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相見

“嗬嗬,你認為我是你的父親嗎?”

暗處的人往前幾步,晨光將他有些花白斑駁的頭發映出細縷金色,他還是與昨日來的時候一樣的表情,平淡無波,那半點溫柔被他隱藏到了深處。

沐鈞盯著對方:“難道不是?”

“前來告訴你母親消息的人,並不一定是你的父親。”男人說著,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你可以叫我林叔,我還沒有能力做你的父親。”

沐鈞眉頭蹙起,冷冷地凝視跟前的男人,他無法分辨對方的話是真是假,不過對方似乎也沒必要找上他後還撒謊。

他眼角餘光掃過那男人的褲襠,太過扁平的褲子似乎暗示著什麽。

“你好像也發現了。”林叔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眼底滿是陰鬱,“在我接觸你母親之前,我就被剝奪了男人的能力。你沒有見過那個人,他是不容許任何男人靠近她的。”

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沐鈞不再說話,但也沒轉開視線,就這樣看著林叔,視線裏的防備多過疑問。過了好一會兒,林叔才打破了沉默:“想好了嗎?是否見她。”

“理由。”

林叔靜靜地站在原處,沉默半晌,說道:“我是你父親那邊的人。”

“聽出來了。”

“所以,我大概隻是幫他傳話,若要問有什麽理由,我想你父親可以給你答案。”林叔說著,頓了頓,看向沐鈞,“雖然我不希望你見他。”

兩人的交談沒有持續多久,林叔遠去的腳步聲逐漸模糊。

沐鈞撫上五月的臉頰,俯身親了上去。

“啊呼——”五月閉著眼睛,腦袋往他懷裏拱了拱。

“乖,起來了。”沐鈞手指往下,抬起她的手臂,給她穿進去一個袖子,“要我幫你穿衣服?”

五月嗖地睜開眼,腦袋偏了偏,正對上沐鈞沉默的視線,她嗯了聲,抬起另一隻手,直直地豎著:“給我穿衣服。”

柔軟的衣服被他丟在她臉上,他有點無奈地道:“現在是早晨。”

五月拉開衣物,露出眼睛,眨巴了幾下,滿是疑問。

他搖頭一笑,俯頭親吻上她的唇,輾轉了片刻,氣息變得有些淩亂粗重時,方才不舍地抬頭:“讓我動手,我會想要。”

說完,他也沒給五月再要求的機會,沉默地下床穿鞋,赤著身體去洗了個早晨的淋浴。

五月的意識中,則在一本飄蕩的電子書上標記上個大紅叉,書名叫《做個貓樣女人》。內容大體就隻有一點,怎樣做個讓你的男人更愛戀你的女人。

“果然人類的信息錯誤率很高。”五月將沐鈞克製的表現歸結於寫書的作者傳載的知識不夠正確。

待到沐鈞幹淨整潔地出來,五月已經穿戴整齊的等著他。

“回來再給你洗澡。”沐鈞伸手將她撈在懷裏,緊緊抱著她的腰,兩人溫熱的氣息隔著衣物傳遞,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嗅著她的味道,“我的味道,想多留在你身上一會兒。”

“哦。”五月轉身回抱了他一下,卻聽到他一聲悶哼。

“五月。”

“嗯。”

“下次不要用全力。”按照她的力氣繼續下去的話,或許他就折成兩段橫躺在她麵前了。

五月沉默的收回手臂,凝看了片刻,手掌之間嗖地流轉過一道瑩藍色光芒,轉瞬即逝。

隻是回到這個空間的第二天,她的能量就開始溢出了。

作為空間掌控者,在機械空間不受限製的“五”,和在人類空間被壓製能量時候的她,是兩回事。

機械身軀才是她最好的載體,這個人類的身軀還能支持多久?

