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探

皇城東角淵閣建於太祖昭成五年,自太祖駕崩後從未開啟過,曆代皇族無一人有機緣踏足此處。淵閣是百裏瑞鴻花時三年所造,由整塊渾圓沉石雕成,大門為寒冰鋼煉所鑄,外藏機關,神鬼莫測,若無開啟鑰匙,絕無闖進去可能。

當初第一代百裏家主百裏瑞鴻親手放下寒冰鋼石後,五百年來沒有任何人進入過這裏,裏麵秘密也一直藏於至今。

關於這裏傳聞一直眾說紛紜,流傳得最廣便是——隻要淵閣有開啟一日,大寧若逢劫難必定化解。

但此言終究過於空泛難解,若是淵閣中真藏有擁有這般能耐至寶,當初大寧遭北汗和南疆大舉入侵祚堪憂、顯德帝逼迫百裏家開啟淵閣之時,掌管淵閣百裏家主便不會冒著九族被誅危險請出太祖當初留下遺旨了。

太祖崩逝時曾留有遺言,若無百裏家主同意,皇族妄入淵閣者,永失帝位繼承權,就算是已登基帝王,也必須立即禪位以傳子孫。

這旨意立得古怪稀奇,有悖常理,但到底後果實在太過嚴重,自是無人敢違。況且太祖既然立下了這道聖旨,那百裏家為求自保定是留有能讓帝者禪位底牌存在,是以顯德帝雖然大怒,但仍然放棄了讓百裏家強啟淵閣想法。

盡管之後大寧境內烽煙燎原,朝堂之上百官跪求,顯德帝卻再也不提開啟淵閣話。畢竟當時大寧並沒有到山窮水盡地步,若是他強開淵閣,按太祖遺旨,即便他日大寧得保,他也照樣做不成皇帝。

淵閣自此便成了整個大寧禁忌,連帝者也不能踏足宮闈禁地印著太祖烙印,沒有一個皇帝想把自己威嚴置於太祖盛威之下,是以到了如今能記起這地方倒真是不多,隻不過百裏一族當初對淵閣令人意外堅持也讓有心之人多了不少心思。

若真是毫無所藏,又怎會值得百裏世家舉族相保?

幾百年來探尋淵閣闖入皇城兩密探從來都不少,妄想尋寶揚名江湖人士更是絡繹不絕。淵閣雖然神秘,但守著侍衛卻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整個皇城最鬆懈地方。因為天下皆知,去淵閣必經之路唯剩回望橋,而五百年來從未有過一人能破開當初百裏瑞鴻在橋上設下機關。

有來無回,有死無生,大寧皇城淵閣,五百年來便得了這煞氣滿溢八個字。

夜晚京城雖是熱鬧,但卻少了白日淩亂喧囂,越靠近城郊就越是如此。東城門處回望橋此刻顯得尤為靜謐,這裏畢竟連著禁地,甚少會有人在黑乎乎晚上來此處賞看風景,但若是有人來,恐怕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一黑一灰兩個男子藏於不遠處樹上,屏氣凝息小聲交談。

“老三,你消息準不準,確是每日子時換崗?”

小心謹慎聲音帶了點沙啞,陰鷲眼神死死望著淵閣,黑衣男子輕輕挪動身子朝皇城方向探了探。

“二哥,你放心,根本就不用細著打聽,回望橋上守衛換守時辰幾百年都沒變過,京城上下皆知,更何況要是光靠那些廢物守著,這地方早就不知道被闖進多少次了,哪還輪得到我們!”

聽這話語很是有些懶散倨傲,聲音主人瞧了回望橋一眼居然翻了個身從躲藏處悠悠坐了起來。

陰鷲男子瞥了他一眼沒有出聲,但眼色卻帶了幾分暗沉。

“二哥,放心吧,你如今陣法有成,師傅也說了這淵閣前麵布下恐怕不是機關,而是甚少出現在天佑陣法,他老人家見多識廣,此言必是不虛。這小小淵閣定是擋不住你,今日我們便做了這五百年來第一人,到時候取得裏麵寶物獻給師傅,就是大哥以後也得忌你三分。”

那黑衣男子輕哼了一聲,顯是對這話極是受用,眼中不悅也變成了滿意和興奮。

他潛心研修陣法數年,如今才得小成,要是能破掉淵閣這塊禁地,揚名天下便指日可待,到時回到北汗他倒是要看看舒漢是不是還能憑著軍功壓他一等。

“走,既是如此,不用等到換守時辰,我們現在就去探一探,免得浪費時間。大寧京城不乏能人,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好。”

“是,二哥。”

兩人密語幾聲便探身朝回望橋潛去,回望橋上守著侍衛站得筆直,勢氣淩厲,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精銳,但今日卻不知為何絲毫未曾發現暗中潛進二人,直至行到陣法前,兩人一路暢通無阻。

灰衣人收起了手裏木軸,朝身後侍衛輕蔑望了幾眼,撇了撇嘴:“哼,果然是些廢物,居然連一刻時間都扛不住,二哥,這忘魂煙真是個好東西,回去了你可得多給我點。”

