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千鈞一發間,傅落猛地把自動路徑切換成了手動,伸出的操作杆險些戳到她的眼睛,一個近距離高能炮彈已經裹挾著聽不見的呼嘯向她撲過來。
傅落幾乎有種自己駕駛著近地機甲、被安全部隊圍攻時的錯覺。
她死命一拉操縱杆,在轉瞬之內,讓偵緝艦發生了近二十公裏的位移,偵緝艦推動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嘎”聲,抗議駕駛員的粗暴。
她幾乎是擦著高能炮的攻擊範圍躲了過去。
可是傅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第二次紅色射線警告又來了。
這就是當狗仔隊偷拍的下場麽?傅落苦中作樂地想著,開始了她又一次上躥下跳的逃命之旅。
傅落還不知道,其實這時,地球方麵的一隻偵緝艦已經被捕獲了,駕駛員當場斃命,而他星係人類也立刻發現,他們最想要的——偵緝艦裏的曲率驅動器已經被提前卸載了。
這使得他星係指揮官當機立斷,把捕獲命令更換為擊斃。
傅落這是撞在槍口上了。
近地機甲的手動係統其實有一小部分是仿照小型戰艦的,但是近地機甲由於形態眾多,所以無疑要複雜太多了,小型戰艦卻是傅落的拿手項目。
當初為了小艦實操考試,她幾乎在模擬自習室住了一個多月,沒白天沒黑夜,練就了一身可以登台表演的本領,這才從小型戰艦控製這門課裏拿到全優——終結了當門鬼見愁的任課老師五年沒給過全優的噩夢。
用她老師的話說,傅落這個同學的小艦實操紮實得很,基本達到了可以去馬戲團跳火圈的水平。
火圈沒有,但是堅實的基礎卻在火線中救了她一命。
傅落已經顧不上考慮耗氧量的問題了,以隱形偵緝艦那不到五米的體型,別說被擊中,就是被高能炮擦個邊,也可以準備去見我軍英烈了。
這是一場人打蟑螂的戰鬥——拖鞋所到之處,蟑螂絕對沒有活路,它隻能讓自己跑得更快一點。
漫天的高能炮織就了一道火紅的大網,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
傅落知道,在這種火力下,她被擊落是遲早的事,隱形偵緝艦的體積所限,不可能攜帶太多的能量,耗也能耗死她。
她幾乎要把操控杆給拉扯彎了,偵緝艦在太空中完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翻轉,連續躲過三道高能炮,翻動中,傅落被安全帶死死地勒在駕駛艙裏,她伸長了腿,腳尖勾住太空行走推動器,並在又一次翻轉中借力穿在了腳上。
而後她摸出了一顆氧氣膠囊,含在了嘴裏。
做完這一切,傅落看準了一個方向,猛地衝了過去。
行進中,偵緝艦艦尾巨震,警報係統尖鳴,一連串的報錯——從氧氣泄露警報到推動器障礙,聽起來簡直快要自爆了。
傅落一概不理睬。
艦艙裏的氧氣含量在一點一點的降低,斷了半個尾巴的偵緝艦,以義無反顧的姿態,向不遠處一個大艦的推動器衝去。
艙內氧含量降到了人體臨界值,傅落一拳砸碎了控製麵板上的有機玻璃罩,粗魯地把記錄芯片拉扯出來,別在自己胸口的暗袋裏,同時用牙齒咬開氧氣膠囊,暴力捅開偵緝艦艙頂,啟動了腳下的太空行走推動器。
混蛋,最討厭太空行走了,這光禿禿的一身,和沒殼的王八有什麽區別!
