隨著蘇落雪那嬌小地身影正往人潮處奔去,她的背影看似很歡快,卻蘊含著無比地寂寥與沉重。

也許,她發現了。

荀洛的手,不由地握緊成拳。

當他回神,蘇落雪的身影卻早已離開了他的視線,消逝在那茫茫地人潮中。

※※※

上元節,府上熱鬧非凡,張燈結彩,正堂中早就擺好了滿滿一桌酒席,而荀夜卻仿佛瞧不見正堂那豐盛地晚餐,徑步出了正堂,走過重重皚皚枝木,不知不覺走入了蘭亭軒。

蘭亭院軒內絲毫沒有上元節的喜氣氛圍,唯有小徑隱寒香,寂寥風襲人。

走至屋外,卻發覺她的屋內沒有亮燈,漆黑一片。

他緩步走至門外,發覺門半敞著。

荀夜的目光驀然一黯,臉色生冷。

才搬來蘭亭軒的第一日便玩失蹤?上元節,不待在府中,難道貪玩出去了?

“相爺……”管家李百順手中捏著一封剛收到的飛鴿傳書,疾步奔來:“相爺您可讓奴才好找。”

“何事慌張。”

“您讓奴才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李百順恭敬地將信件遞給荀夜。

荀夜接過信件,借著屋外地幾盞燈籠的光芒快速閱讀完信件,當即將其全數攏成團,握在拳中。

目光,冰冷地嚇人。

李百順被他這樣的光芒駭住,也不敢大聲,小心翼翼地問:“爺……”

“荀洛不在府上?”荀夜的聲音冷入寒冰,透骨駭人。

“似乎不在。”李百順的話音方落,隻見荀夜便飛奔出去,冰冷地臉上閃過一抹驚色。

李百順看著他片刻便消逝不見的身影,心中暗暗驚疑,頭一回,他瞧見相爺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如此在乎。

※※※

擁擠的人潮中,煙火四射,璀璨地光芒破空耀眼,笑聲彌漫。

可是荀夜的臉上卻布滿了焦急的神色,一雙精銳地眸子搜尋著四周,不放過任何一張臉,卻始終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個人。

他微喘著,額頭上滲出了絲絲汗珠,蒼穹中煙火的聲響卻像是蒙了一層在他耳膜,萬物的喧囂都與他無幹,他隻想找到那個人。

忽然,迎麵也走來一個男子,他亦是滿臉焦急的四處在尋著什麽人。

荀夜冷冷地看著那個四處奔走的男子,一抹殺意湧入眼眸,迎麵上去便揪其他的衣襟,冷冷地瞪著他:“蘇落雪呢!”

未曾想到會在此處見到荀夜,荀洛怔了一下,冷笑著:“大哥真是關心她呀,可為何這些天卻要裝作對她不在乎,不聞不問呢?”

荀夜揪著荀洛衣襟地手愈發緊,那雙寒意逼人的目光似乎要將麵前的人千刀萬剮:“我問你,蘇落雪在哪!”

荀洛任他揪著衣襟,嘴角扯出冰涼的笑意也不說話,隻是那麽望著他。

片刻的平靜,讓荀夜漸漸冷靜,緩緩鬆開荀洛,沉聲道:“你能夠虛情假意這麽多年,也真是為難你了。”

荀洛的臉色一變,垂在身側的手忽地握拳,狠狠地凝視著他,目光中說不盡的凶殘。

“若不是蘇落雪曾無意中的一句話,我不可能會知道,原來我那一向不問世事的二弟竟然在這些年秘密培養了那麽大的暗殺勢力,而父親……到死都不知道,原來他的荀洛有這麽厲害的手段。”荀夜迎視著他那愈發明顯地殺意,這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荀洛身上那明顯地殺意。

“大哥好本事,一句話便能查到這麽多,大哥的情報勢力也不比當年蘇後差。”