“先辦正事,沒出息,這點東西也值得眼饞。”黑衣人小聲嗬斥了一句,提步朝前走去。

兩人停在離淵閣十米之處地方便不再前進,黑衣人小心超前望去,短短十幾米距離竟然望不到淵閣麵目,探身朝前看隻能見到霧茫茫一片。功法到了他們這種程度,夜晚視物早就不成問題,如此古怪肯定別有玄機。

黑衣人皺了皺眉,朝後擺了擺手:“看來師傅估計得沒錯,這確是陣法,隻不過好像又有些不同。老三,你站遠點,如果是殺陣就要當心了。”

灰衣人一聽立馬乖乖後退了幾步,他這二哥武功雖說不是最好,但這些奇門遁甲東西一向懂頗多,淵閣這些年來留了不少英雄好漢在這恐怕還真是這所謂陣法搞得鬼。

黑衣人慢慢走了兩步跨進陣法裏,隨後又行了幾步奇怪身法,前進了幾米居然毫發未傷,他神情中鄭重嚴肅便少了幾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師傅還是太過小心了,這麽簡單陣法,他來簡直是大材小用了。

右側樹上隱著青衣人見此光景卻急了起來,剛才看好戲神態頃刻不見,眼一沉正想阻止卻發現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他運了運氣發現還是毫無反應,神色一轉看著下麵離淵閣越來越近黑衣人,低眉順眼小聲道:“不知是哪位前輩在此,莊哲冒犯,還請明示。”

他功力雖然稱不上是絕頂,但天下間能在無聲無息間點他周身大穴人倒真是不多,除了那些成了精怪老家夥外沒人能辦得到,下麵那兩個鬼鬼祟祟就更不可能,如果是他們,他早就落得個身首異處下場了。

除了風吹過樹葉沙沙聲音,周圍仍是一片靜謐,莊哲眨了眨眼,確定無人回答便不再開口,求之無用倒不如安靜本分點好。

這前輩現在出現在淵閣附近多半也是在打淵閣主意,如此話他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下麵兩人順利走到淵閣麵前,雖說這麽想有失妥當,但他能感覺到來這人似乎並無惡意。

轉眼間黑衣人又前進了幾步,他眉梢暗喜正欲轉身招呼身後灰衣人,手一擺卻陡然頓在了當處,接著便一步也不敢再挪動。

如此僵持著良久,後麵等著灰衣人終於不耐煩朝前低聲問道:“二哥,怎麽回事,怎麽不走了?”在他眼裏,隻能看到一直向前人陡然停了下來,其中名堂倒是看不真確。

黑衣人暗中連聲叫苦,冷汗循著額邊頭發滴了下來,聽到後麵催促,眼中倨傲興奮也變成了恐懼不安,從剛才起他就感覺到一股真氣鎖定了他四肢經脈,真氣霸道蠻橫,但卻極是雄厚,來人功力之高恐怕連師傅也有所不及。他能確定,若是他敢再妄動一步,那人定會取他性命。

想不到大寧居然會請來這等高手坐鎮淵閣!看來,這裏麵確實有至寶才是。

“你是何人?”韻雅聲音帶著幾分空悠突兀而至,像是隔空千裏傳音,又像是立在身邊驟然響起。

黑衣人神情一震,斜著身體馬上躬下了幾分,艱難拱拱手:“在下誤闖禁地,還請前輩高抬貴手。”

“哼……”

聲還未至黑衣人腿一軟就跪了下來,他眼中浮現幾抹惶急,正想強衝經脈便看到所處陣法中心陡然一亂,剛才解開清晰地帶突然昏沉起來。這人居然也懂陣法,黑衣人眼睛發黑,握緊雙手顫抖起來,難道來會是……

灰衣人在外麵瞧得不妥,偏偏又不敢冒然闖進上前,隻得陰沉著臉朝裏觀望,他不懂陣法,看到也隻是黑衣人所處之地陡然渾濁罷了。

“你師承何處?”

這聲問話比剛才哼聲更冷,黑衣人眼神一暗,咬緊了牙不再吭聲。

橋上歸於寧靜,灰衣人死死盯著幽黑陣法處,猶豫半晌正準備衝上前卻看到一團黑霧霧東西被扔了出來,他抬頭一看忙起身接過,瞥了一眼神情大變。

“二哥,你怎麽了?”被扔出來黑衣人臉色蒼白,眼睛緊閉,全身無力,手腕處青筋暴起。

“走,快走……”急促低吟從黑衣人口中溢出,帶著幾分恐懼怨恨。

她居然敢,居然敢……無論你是誰,他日我沙散定要報得此仇。

灰衣人一愣,神色一轉提身便朝橋外飛去,但不過兩步便陡然身形一重,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他感覺到尖銳硬物穿透肩胛而過,血流如注。好強內力,灰衣人跪倒在地上,抱著黑衣人不再妄動。

“無論派你們來人是誰,回去告訴他,若是再敢踏進淵閣百裏內一步,便不會再有這種好運。”輕飄飄聲音慢慢響起,陡然一聲重音喝來:“還不快滾。”