能維持二十分鍾供氧、並抵擋一定程度的宇宙射線的氧氣膠囊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看不見的保護膜,太空推動器把她從打開的艙門推了出去,非常進的距離內,傅落心一橫,一把抱住敵方戰艦伸出來的一個高能炮筒。
她倒黴了一路攢下的人品終於顯靈——這一個高能炮筒還沒有參與戰鬥,否則她會被高溫直接烤糊在上麵。
無人偵緝艦則依著慣性從她腳下飛了過去,傅落猛地一低頭,盡可能地把自己蜷縮在巨大的戰鬥艦的尾翼後麵,距離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偵緝艦高速撞上了巨型戰艦的一個推動器,瞬間發生了爆炸。
致命的碎片飛得到處都是,擋住傅落的大艦尾翼被撞擊了無數次,傅落耳朵貼在上麵,隻覺得叮當一陣亂響震耳欲聾。
一盒氧氣膠囊裏隻有四粒,傅落性格穩妥,不幹孤注一擲的事,她決定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總要留下一顆備用,這樣就隻剩下了三顆,一個小時。
她需要在一個小時的時間想辦法聯絡自己人,把芯片送回去。
一個大戰艦——隻是普通量級,還不是巨艦,就與地麵上“330*75”的航空母艦不可同日而語了,它的半徑至少有一公裏,傅落感覺自己真的成了一顆“運動場上的乒乓球”。
她耐心地倒數著第一顆氧氣膠囊所剩的時間,躲在尾翼後麵,打開望遠鏡,觀察著被無人偵緝艦撞過的那個推進器。
三分鍾以後,一個小小的維修艦飛了出來。
緊接著,兩個他星係人類太空行走出來,開始檢修推動器故障。
傅落俯下身,把自己的推動器開到最小的幅度,借著巨大的戰艦掩護,摸了過去,靜靜地等待著時機。
她極有耐心,並不輕舉妄動,很快,第一個二十分鍾就過去了,傅落咬開了第二個氧氣膠囊。
就在這時,機會來了,一個維修人員正好要返回維修艦裏拿工具,等他再次從艙門裏走出來的時候,愕然地發現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他。
一槍斃命,正中頭部,近距離內,宇航服的頭套被擊碎了,對方驚愕的表情甚至沒有完全展開。
拜無法正常傳播聲音的宇宙所賜,傅落的暗殺幾乎是悄無聲息的。
然而這畢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麵對麵地殺人,傅落的手難以抑製地發起抖來,有那麽幾秒鍾,她的大腦裏甚至呈現出某種缺氧的症狀,幾乎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屍體耳邊的通訊器上的綠燈亮了起來,似乎有人在通過對講機與那個人說話,傅落聽不見,閃爍的細碎光暈卻讓她回過神來,傅落立刻走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剝下了屍體身上的宇航服,以最快的速度套在自己身上。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他星係人的通訊器並不是語音通訊,而是“光信號通訊”。
所謂“光信號通訊”是一種起源於二十一世紀的信息技術,由某種特殊的光來傳導信息,接收器在將光攜帶的信息解調出來之後,可以像王岩笙給她的那個通訊器一樣,直接傳輸到視覺神經末梢。
這種通訊技術在地球軍方也有,但是並不多見,地球人還是習慣於開口說話。
光信號則多用於電子產品,傅落小時候帶著汪二狗去過電玩城,那裏的大型電子遊戲基本都是靠光信號實現人機互動的。
照顧不長眼的小破弟弟的經曆並不怎麽愉快,傅落當時完全是耐著性子,此時,她卻隻能盡量回憶著當時打電玩時候的操作,試了兩三次,才成功地把光信號通訊器接在自己身上。
“你在磨蹭什麽?”這是她用光信號接收到的第一個信息,來自他星係維修兵。
她沒有回應,所在手套中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依然沒敢看她第一個受害者的臉。
此時,第二顆氧氣膠囊就隻能維持八分鍾了,傅落知道,鑒於方才那個倒黴蛋的頭盔連同頭一起被打碎了,她急需得到另一個有供氧功能的頭盔。
“傅落,”年輕的姑娘在敵軍維修艦門口,最後一次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你在地麵用近地機甲跟人對轟的時候,可是連自己人都殺過呢,別這麽虛偽。”
這時,光信號通訊器裏再次傳來催促的信息,傅落沒有理會,她給屍體裝了一個太空漫步的推動器,打開最大速率,一陣風一樣,把屍體送到了更黑暗的地方,然後以逸待勞地側身躲在了維修艦後麵。
第二顆氧氣膠囊時效開始倒計時,很快逼近一分鍾——傅落咬咬牙,她的救命資源已經耗費掉一半了,她真的不想動第三顆。
好在,這時敵軍的另一個維修人員終於等不及了,放棄了發光信號,慢騰騰地飛了回來,他瞥見艙門後麵傅落故意露出來的一角宇航服,似乎更加不滿意,透過低倍的望遠鏡,傅落已經能看的見那人的表情。
近了,五米、三米、兩米、一米!