心裏突然傳來銳利的痛,五月從未因為更換一個軀殼產生如此詭異的戀戀不舍的情緒。她舍不得人類身體的那種溫暖,那種隻有這個身軀才能和沐鈞契合的舒服。

沐鈞隻當她以為他在訓斥她,思緒一轉,解釋道:“沒關係,你和我們不同,我會適應。”

五月則拉緊了他的衣角,張口欲言。

與此同時,沐鈞已推開了門,迎麵而來的除了清新的空氣和暖意的陽光,還有一排密密麻麻的人。

“穆少爺——”

一張張陌生的麵孔,都帶著同樣的拘謹和刻板,他們埋著頭,態度恭敬。

不遠處站著林叔,他對這種場麵似乎習以為常,見沐鈞兩人出來,便分開這百來號人,徑直迎了上來。

“請。”他話語不多,隻做了個手勢。

沐鈞仰頭,正看見一個個人類衝出綠林密布的城市,沒有憑借任何工具飛上半空,繃直的身軀周圍隱約流轉著一層薄薄的光幕,隔絕了因為飛行而產生的巨大的空氣阻力。

這種仿佛在人類神話曆史傳說中般的存在,正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他眼底多少有些震驚,不過五月的眼神卻有些奇怪。

“會撞上。”她對天上那些耍寶般飛行的家夥下了定義。

果然不過幾個呼吸間,就看見上層天空中本來透明的部分猛地蕩起一圈圈光暈,層層往下擴展。

光暈中心就是某個沒有控製飛行速度,一頭紮上去的家夥。

遠遠地傳來慘叫的同時,五月也伸手人性化的捂住了雙眼:“喔,骨頭都碎了吧。”

“咳!”林叔老臉有些掛不住的清咳了聲,他怎麽忘記了這是在人類區域的城市裏,城市外圍整體的能量防禦罩可不是吃素的。

雖然並不想懷疑他們的智商,但沐鈞還是撫額道:“你們真的活在鬥爭中?”

林叔一揮手,身後立馬有人飛快的跑向出事的方向,這次都學乖了沒有亂飛行,手腕處光芒一閃,從儲存空中裏拿出飛行器,跨上開動,瞬間衝了出去。

“有些人總愛自作主張,”林叔道,“不過,這些衝昏腦袋的舉動,說明他們對你的到來很高興。”

“我還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份如此高貴。”沐鈞冷嘲道。

“作為人類領袖的獨子,你以後還可以擁有更多。當然,你的責任和義務也會更多。”

林叔說著,看著沐鈞震驚的表情,他閉眼道:“你是穆家的子孫,穆澤大人的唯一的兒子,當然,這是你願意承認的情況下。或許,你會恨他,又或許,你會向他妥協。這一切,等你看望過你母親再做決定,請吧,穆少爺。”

或許林叔從一開始便沒有在意多少沐鈞身邊這個小丫頭,一個男人身邊有個伴侶,哪怕隻是個床伴,在這個世界裏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一個他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和能量波動的女孩子,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所以他沒看見五月眼睛陡然產生的變化。

聽到穆澤的名字時,五月的眼睛整個充滿了一層薄薄的血絲,瞳孔收緊,心跳的頻率在瞬間提升了一倍。

機器人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欲。

本來她也是這樣認為的,在機械的身軀裏還沒有這麽強烈的感覺,在此時,她卻能感覺到一股股翻湧出胸膛的噴薄情緒。就好像打開了高壓水槍的開關,一衝而出的暢快。

穆澤,那個有著一雙陰鬱眼神的男人,她的記憶庫裏不斷回放著掌控者“一”消失時的畫麵。

她還記得,那時候,那人看著遠處的她,揚起的挑釁的冷笑。

“你們終究隻是堆廢鐵,”穆澤遠遠的對掌控者“五”這樣說道,“我會讓你們一個個消失。”

“五月?”沐鈞握緊了手裏那有些冰涼的小手,看了過來,“我就是我,別想太多。”

他知道五月是機械生命,也知道對機械生命來說,那所謂的人類領袖意味著什麽。帶領人類反抗對抗機械的大頭目,每個機械生命都會對其有敵視程序吧。

沐鈞的聲音沉穩安定,話不多,已足夠讓五月平息下異常的身體狀態。她手指在他寬大的手掌裏動了動,說:“穆澤,我討厭。”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表達出的厭惡情緒,沐鈞伸手摟緊她,說道:“我和你一樣。”