最後這一聲顯是用上了幾分內力,兩人麵色發白。灰衣人全身一僵,抱著黑衣人急速朝外奔去。

他一定要盡快回去,大寧境內居然有這種高手守著皇室,邊疆之事必須要停下來了。

橋上一時變得極為安靜,莊哲看著倉皇逃竄兩人,眨著眼巴巴看著陡然出現在橋上紅衣人影,神情有些錯愕,那人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竟然毫無蹤跡可循。

觀其身手他便知這肯定是剛才出手相助前輩,微微動了下身發現穴道果然已經被解開,他望著前方臉色莫測難辨。

這人……好可怕身手,雖然沒有敵意,可是既然出現在淵閣周圍,定是有所圖才對。

她剛才所為,分明是在保下淵閣,聽她口氣,像是把這地方當成了私有一般。更重要是,麵前人甚至毫不掩藏蹤跡身份,但他也隻能模糊感覺出來她是一個女子。

視皇家和北汗皇廷於無物,這人究竟視誰?

還好,那陣法未讓黑衣探子解開,來人就算武力極高也未必能入得裏麵——還來不及慶幸,莊哲便張大了嘴看著剛才還站在橋上一動不動人徑直朝淵閣走去。

那人閑散到極致,就如在自家後院中行走一般快速掠過淵閣前布置陣法,毫無剛才黑衣人戰戰兢兢,步步為營窘態。

莊哲心一緊,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看著這一幕,怎麽可能,這陣法護著淵閣五百年,還從來未有人能走完,就算是剛才那黑衣人也隻不過是解得皮毛罷了,他守在這裏多年,比誰都清楚這看似毫無威脅力陣法實則最是暗藏殺機,輕則自損,重則失命。

怎麽會有人絲毫不受幹擾?

走過陣法紅衣人微微轉過了頭抬眼朝這邊瞥來,大紅常服下模糊神情有種驚心動魄銳利和慵懶。莊哲側著看去隻能看見那人嘴邊輕輕勾起弧度,一個閃神身子一麻從樹下栽了下來,沉入黑暗中時他還在想這前輩看身形似是不顯老態,難道如今高手全都駐顏有術不成。

寧淵朝樹上看了一眼,瞧著從上麵跌下來身影,挑了挑眉。信步走過回望橋,眉頭皺了起來,這裏布確是她當初交給百裏瑞鴻陣法。隻是陣法一途從來不會傳於隱山之外人,她當初本想將隱山傳於百裏瑞鴻才會相教。

今日來這想不到居然會遇到懂得陣法人,剛才那兩人身形和功法明顯來自北汗,怎會懂得隱山東西?不過那人隻懂皮毛,否則她今日絕對不止是廢了他一身武功和一雙眼睛這麽簡單而已。

窺學隱山不傳之秘,無論是何人都隻有死路一條,寧淵神色微凜,眼神銳利起來。

隱山神秘全賴於開山之主墨閑語留下陣法屏障,龐大迷幻陣法遍布隱山數百裏區域,隻有核心地帶才會有殺傷性強大陣法。陣法修習從來未曾流入過天佑大陸,所以知道人極少。

況且隱山周圍守護陣法一旦被破壞,隱山就不會再無堅不摧,陣法修行,就算是在隱山也極為重要,每一代修習者不過區區幾人而已。如今居然會傳到外麵來,寧淵眼底升騰起幾分怒意,不管如何,現在掌管隱山人絕對難辭其咎。

寒冰沉石透著沁涼寒意立在淵閣之前,簷下掛著兩盞琉璃燈就如長生不滅一般靜靜置放在那裏。各種古老陳舊圖案雕刻在兩邊巨石上,笨重淵閣染上了幾抹溫柔和寫意。

寧淵看著大門石把上凹陷進去圖案,突然笑了起來,難怪兩百年前大寧難時百裏家寧死也不開啟淵閣,這地方他們根本就開不了才對。石把上凹陷地方跟她上一世佩劍圖形一模一樣,瑞鴻那小子居然以她青帝劍為匙,沒有那把劍不管是誰都開不了這寒冰石門。

隻不過當初遭遇黑洞時青帝劍早已遺失在茫茫大海裏,如今根本沒有第二把來開啟淵閣,這寒冰石擋不止是其他人,也有她。

不知道當初布下這一切封淩寒和百裏有沒有想到如今狀況呢?她回來了,卻已經不再是墨寧淵,她站在淵閣之前,卻早已遺失了青帝劍。

寧淵看著冷冰冰寒石,長歎了一口氣轉身朝外走去。

既然無緣,那便是機緣不對,縱是不看也沒什麽大不了,寧淵轉身便走,刻意忽視了從踏進回望橋起便湧上心頭不安。

回到橋上布陣之處,寧淵隨意行走幾步,雙手擺動,本有些渙散陣法比剛才更加穩固和複雜。而被迷惑侍衛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清醒了過來。

她心隨意動隱去身跡,站在回望橋底朝淵閣看了一眼,眸色不動,卻多了一抹暗沉。

封淩寒,無論你是為了什麽建造了此處,我都全了你心願,以後,若有人再踏進這裏半步,天涯海角,我必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