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幻境迷離繪往昔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收集到的草藥積分不夠,知通過無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撈一筆的人暫且不提。積分夠六百,覺得自己已通過第一關考核,想用多餘的積分賺一筆外快,與闊少交易的人也不在少數。原以為板上釘釘的事情卻在最後翻盤,眼睜睜地到手的鴨子飛走,由不得他們不驚愕,不憤怒。
一個虎背熊腰,麵貌粗獷之人指著滿臉興奮地闊少,質問藍袍道人:“若因我們進行交易,違背雲笈宗定下的規矩,你將我們的資格取消,老子沒話可說,隻能也認了,但憑什麽他就可以留下來?”
藍袍道人不疾不徐,緩緩道:“當眾交易並不違反雲笈宗的任何規定,也不會因此送走任何人,他的分數之所以夠,憑得是實力,自然能夠繼續考核。而你們失去資格,是為蠅頭小利,為我所不喜,豈能一樣?”
壯漢愣了一下,隨即更是暴跳如雷:“你這是強詞奪理!這小兔崽子憑得是……是實力?你眼睛瞎了不曾?沒見他與咱們換東西?”
葉歆瑤站在角落,神色淡淡,眼中卻有一抹藏得極深的譏諷。
力量越大,責任越大,遇到誘惑也越來越多。雲笈宗作為正道頂尖門派之一,在享有卓越地位的同時,也應負擔起以身作則,匡正正道風氣的責任。若連這麽一點自製力都沒有,聽見人家說分數六百算過關,連確認都不待確認就相信,又看見幾瓶靈藥,就急吼吼在大眾場合交易……如此行為,怎能被雲笈宗看得上?再說了,藍袍道人的話也沒錯,闊少之所以能過關,憑借得的確是自身實力。
有錢的人很多,但按因果源頭劃分的話,隻有兩種——自己掙的,祖宗留的。
若這些錢是對方自己掙來的,證明此人極有能力,算是實力的一種表現方式;若這些財富來自於祖輩恩蔭,很顯然,對方的祖輩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惠及子孫,自然也算是實力的一種。所以說,投胎是個技術活,拍馬都趕不上。再說了,能投生到這種家族,可見此人前世行善積德,功遠遠大於過,今生方能得享幸福。無論哪一種情況,都在天道認定的秩序範圍之內,亦是萬千修士認可的準則,又為何不能算憑實力通過測試?
天道恒昌,善惡昭彰,說的就是這麽一個道理。
這般樸素的道理,沒幾個人會去深想,他們大都隻看到眼前,覺得這家夥明明沒有實力,手上就那麽幾株藥草,本不應過關,偏偏卻遇上一個偏心且蠻不講理的考官,才走了狗屎運。
這些人仿佛忘了爭先恐後找對方交易的人就是自己,隻覺得對方拿錢砸人的舉動實在惡心,讓他通過就是不公平,絕對有黑幕。見有人當這個出頭鳥提出抗議,因同樣理由被削去資格的自是紛紛附議,端得是聒噪萬分。藍袍道人冷哼一聲,二話不說,寬袍大袖一甩,落選的兩百餘號人就消失無蹤。
眾人見他似有不耐,唯恐他找個“我看你不爽”之類的理由趕人,立馬閉嘴,一時間,廣場變得極為安靜。
靜到落針可聞,仿若四下無人。
不,不對!
葉歆瑤的血液,一瞬之間,仿若凍結成冰。
明明未曾失去警惕,更未有一刻的走神,偏偏前一個呼吸的功夫還在清明何童天的廣場,這一刻就來到了,來到了……
“寧師弟,你又輸啦!”設置重重防護陣法的高台上,紅衣少女右手靈巧地轉著暗金色的筆,神采飛揚,笑靨如花,“七百一十八勝,零敗,你可心服?”
青衫少年收了劍,雙手抱拳,正色道:“多謝瓊師姐指教。”
知他一如往常,隻服了這一次的輸贏,肯定還是一見自己有空,就鍥而不舍地找自己挑戰,隱隱察覺到青衫少年微妙情愫的紅衣少女心中大叫不妙,麵上卻露出苦惱的神色:“寧師弟,你又沒贏我的可能,幹嘛還要這樣浪費時間呢?我也要閉關要修煉要……事情很多很忙的呀!”
