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上)

紀遠堯喝不少酒,雖然以他的酒量不至於影響駕車,我還是提議換我來開。

紀遠堯沒有拒絕,笑得很愉快,“這是破荒第一次,讓女士為我開車。”

“以後把老範的工也兼下。”我發動車子,笑說,“就可以做個萬能秘書。”

“秘書不是萬能的,你的眼光得再放遠些。”

心裏咯噔了下,有個念頭晃過去。

剛才他說,要我跟著他做空中飛人,全力應付新公司的籌建。

那這之後呢,既然他開始全麵負責內地市場的拓展,那他的職位遲早要發生相應變化?那時我會有什麽去向?新的公司籌建起來,會從現在團隊中調哪些人去做開荒牛?

這念頭像泥潭裏的泡沫咕嘟翻滾著冒上來,令人不安。

計劃得再好,也總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身在海中,被一個接一個浪頭推向未知方向,由不得自己。

紀遠堯的話,分明意有所指。

他叫我把眼光再放長遠,可是站在一旁,仰視高處的那些人,職場的金字塔尖那麽遙遠,無數人你踩我踏,一時間心裏生出深深懼意。

歎口氣,“要多遠才算遠,多好才算好呢。”

紀遠堯沒有回答,沉默裏笑了笑,有種無言感喟。

“一直走下去,很累吧?”我輕聲問。

“是。”他平靜回答,靜了片刻,“男人沒有選擇,女人不一樣。”

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句轉折。

我轉頭向他看去。

紀遠堯一笑,提示我,“專心開車。”

車窗外路燈昏黃,道路筆直,深夜的城市街景像夢中模糊影像般刷刷掠向後方。

我問,“為什麽這樣說,女性和男性,到了職場上還有本質差別嗎?”

靜等他回答,好一陣沒有等到,想要換個話題時,他平緩開口:

“女性的優秀有很多種方式去實現,如果我有個妹妹,像你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善良,我不會建議她學習Amanda,那樣付出的代價不是每個女孩子都能承擔,像Amanda這樣的女性不需要太多。”

我愣住,心頭被刺了一下。

今夜所有的消息,都不比他此刻的話更令我錯愕。

從這個側麵,隻能看見他一半的麵孔,另一半藏在暗處。

也許每個人都是一個矛盾體,但矛盾到他這樣的地步,把對立的兩麵分割管理得如此界限分明,不知要有多強大的一顆心,才能統率這樣複雜的個性。

他把自己的欣賞都一分為二,劃得這麽清楚,作為上司的時候,激勵下屬勇往直前,目標遠大;作為男人的時候,他說女人不用都去成為Amanda;當他作為紀遠堯本人的時候,保守溫文,像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作為公司領導者的時候,圓滑世故,卻是一個中國式的實用主義者。

在他斯文清臒的側臉上,薄削唇角勾出克製的紋路。

“你有很好的資質,如果願意,可以走得很遠,遠得超出你現在所能設想的距離。”紀遠堯低沉地問,“安瀾,你做好準備走那麽遠嗎?”

我咬唇沉默。

在他的語氣裏,沒有聽出多少激勵和期許。

也許他眼裏永遠不乏勇猛的女戰士,葉靜、蘇雯、任亞麗……即使一個被淘汰,總有下一個接班頂上來。現在他問我,是否做好準備,願意披甲上陣,做又他個金剛女戰將;是否想到為職業理想全付出的代價,會是我難以承擔的……似乎連紀遠堯也認為,事業成就屬於男性,女性付出再多努力,最終也要退出戰場,回到父係社會圈定給我們的領地。

我笑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我想,這不用退縮也不用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