傅落猛地打開推動器,從門後撲了出來,準確無誤地與敵軍維修人員撞在了一起。
她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把槍按在了對方的胸口上,一槍打爆了麵前這個他星係人類的心髒,傅落怕他沒死透向別人發求救信號,於是立刻掉轉槍口,在對方的鎖骨之間,槍口往上,在不傷頭套的同時,打碎了敵人的喉嚨。
第二個維修人員終於也死透了。
第二顆氧氣膠囊逼近倒數計時零點。
傅落一秒鍾也不敢耽擱,立刻拖著屍體,迅速調整自己推進器的角度,以最快的速度飄回維修艦,三下五除二打開了屍體身上的氧氣頭套,草草擦了一下血跡,就扣在了自己頭上,第一口新鮮氧氣進入她的肺部。
傅落才從極度緊張的狀態裏恢複過來,感覺渾身緊繃得有些發麻。
冷靜了片刻,她想了想,轉了轉自己的隨身工具扳指。
這個扳指性能十分強大,幾乎是傅落全身上下最智能的東西。它具有攝像、記錄並破譯光信號等大部分人類掌握的信息傳遞形式,還能在一定程度內切割金屬,能屏蔽一些東西,甚至有一根一次性的麻醉針。
而最有用的一個功能,是它能刻錄別人的虹膜與指紋信息。
傅落把扳指在屍體手和眼睛上掃過,把扳指連上維修艦內的3D打印係統,一個薄薄的指紋手套和一隻隱形眼鏡鏡片就臨時做好了,她把眼鏡戴好,手套覆在左手上,完全透明,不摸一摸,幾乎看不出來。
這時,傅落才發現維修人員的右眼上戴著一個單片的眼鏡,第一個人腦袋被打爆了,所以眼鏡也成了浮雲,這個卻是保留完好的。
雖然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但是傅落還是小心翼翼地把眼鏡摘了下來,架在自己臉上。
接著,她把第二具屍體處理掉,嚐試著操控了一下維修艦——好在他星係人類在傳承上,多少和地球人類有共通之處,所以各種操作鍵上的符號是什麽意思,對於傅落而言十分好猜,隻要不被人像剛才那樣追得四處亂竄,傅落認為自己對付它應該還可以。
唯一的問題,就是維修艦畢竟是小型工作艦,平時隻活動在大艦艇的四周執行檢修任務,這意味著它的操控精度很高,但不可能橫衝直撞速度很快,傅落試了一下,維修艦的最高時速大概隻有八十邁左右——空中二環要是不堵車,這個速度都進不了快車道。
如果她真的別出心裁,企圖駕駛著這麽個玩意回到地球太空堡壘,基本上就相當於像用木頭槳滑著原始人手工製作的獨木舟,穿越太平洋一樣——她就可以考慮在茫茫宇宙中過幾個年了。
傅落謹慎地切斷了這艘維修艦和他星係總部的一切聯係,然後搜羅出了幾盒氧氣膠囊,在這個“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充滿了胡攪蠻纏的世界裏,她做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她要把維修艦開回他星係大戰艦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麽。”傅落摸了摸得到了補充的氧氣膠囊,她決定去搞一架敵軍偵緝艦或者小戰艦來。
注:“運動場上的乒乓球”,物理比喻,在一個原子中,原子核的大小之於原子就像一顆運動場上的乒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