“相爺……”遠遠地傳來一聲中年男子的渾厚之聲,隻見李柏順匆匆奔來,隨後附在荀夜的耳邊低語幾句話,隻見荀夜的臉色一冷,也不管荀洛,便領著李柏順離去。

荀洛立刻就要跟上去,卻在追了數步後猛然停住步伐,任荀夜越走越遠,消失在人潮中。

他一直緊握的拳悄然鬆開,帶著幾分悵惘地笑意,有些事,終是要解決的。

※※※

寒月生夜涼,蒼梧雲俱黑。

枯草平野闊,北風凜冽地灌進衣衫,在洛城北郊外的荒蕪密林時,正見一身白衣的蘇落雪正在與三名黑衣人纏鬥,蘇落雪明顯應付了許久,如今已漸漸落入下風,幾次她憑借輕功逃走,奈何三名黑衣人武功皆不弱,將她牢牢禁錮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蘇落雪終是雙拳難敵四手,身中數掌,踉蹌地後退數步,摔倒在地,一口血湧入喉間噴灑而出,一名黑衣人迎空劈掌而下,那目光含著濃鬱地殺意,那一掌,用盡全力,欲致命一擊。

就在蘇落雪即將絕望的那一瞬間,一道疾風黑影掠過身畔,一雙有力地雙臂將倒地的蘇落雪帶出,驚險地避開了那一掌。

三名黑衣人一見形勢不對,相互對望一眼,立即要走,可李百順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帶著幾名侍衛追了上去。

蘇落雪仰著頭,臉色有些發白,借著皎潔地寒月看著荀夜的側臉,將口中地腥味咽了回去,含著苦澀地笑,沙啞著說:“荀夜,我……又欠了你一條命,怎麽辦呢……”

荀夜看著靠在他胸口的蘇落雪,嘴角凝著殷紅地血跡,可是目光中卻是一片死寂,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著無數的掙紮與迷惑。

“蘇落雪,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就成他們的掌下亡魂了。你為何不能安靜地待在相國府,一定要出來呢,你知道……”荀夜的字字句句冷到極致卻成了暴怒。

蘇落雪看著發怒的他,這是第一次見到荀夜的臉上有了除了冷之外的表情,原來他也是一個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會憤怒……

“我在相府,太孤單了……我隻想和荀洛出來過上元節,誰知我和他走丟了……”

“走丟?”荀夜冷笑著:“走丟了會一個人跑到這麽偏僻的北郊外?”

蘇落雪斂目,有些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後從他的懷中掙脫而出,轉身想走。

荀夜看著她的背影,沉聲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恨我,因為我殺了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是風影,對嗎?”

正想邁步前行的腳步僵住,蘇落雪未曾想到荀夜竟然會知道,那個人就是風影。

“在黃泉路上,能讓風影拚死保護的人,就隻有風影的恩人,蘇家三小姐。”

蘇落雪沒有說話,隻是背對著他,默認著。

“這樣一個保護著你的風影為了你而死,確實會令人感動的吧。那你又有沒有想過,為何風影會出現在黃泉路,他有如此神通竟然可以看透我與元翊的計劃。而你,真有那麽命大,可以從萬丈深淵死裏逃生。還未出山便有蘇府人去接應你,這些巧合,真的隻是巧合嗎?”

蘇落雪諷刺地笑了聲:“相爺真是厲害,這些你都能查到。”

“多少次,你無條件地相信荀洛,你為何要那麽相信他,你憑什麽那麽相信他。”

荀夜的字字逼問,使她原本就慘白的臉上有了幾分憤怒:“相信就是相信,沒有理由。”

也不想繼續聽下去,她邁步便朝前方走去,可下一分便有一直手狠狠地抓著她的手臂,強迫她轉身,麵對著他:“沒有理由?和荀洛相處的日子你不覺得熟悉?不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蘇落雪愣了一下,隨即激動地衝著荀夜吼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相處了五年,你怎麽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呢。”荀夜抓住她雙臂的手一分一分地收緊。

蘇落雪感受著雙臂間的那份疼痛,腦海中的記憶似被某根弦狠狠地扯過,正在逼著她麵對現實。

恍惚間,她似乎又憶起了十一歲那年,在那被風雪掩埋的街道上,一個麵容可憎的男孩追著她的馬車,口中喊著:“恩人,恩人,你救了我,我願為你做牛做馬。”

仿如昨昔的往事曆曆在目,那是她一段純潔的童年記憶,卻要被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所吞噬,變得那麽醜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