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個混亂的夜晚,周燁彰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當早幾個小時前目送著孔立青在麵前消失後,他回身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在幾個小時的時間裏他打了無數個電話,約見了一個人,最後算是大致弄清楚了林佩身上的麻煩。

周燁彰在國內做了多年生意,他們周家在香港的地位特殊,在國內人脈的經營上也可上達天庭,他雖沒有深厚的政治根基,但是用金錢堆砌起來的利益關係也是盤根錯節的複雜的。

幾番打探下來周燁彰終於弄明白,這場禍事的根源起於政壇的兩個大佬,林家和霍家的鬥爭,而林佩卻在裏麵幹了一件蠢事被自家的人清理門戶罷了。

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情況,周燁彰弄清了具體的情況就開始布局,想要林佩命的是林家,想要給他翻天勢必要從林家那邊著手,這就是一種平衡,林家和霍家是勢均力敵的對手而他所能動用的力量不可能幫著哪一方在短時間內把另一方徹底瓦解掉,唯一的可循之路就是在這種平衡之中尋找一條迂回之路,讓林佩能手握一些依仗好讓林家不會再動他。

事情發生後,周燁彰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在國內生意保駕護航的某位要人,對方派了一個一位秘書與他會麵,半晚的談話基本上達成了他所要的結果,因為複雜的政治利益,對方答應介入林家和霍家的鬥爭,但這隻是一個初步的協議,一切都還要等待。

一直忙到淩晨周燁彰才回到住所,從電梯出來,室內依然溫暖,燈火不太明亮,青姐守著一盞落地燈還在給他們等門。

進門的瞬間周燁彰忽然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少了一個人的氣息,他覺得心裏似乎空洞洞的,他這一生經曆的風浪很多,比這更複雜的情況,甚至曾經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他都是從容鎮靜的,但這回雖情況還不算那麽糟糕但他心裏卻是極其的不舒服。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沒有恐懼隻是有種巨大的失落。

青姐看見進門來的周燁彰和阿晨,很快從沙發上站起來,她的神態有點緊張,迎著他們走過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說的極小聲:“噓,小點聲,小萬翔剛睡著了。”

周燁彰本來就嚴肅的臉又輕皺起了眉頭,他也壓低了嗓音問:“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晚才睡?”

青姐搖頭:“今天不知怎麽了,一直睡不安穩,睡不下一會就要驚醒,這都來回折騰幾次了?”青姐說了幾句話才發現周燁彰身邊沒有孔立青,她又疑惑的問周燁彰:“少爺,孔小姐呐?”

周燁彰的眉頭皺的更深,他的情緒本就極度的不好,但青姐從小的就伺候著他,在他心裏就和半個家人沒有什麽區別,當下也就簡單的把事情和她說了一遍。

青姐在周家這幾十年也是見識過起伏風浪的人,周燁彰說完後她雖吃驚但也還鎮靜,就是不自覺往樓上看了一眼,眼裏滿是憐惜。

青姐的那個眼神,讓周燁彰的頭有些隱隱作痛,他揉揉眉心對他們說:“你們都下去吧。”

這是一種很讓人壓抑的氣氛,青姐做了多年傭人,這點眼色還是看的出來的,她不再說什麽,讓到了一邊。

周燁彰舉步真打算上樓,他身後一直默不吭聲的阿晨忽然說:“要不我留下來守著萬翔吧?”

周燁彰上樓的腳步停了片刻,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朝身後揮了揮手,什麽也沒說,上樓去了。

二樓的走廊裏亮著兩盞壁燈,光線黯沉的空間越發襯的四周的安靜無聲,周燁彰緩步往前走著,腳下的棉布脫鞋和地毯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孩子臥室的房門半開著,一陣驟然的輕微的摩挲聲過後,孩子軟軟糯糯的童音傳來:“媽媽?”

周燁彰的腳步停了下來,片刻後他走到孩子臥室門口輕輕的推開房門。

孩子的臥室裏晚上是永遠會為他留一盞台燈的,昏黃的燈光下,孩子可能是剛剛驚醒,小臉的雙頰上浮著兩團紅暈,嘴唇粉紅的,黝黑的大眼睛一片清明之色,他坐在床上看著門口的周燁彰一臉的疑惑。

想起孔立青在最後那一點緊迫的時間裏那麽聲嘶力竭的向他呼喊著孩子的名字的樣子,再看到眼前孩子脆弱而稚嫩的摸樣,周燁彰心裏反複湧種一種鈍痛的感覺,他慢慢走到床前蹲下身體和孩子平視著,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孩子先問了出來,可能這世間真的存在心電感應這一說,孩子這一晚就沒有安寧過,現在問的也是小心翼翼中透著緊張:“我媽媽呐?”

周燁彰躊躇著,按正常的情況出現目前這種情況做家長的是應不遺餘力的隱瞞著孩子的,但萬翔的情況特殊,他現在是個要明白不明白的事理的年紀,而且他極其聰明敏感如果對他隱瞞不一定騙得了他不說還會讓他更加的惶恐不安,還有一點就是,這對母子兩在遇到他周燁彰那一刻注定就會徹底的改變命運,就算退到最不好的打算,孔立青就是這次回不來了,那萬翔都注定了是他周家的人,這孩子特有的性格根基注定了要被他特殊的培養,他以後的人生將會負擔起沉重的責任,所以他要讓他盡早適量的承擔一些負擔,或許手段有些非常但他想和這孩子從小就培養起相互的坦誠和信任。

周燁彰稍作衡量後,他的目光與孩子對視上,輕聲的說:“萬翔,我告訴你媽媽怎麽了,但是你能保證不哭嗎?”

