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中)

還在健身會所走道上,就聽見室內籃球館傳來加油的呼喊,籃球拍地發出咚咚的震耳聲響,強勁的運動節拍帶得全身細胞都要活起來。

會所將兩層打通,透過架空層看台,正好俯瞰下麵籃球館。

紀遠堯手撐扶欄,看得饒有興致,並不急於下去。

場上賽況正激烈,平時衣冠楚楚的男人們全都露胳膊露腿,拿出一身彪悍勁騰挪撲躍,其中最吸引眼球的一個,穿著黑色球衣,露出勻稱的長腿,寬肩窄腰,真是豁出去的性感,對場外女觀眾太不厚道。

當康傑和他搶球,女觀眾們一邊倒地支持穆彥,熱情堪比《灌高》裏舞花球的拉拉隊……我忍不住要同情可憐的康傑,卻見穆彥長身躍起,一球命中,動作之快、狠、準,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已是一片尖叫。

身旁紀遠堯也用力鼓掌。

我從小就是運動盲,看什麽球賽都隻能看個熱鬧。在學校時偶爾也去圍觀籃球場上的帥哥,花癡過一兩個學長,後來的男友不打籃球,我也好久沒看過被方方稱為“最佳耍帥運動”的籃球賽了。

不知是誰注意到了我們,看見紀遠堯在鼓掌,下麵尖叫聲一弱,像沸騰的滾水裏摻進一瓢冷水,聽到“紀總來了”,個個收斂起形狀……營銷部的人在穆彥麵前野慣了,敢瘋敢鬧,見了紀遠堯還是有點敬畏的。

穆彥仰頭望上來,揚了揚眉毛,臉上汗水被燈光耀得晶亮。

“我們下去。”紀遠堯笑著,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挽起襯衣袖子。

“你真要上場?”我望著他襯衣筆挺的背影。

他回頭,“這麽不看好我?”

我哭笑不得,“看好是看好,可你打算穿成這樣打球?”

他低頭打量自己質地考究的雪白襯衣,撣了撣裁剪精良的長褲,“有問題嗎?”

再看看他腳上的正裝皮鞋,我努力忍回了話,其實很想問……籃球館打過蠟的地板光亮照人,他穿著這樣一雙硬底鞋上去,到底是想打球還是溜冰呢?

說話間已走到場邊,康傑和穆彥一起走過來。

穆彥什麽廢話也沒有,將手裏籃球直接往紀遠堯一拋,“玩兩把?”

紀遠堯伸手接住球,“來吧。”

我就看著他,居然在場邊將皮鞋一脫,穿著雙黑色襪子就上去了。

康傑在旁搖頭,小聲壞笑著嘀咕,“您可悠著點啊。”

我橫他一眼,“興許真人不露相。”

他反應飛快,“打賭?輸了晚上請喝酒。”

我噎住,眼角餘光瞄到場上紀遠堯高挑修長身影,沒入如狼似虎的一群野蠻人中間……心一橫,“賭就賭!”

事實證明我果真慧眼識英雄。

紀遠堯一上了籃球場,簡直判若兩人,身手靈活嫻熟,進攻時迅猛果斷,閃避時不慌不忙,一開始除了穆彥,其他人還縮手縮腳不敢與他拚搶,幾個回合下來,領教了他的厲害,雄性生物的好勝心被激發,在穆彥帶頭下,再不跟紀遠堯客氣。另一隊被穆彥他們壓製已久,現在有了紀遠堯,士氣大振,揚言洗雪前恥……場上打得如火如荼,戰況越來越激烈。

在紀遠堯一個成功遠投後,我忍不住跺腳喝彩,要是這時會吹一聲口哨就完美了。

剛這麽想,身後就傳來一聲漂亮的口哨,嚇了我一跳。

是程奕。

他和我們一起從公司過來,正好住在這附近公寓,說要回去換衣服,磨刀霍霍要在球場大戰一場,卻磨蹭到現在才過來。看著場上紀遠堯和穆彥針鋒相對,程奕誇張地感歎,“老大還藏了這麽一手!”

孟綺剛剛還在對麵,不知什麽時候如影隨形來到程奕身後,笑著說,“要是你也上場,三巨頭就聚齊了。”程奕張望場上,顯得心癢又無奈,“我現在是替補……”

她和他說話的語氣神色,在我這個外人看來,已不像下屬對上司。

我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們,然而再看場上紀遠堯的身影,惕然一驚——會不會我看他的時候,也不自覺流露了超出秘書身份的情緒,會不會也有別人瞧在眼裏,才有杜菡之流編造的流言?這念頭讓我心裏一陣發虛。

正走神想著,忽聽身旁程奕與孟綺同時大叫起來。

場上,紀遠堯被穆彥撞倒了。

他側跌下去,手肘撐地,眼鏡也跌掉……穆彥那一撞十分凶狠,自己也險些跌倒,卻到底體格強悍靈敏,單膝一屈又躍起,不管不顧拿到球,扣入籃筐!

場上其他人卻已圍到紀遠堯身邊,我奔過去,幾乎與跑來的穆彥撞在一起,踉蹌間,我心頭火起,狠狠瞪他一眼。

紀遠堯已經站起來,對關切詢問的同事連連擺手說沒事,袖子高挽的手肘卻擦破一大片,滲出血珠。穆彥指了指他手肘,“要不要處理一下?”

他低頭看,像是這才注意到,“不要緊,繼續打。”

大家都叫他先清理下,不然會感染。

“我帶了急救包過來!”被銷售部同事一致稱為“小叮當”的傅小然,費力擠進來,果然還是她的裝備永遠細心齊全。紀遠堯尷尬地笑著,還想拒絕,我上前不由分說抬起他的胳膊,接過小然遞來的消毒棉花團,“忍一下,會有點疼。”

浸過消毒酒精的棉花團從內到外洗過擦傷的皮膚,我小心翼翼,手上輕而又輕。

洗過兩遍,我說,“好了,記得不要沾水。”

抬眼,看見紀遠堯目不轉睛看著我的臉,像是怔了一下,才從我手中收回胳膊,“謝謝。”

我被他瞬間收回的目光定住。

是什麽藏在他眼裏,像帶著咒語,讓我無法呼吸。

他又對小然道謝,帶著同樣溫柔感激的笑容。

我清醒過來。

剛才觸到他皮膚的溫度,仍停留在我手上,莫名有些臉燙。

不自在地轉過臉,我裝作若無其事,蹲下身去撿那副跌落在地的眼鏡……眼前,一隻骨節修長分明的手伸來,將眼鏡拾起。

穆彥淡淡看我一眼,晃著摔斷的鏡架,對紀遠堯說,“老大,你這副古董終於能換了,不用謝謝我。”

紀遠堯給了他肩頭一拳,“這老家夥跟我的時間比你都長。”

穆彥雙手捧起那眼鏡,神色內疚,“前輩,得罪了。”

眾人絕倒。

小然笑彎了腰。

穆彥自己也笑,“所以說,早該換副新眼鏡了,跟你再久也不能跟一輩子。”

“跟多久,就是多久的緣分。”紀遠堯仍將破眼鏡收起來,“老家夥不能薄待,我看修一下還能接著用。”

穆彥笑笑,沒有接話。

“這麽儉省……”我在他們一時無話的空隙開口,笑著調侃,“紀總,您對自己吝嗇點沒關係,給員工發薪的時候千萬不要啊!”

眾人哄笑附和。

再看紀遠堯和穆彥,各自神色如常,有笑有說,好像話裏從不曾有過針鋒相對的玄機。不是知道底細的人,也聽不出絲毫異樣。