這是實話,他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所謂的父親,沒有任何好感,甚至還不如眼前這位麵目刻板的林叔來得親切。

“穆澤要殺我。”五月的聲音很輕。

沐鈞深深地看著她,淡淡地道:“我不會讓他有機會這樣做。”

五月的話,林叔也聽了全部,聯想到他調查處的資料,心裏有了幾分了然。這就是人類空間穆家的遺孤,那位穆小姐。看她對穆澤的防備,想來當初的滅門事件,她已經知道了不少真相。想到此處,他就不禁搖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個人……穆澤大人他……

或許真的已經瘋了吧。

黑色的飛行器噴射出耀眼的光芒,衝破城市防禦罩時,五月的手仍舊緊緊地扣著沐鈞。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沉默,過去,她是安靜,現在則帶著化不開的壓抑。

機械空間從高空看去,則是一顆完整的星球,棉絮般的白雲下,是玉帶般的河流,層層疊疊起伏的山巒,飛行器發出的嗡鳴驚走無數路過的飛鳥群。

其實無論是機械空間還是人類空間,都在同一顆星球上。

隻是一個表,一個裏而已。

眾人要去的地方,位於這顆星球最高的山峰,溫度極低,看著窗外結起的薄冰,五月也覺得手腳冰涼起來。

心裏剛這樣想,沐鈞就將她的手,從他的衣衫下方塞了進去。

男人的體溫炙熱,透出她的掌心傳到她的心裏。

他看著她,問道:“還冷嗎?”

五月搖了搖頭。

“我就看看……她,看完就離開。”沐鈞側過臉,沉靜淡然。不過五月能透過她觸及的他的肌膚,感受到他此時混亂有力的心跳。

人類心跳加速時,有幾種情緒。有憤怒,有喜悅,也有一種叫做期待。

這種感覺,在他們站在一扇沉重的合金門前時,達到了極致。

五月覺得,即使不接觸他,也能聽到那怦然激動的律動。他的呼吸也變得厚重,每一下的呼吸都仿佛用盡了全力。

這讓她對門後即將見到的人,有了“興趣”。

據說人類複雜的愛裏,有一種,就叫做母愛。在無數的文獻記載和曆史中,這種情緒都被極力的歌頌讚揚。

母親的愛,是怎樣的呢?

“穆少爺,準備好見你的母親了嗎?”林叔再次問了句。

這是一路上來他問的第五次了。

“開門吧。”沐鈞平靜地道。

黑色長發的女人,安靜地坐在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從背影看來,她也是極美的,修長的身材隱隱帶著些許英氣。聽到有人進來,她身體微微一顫,有很快沉默下去。

“林三?”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語調有氣無力的。

“是我。”林叔幾步上前,站在她身側,猶豫了下,開口道,“我想你或許會想見見他。”

“誰?”

林叔正要開口,卻被沐鈞一個手勢製止了。

沐鈞顫抖著向那個背影伸出了手,卻在半路狠狠地拽回,握緊拳頭:“為什麽不要我?”

陌生的男聲讓女人渾身發抖,她緩緩地轉過身,聲調陡然提高:“不要你?”

四目相對的那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她很美,特別是她的年齡看起來似乎比沐鈞還要小,她的眼睛烏黑深邃,卻死氣沉沉的沒有生氣。而她的眉眼,和沐鈞幾乎重疊起來。那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羈絆,不需要語言就能明白彼此的身份。

這是他的母親。

而他,是她的孩子。

一步、兩步,沐鈞緩步走到她跟前,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而她也站了起來,向他伸出手。

“我殺了你!”

女人突然爆發的情緒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那歇斯底裏的尖銳嗓門如利劍一樣灌入沐鈞的耳中。他怔怔地看著她將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窒息感如蛇一樣纏繞上他。

她眼中的恨意,讓他心驚,她的眼神清澈,沒有瘋癲的跡象,隻是真真真正的想要他的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