她說這話的時候,認真中又帶了點漫不經心,並非輕視同出一門,卻不同屬一脈的師弟,而是擁有強大的自信為後盾,壓根就不認為這位師弟能贏過她。
少年雙手微微握緊,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卻很快恢複正常,淡定自若道:“師姐若有時間,還請繼續賜教。”
“哎呀,我真很忙……”紅衣少女盯著認真的青衫少年看了半晌,心道男人似乎都不怎麽喜歡比自己強的女人,清秀的眉眼又重新煥發神采,還帶了點不懷好意的味道,“好吧,既然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為止!”
青衫少年本性執拗,明知不敵還一次又一次發起挑戰,紅衣少女察覺到對方隱隱的傾慕,為打消他這一念頭,讓他討厭自己,便破天荒沒有留手。高台外觀戰的眾人先是被兩人你來我往,精妙絕倫的招式吸引,沉浸在二人精深的修為,玄妙的招式中無可自拔,溢美之詞不絕於口,好半天才發現不對,連忙去搬救兵。
不消片刻,一襲天青色的身影,緩緩落在高台之上。
“葉瓊你這個蠢貨,為什麽不好好活著,偏偏要選擇去死?”那一襲天青色帶著煙雨朦朧的美麗,葉歆瑤的麵前卻出現了一個阮靜雅,指尖點著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以為求著他殺了你,他就會心疼了?得了吧!你當我不知道你天天拆散情侶,搞得幾個世界一片怨聲載道,也讓自己的名聲臭得一塌糊塗,就是希望他心軟?可他有麽?有麽?當初他要是為你說一句話,你這個玄華宗最有望進階元神,打小就備受寵愛和重視的天才怎會被趕出來?若是他真有片刻的心軟,你為什麽會轉世?不愛就是不愛,再多的理由也白搭,蠢到相信這玩意,最後還來個我生無可戀幹脆死了算了……我真想撬開你腦子看看,是不是進了一腦袋漿糊啊!”
不,靜雅,你錯了,前世的我之所以選擇死亡,並不全是你想的那樣。
明明知道這考核的一環,自己身在幻境之中,接受雲笈宗的檢驗,應越快破除幻境越好,葉歆瑤的目光卻留戀在那人熟悉的眉目上,遲遲未曾挪開。
死亡?那有什麽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活著。
夢想被摧毀,尊嚴被踐踏,昔日的美好撕開溫情的麵紗,露出猙獰醜陋的內在,讓你恨不得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卻又不得不好好地活著,並眼睜睜地看著你所在意的,所堅持的,所喜愛的一切,一點一點被摧毀,被推翻,被燃盡,存留下來的記憶讓你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甚至連碰都不敢去碰,唯恐它們被剝開後同樣醜陋不堪,人生再無半點美好可言。
好友勸過,自己也想過,放下過往,開始新的生活。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忍不住掰開揉碎來想,回憶越是清晰越是美,映襯著的現實就有多殘酷。
魔雲宗的搜魂針天下無雙,運用秘製的魂針,配上特殊的手法,再剛烈威猛,鐵骨錚錚的好漢,也頂多堅持到一百零八搜魂針中的第八針,她卻每天都要對著自己紮整整一百零八下。披上衣裳的時候,渾身上下如同被萬千刀刃加身,實在不願穿鞋,方赤足散發,倒成了邪修葉瓊的標誌。
前世最後的那些年,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在折磨著自己,用肉體的苦痛保持神智的清明,阻止惡念與毀滅欲的增長。
一念成佛,可她無法原諒,不願萬家生佛;
一念成魔,可她無法接受,不願徹底墮落。
“靜雅,我不是懦弱到想死,我是不得不去死……”
三歲拜入玄華,一生以之為家,葉瓊的命運和因果,早就與玄華宗交織纏繞,再也沒辦法分開。唯一解決的辦法,隻有一場精心謀劃的死亡。
“能在夢中見到你,應該算是一樁好事吧!”葉歆瑤緩步走向那個天青色的身影,神情溫柔,似滿心喜悅,想靠近他,並對愛人說著纏綿的情話,雙眸之中卻無半絲情意,哪裏看得出曾經纏綿刻骨的痕跡?
伴隨著她的動作,高台、圍觀人群、青衫少年、紅衣少女的身形都漸漸稀薄起來,唯有那個天青色的人影,依舊如昔。
“隻可惜,夢終究是夢,注定煙消雲散,醒後無痕。”伸出右手,輕輕將對方的影像抹消、打散後,葉歆瑤輕撫鬢發,輕歎道,“縱大夢一世,仍有蘇醒之日,這一生,我終於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