孩子乖巧的坐在那裏,定定的和周燁彰對視半晌後輕微的點了一下頭。

孩子的目光單純,鎮靜,周燁彰非常欣慰,他往前靠近孩子幾分,握著他的小手緩慢沉穩的說:“萬翔,今天我們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壞人,媽媽被壞人抓走了。”

孩子還是哭了,他沒有大聲的嚎啕,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臉頰一串串的滾落,周燁彰剛才心裏隱隱的鈍痛被激發到了極點,他傾身過去把孩子擁抱進懷裏,他這一生除了自己至親的家人沒有為誰這麽觸動過,這兩個被他強行納入生命裏的一大一小都是特殊的人,懷抱著懷裏幼小的生命,一種特殊的感情從心底裏滋生出來,孩子的表現沒有讓他失望,他聰慧,敏感同時又有一種天生的沉穩,一種欣慰伴著心酸的感情在心裏流轉,他知道這種感情是特殊的,溫暖而酸澀甚至具有治療某些心理創傷的功能,在今後的歲月裏,他一定還會擁有和自己有著直接血緣關係的孩子,但這個孩子注定了對他來說是特殊的存在。

抹幹淨孩子臉上的淚水周燁彰俯身看著他:“萬翔,你相信我嗎?”

一直以來,萬翔其實和周燁彰不太親,在小孩的心裏,周燁彰是個強大嚴肅的存在,他知道他是縱容他的,但那種縱容也是有個限度的,他是一個權威的存在,就是容許他放肆也是隔著一層距離的,在孩子的心裏這一屋子的人其實誰都遠比周燁彰要可親許多。但這一刻,他忽然麵臨著要失去最強大的,最能理所當然依靠的人的危機,他感到孤立,心智還沒完全成熟的孩子,在失去依靠的時候是會感到巨大的惶恐,而周燁彰的強大讓他不自覺的生出一種依偎的心理。

孩子隔著眼裏的一層水汽看著周燁彰輕輕點點頭,周燁彰讚許的摸摸他的都說:“我會把你媽媽救回來的,我保證。”

孩子一邊抽搐,一邊哽咽著問:“你什麽時候能把媽媽救回來。”

周燁彰回答的鄭重:“需要幾天的時間,在媽媽沒回來之前,我會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我們一起等著她回來好嗎?”

小孩自己抹了一把眼淚說了一聲:“好。”

把孩子從被窩裏抱出來,周燁彰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低頭問他:“今天晚上要不要和我睡?”

小孩自動摟上他的脖子,含糊的說:“好。”

把孩子安頓在主臥的床上,周燁彰去洗澡,擔心孩子會害怕他洗澡的時候還特意把浴室的門也開著。

快速的洗好澡從浴室出來,特意又繞到床頭去看了一眼小孩,孩子在被子裏縮成一團,被窩鼓起一小坨,緊閉著眼睛,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這樣委屈著的孩子讓人覺得心疼,周燁彰伸手抹掉孩子臉上的淚痕,繞回另一邊的床邊上床,給孩子留了一盞床頭燈也躺了下去。

這注定是一個要失眠的夜晚,對於孔立青的遇危,周燁彰沒有多少害怕和惶恐的心理,他是個冷靜而思慮周密的人,他這一生遇到過再大的困境也不曾失去過方寸,他現在有的是對局勢的焦慮和對孔立青的擔憂。

周燁彰一手搭在額頭上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在飛速的運轉,他在對目前所麵對的幾方勢力反複的分析著,就在他走神思考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打斷了他腦中飛速運轉的各種念頭。

周燁彰知道小孩沒有睡著,他放下手臂把小孩攬到身邊,萬翔翻了個身麵朝著他,一大一小兩個人靜靜依偎著誰也沒說話。

很久過後,萬翔把一隻小手伸到周燁彰的胸口抓住他的睡衣的前襟小聲問:“叔叔,媽媽會死嗎?”孩子軟糯,幼嫩的童音在這寂靜的空間裏響起,直達人心底。

周燁彰盯著天花板的呆滯了一下,片刻後他翻身把孩子摟進懷裏,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口氣堅定的輕聲說:“不會。”

孩子抓著他的衣服再不吭聲,慢慢的終於熬不住沉沉睡了過去,這一夜他就再也沒有鬆開過手裏抓住的衣服布料。

聽著孩子漸漸平穩的呼吸聲,周燁彰輕輕把身體翻了過來,怕驚動孩子,他保持著平躺的身體沒有動,目不轉睛的盯著天花板半晌後,一聲長長的歎息從他的口中溢出:你那麽笨拙,可一定要審時度勢,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要緊的。

他轉頭看向窗外,外麵的天空潑墨一樣漆黑,月光和星辰都不見絲毫的蹤影,這樣的天氣怕是又有一場雪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